掃了她的玉臂一眼,年傾歡馬上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你是可以不必冒這個險的,韜光養晦、暫避鋒芒有時候也是保全自身必不可少的法門。”
“回貴妃娘娘的話,臣妾感謝娘娘好意,但……”駱宛晴咬住了脣邊,太陽穴微微凸起:“臣妾心意已決。”
年傾歡沒有做聲,只是淡然的看着她。許久之後,她輕輕的擺一擺手:“既然你決定了,本宮也就不攔着你了。凡是都是兩面的,就如同劍刃一般,劃傷別人的同時,也需要格外謹慎別劃傷了自己。”
駱宛晴恭謹的福了福身,口中低低謝道:“謝娘娘提點,臣妾自當小心而爲。”
從永壽宮出來,駱宛晴便一刻也沒有耽擱的返回了自己的住處。見過年貴妃之後,她的心安定了不少。要做什麼,她的心裡更加堅決了,只要這件事情,不會危及年貴妃,那便是最好的決定了。
“你站住。”年傾歡看了一眼樂琴,臉色越發不陰沉。“手裡的東西暫且擱下,本宮有話問你。”
樂琴原是按照吩咐,從內務府取回了醃漬的梅子,正要送到小廚房去再轉回內寢伺候。哪知道貴妃忽然就出現在了身後,且這會兒聽着貴妃的語調,隱隱的透着不快,這讓她的心裡也不禁生出了些許的煩悶。
“娘娘,奴婢是想將這些收好,再近前伺候,並沒有躲懶的意思。”雖則不痛快,但是樂琴還是如常溫和的解釋道。
“本宮知道你不是躲懶,非但沒有躲懶的意思,且還殷勤的厲害。”年傾歡說話的時候,目不斜視,只是凝視着遠處,從頭到尾,她的目光都沒有瞟過樂琴一眼。
心裡有些發虛,樂琴知道年貴妃已經不滿自己進來的表現了。“娘娘,這裡或許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讓奴婢陪着您回去慢慢說吧。”
“這裡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本宮來。”年傾歡非但沒有領着樂琴往內殿走,反而是徑直走出了翊坤宮。這一走,便是一盞茶的功夫,主僕兩人一前一後,略微焦急的往御花園裡去。“堆秀山、觀景亭想必你不止來過一次吧?”
樂琴微微愕然,隨即頷首:“從前娘娘您喜歡在這裡看景,奴婢便時陪着您過來。有時候怕奴才打點的不妥當,奴婢也會親自過來瞧瞧。”
“是,這些都是你的好處。”年傾歡沒有預備上堆秀山,也沒打算坐在觀景亭上頭和樂琴說話。只是停在了假山石下的一處,靜默的環顧四周方纔開口。“你謹慎也細心,最要緊的是對本宮上心。但凡本宮吩咐的事情,你都會做到做好。甚至本宮沒有交代你做的事情,你也會力所能及的去處理好,讓本宮安心。長久以來,正因爲你一直在身邊替本宮分憂,本宮才希望你能找個好歸宿,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出宮。就算是同樣成日裡陪在本宮身邊的樂瑤,也得不到本宮對你的這一份信任。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樂琴聞言,連忙要跪。
年傾歡制止她的行爲,誠然一笑:“你我之間,名爲主僕,實爲姐妹。這麼多年來,本宮對你推心置腹,毫無隱瞞,可自從死而復生,一切都變了。本宮只是不明白,你何以會成爲如今的樣子?就因爲你心中有恨?就因爲上一世的慘死令你無法釋懷?”
雖然沒有跪下去,但樂琴的頭已經垂的很低很低了。“娘娘什麼都知道,何苦要問奴婢。”
“我既然肯問你,就證明我還沒有想到就這麼處置了你。你若是肯說實話,我或許可以不再追究,但你若遮遮掩掩,不盡不實,就別怪我容不得你在我身邊繼續待下去。”年傾歡的話已經很重了,幾次三番,樂琴的心思都彰顯成了司馬昭的心。她若是再容忍下去,只怕到頭來會連累自己的九阿哥。
“娘娘……”樂琴用一種滿是委屈的眼神,痛心的對上年貴妃的眸子。“您的意思,是嫌奴婢壞事了?”
年傾歡沒有動怒,依舊是平靜的。“齊妃那件事情,旁人眼裡看來,只不過是巧合罷了。但你以爲,本宮猜不出你的真心麼?你難道不是想着借題發揮,讓本宮與齊妃對峙,一旦觸動了這個開關,往後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你敢說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麼?”
