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安笑然一看見紫菱進來,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宮車是不是來接我了?皇上是不是已經翻了我的牌子了?你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替我更衣,等下到了圍房,還得再準備呢,無謂讓皇上久等。”
紫菱這才屈膝一福,低低的說:“小主別急,宮車這會兒應當已經到了啓祥宮,皇上翻了英答應的牌子。奴婢還是侍奉您沐浴早些休息吧。”
啞然失笑,這是安笑然的第一反應。說不上屈辱還是失落,她就是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笑。“連續幾日了?這半月以來,皇上天天都只要她相伴。不是品茗賞花,就是對弈笑談,再不然便要宮車接了她送到養心殿去……”
“小主,這些話,還是放在心裡爲好。奴婢只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萬一傳了出去,皇后娘娘該不高興了。”紫菱雖然入宮侍奉的時候不長,但勝在耳聰目明,英答應爲何驟然得寵,她知道這裡面少不了皇后的安排。
“皇后……”這纔是安笑然最不理解的地方。明明她纔是向皇后靠攏的人,她真的不明白皇后爲何變了,變得要去扶持貴妃身邊的人去獲寵了。“皇后她……”
“皇后娘娘得知妹妹近來脾胃失調,讓本宮給妹妹送了些醃漬過的山楂來,若是妹妹不喜歡,本宮還準備的山楂糕,山楂片,山楂泥。”李懷萍走進來,捲了一股涼涼的秋風,面龐雖然維繫着溫和的笑意,卻也被秋風沁涼,叫人發顫。
安笑然趕緊行禮:“齊妃娘娘萬安。”
“好了妹妹,你我姐妹,你實在不必多禮。”李懷萍示意身後的人,將東西擱好。隨後吩咐紫菱:“山楂雖然開胃,但味道難免太酸了,你去備些茶來,等下你小主用過之後,好解解酸意。”
紫菱趕緊應是,連同齊妃帶來的人一併退了出去。她知道,準備茶是次要的,不要耽誤齊妃與小主說話纔是正經。
“妹妹,什麼事情這樣生氣?”李懷萍聽見方纔安氏唸叨皇后時,口裡怨惱的聲音,心裡微微不暢快。“我這個做姐姐的,雖然日日都要爲你擔心,但許多事情只能是你一個人去面對。就如同說你心裡的怨恨,輕易不要露出來,因爲即便是露出來了,也只能叫人多提防你一些,沒有任何意義。”
“多謝姐姐提點。我只是……”安笑然覺得心裡委屈,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李懷萍看着她顯露柔弱的一面,禁不住搖了搖頭:“不就是皇上傳召了英答應幾次麼!你也至於?”
“幾次?”安笑然心裡委屈的不行:“表姐,皇上何止是傳召了那駱氏幾次啊?前日,皇上在御花園陪她賞花,說今年的新菊煞是好看,這也罷了。駱氏喜歡,皇上就賞了她滿宮的菊花。昨日,在觀景亭,皇上與她對弈整個下午也不知疲倦,光是茶水,奴才們就伺候了三巡不止。今兒呢,皇上在啓祥宮陪着她用過了早膳不說,晚上又傳召她去侍寢。足可見皇上從早到晚,心裡都在惦記着她,這還不夠麼?”
李懷萍看着她怒不可遏的樣子,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禁不住哈哈大笑。“在你眼裡,這便是無以復加的恩寵了麼?你的心思就這麼淺麼?這未免太好笑了。你見過皇上真心寵愛一個人的樣子麼?你見過被皇上捧在掌心裡的那一份沉甸甸的幸福麼?你又可曾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成爲真正的寵妃?皇上這才一寵幸駱氏,你便如同沒有頭的蒼蠅在自己的宮裡亂飛亂撞,說的好聽一點,你是性子烈如火,說的難聽一點,你的眼皮也太淺了一些吧?你知道什麼叫做忍耐麼?”
齊妃一連串的發問,果然怔住了安氏,她自己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懷萍抽了一口冷冷的秋氣,好半天才幽幽一笑:“你都不懂,你都不明白,那就讓本宮來告訴你好了。”
稍作停頓,她緩緩的仰起頭,忍住心裡的委屈:“當年本宮還是雍親王寵妃的時候,成日裡都陪在他身側,陪他吟詩作對,陪他彈琴起舞,但凡有本宮在,他的眼裡從來看不見旁人的樣子。本宮到死也忘不了,第一次有了他的骨肉時,他初爲人父欣喜若狂的樣子。一整夜,他拉着我的手,陪着我說話,那份溫柔,豈是你見過的。即便是對着福晉,他也全然沒有這樣的溫情過,那時候,我甚至覺得他給了我全部的心。知冷知熱,噓寒問暖,關乎我的一切,他都親力親爲。小到一塊手帕,大到一匹蘇繡,所有的一切,他都會爲我操持,不要我有一點煩擾。”
這些話,若不是被逼到這份兒上,李懷萍根本不願意提及。因爲每個字都是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的穿刺着她的每一寸肌膚。從心裡到骨髓裡,那痛楚非但沒有因爲時光的推移而減淡,反而歷久彌新,疼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還有年貴妃呢,你知道皇上是怎樣待她的麼?”李懷萍噙滿淚水的眼中,再也沒有往日的寧和,她蒼老的臉龐,此刻呈現了猙獰與痛恨,扭曲的面目全非。“年貴妃病了,皇上一連幾日不吃不喝,就那麼守在她的身邊。但凡是喂藥,那藥都是皇上親口嘗過的。從來……從來都是奴才爲皇上試毒,可皇上爲了她,竟然不惜自己的性命……”
抹了一把淚,李懷萍仰起頭,沉默了好半天,才接着說道:“但凡有事,皇上只對年貴妃一人說。哪怕是皇后,也不未必知道皇上在懊