“奴婢是變了,變得浮躁變得沉不住氣了。娘娘說的這些,也的的確確都是奴婢所爲,一點兒不假。”樂琴知道自己騙不了年貴妃,反而坦然道:“不光是這樣,就連熹妃娘娘那裡,奴婢也做過手腳,就是想讓熹妃娘娘恨毒了皇后,站在咱們翊坤宮這一邊。如此一來,等剷除了皇后,咱們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熹妃。唯有所有擋在面前的人都消失不見,娘娘您才能榮登後位,成爲皇上的正妻。而那個時候,咱們的八阿哥、九阿哥都成了嫡親的皇嗣,滿說是能好好活着了,就算是繼承皇位也未必不行。娘娘您又何必瞻前顧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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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傾歡看着她現在的樣子,心裡禁不住有些疼。“你知道上一世,我活的有多累麼?”
樂琴略微一想,匆匆的點了點頭。
“恩寵至上,我就要取悅皇上,使皇上的心永遠留在我這裡。恩寵至上,我就要防備小人,誰知道轉眼間哪個妖媚的女子又會奪走皇上的心。恩寵至上,我盼着我的阿哥能成爲後繼之君,爲此,我不得不去謀算旁人的骨肉,如皇后一般心狠手辣的殺死安氏腹中的骨肉。恩寵至上,我活在年家的顯赫之中,時時刻刻記得自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我以爲恨我的怨我的妒忌我的會害我的,就只有皇后以及這六宮的女子們。
卻萬萬沒有想到,我最終是被誰推下了萬丈深淵。樂琴,你是陪着我一路走來的人,所有的事情你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許多時候,許多事情,不是一爭到底就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知道,你不甘心上一世那麼悲慘的宿命,我亦知道,你是永遠無法原諒那樣害你的人。可這些都不要緊,你懂麼?”
想起烈焰焚身的滋味,樂琴彷彿能嗅到皮膚上的一股焦糊。那種灼熱的令人無從抵抗的痛,竟要比刀子捅進心窩更甚。她們不要她死,她們只是要從她嘴裡逼問出年貴妃的不臣之心,逼問出年家的陰謀而已。
待到肌膚一寸一寸的被燒縮燒爛,血肉一塊一塊的模糊起來,她們便讓人往傷口上倒酒。那種刺痛,好比用燒紅了的錐子,紮在最柔軟的肉上,且還是密密麻麻的錐針,肆無忌憚的猛烈出擊……
“娘娘,您說奴婢變了,您何嘗沒有變?”樂琴噙滿淚的雙眼,看上去滿是憂愁。“奴婢早已經說過了,皇上待您是真心的。前一世的事情,也許並非您想象中的那個樣子,您還沒有去驗證,就已經急不可耐的當成了真的。試問如果皇上對您真的沒有真心,他何必事事遷就您,何必處處爲您設想,還肯把九阿哥留在您的身邊,由着您親自照拂呢?
奴婢心裡,的確是放不下上一世的恨,那是奴婢親身經歷了的痛楚,那叫奴婢疼的無以復加。可您呢,您只是憑藉皇后娘娘的幾句話,就講這些年與皇上的情分都抹去,這未免也太可悲了。您方纔說,奴婢不光是奴婢,還是姐妹。那樂琴今日斗膽問一句,若是來日,皇上真的居心叵測,要將年家置於死地,娘娘會不會率先下手,除掉皇上讓八阿哥或者九阿哥登基?”
這話是真的問住了年傾歡,說真的,她沒有想過那樣的一天,也不敢想着會有那樣的一天。“樂琴,正因爲本宮從前太傻太天真,太過於相信皇上皇后的話,如今纔會變成這個樣子。你說我杯弓蛇影也好,你笑我膽小庸懦也罷,只要能保全我的孩兒,我的年家,不當貴妃又如何?來日,若是皇上真的疑心我與兄長裡應外合,輔佐有年氏血脈的孩子登基,從而截斷皇上執政之路,我情願一死以證清白。絕不會苟且。
但在此之前,我也不會讓你犯險。馬上就要到年關了,宮裡頭必然會有赦免開恩的事情。屆時,我會擇一戶好人家,將你嫁出去送出宮去,如此,你便不用擔心命運會重複同樣的悲劇。即便是我不好,我亦希望你好,咱們是姐妹,難道咱們之間,這樣一點信任都沒有了麼?”
樂琴是真的失望了,面前的年貴妃早已經不是昔日那個充滿野心,狠戾果決的貴妃了。相反的她處處逃避,她處處委曲求全,她只想着用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年氏一族以及兩位阿哥的平安,這未免太好笑了。“娘娘,有差別麼?光奴婢一人出宮,她們就能放過您麼?來日,若是您有什麼差池,奴婢就算遠嫁千里之外,不還是會被捉回來活活燒死麼?要保全自己,唯一的法子不是退避,而是斬草除根啊!娘娘您想是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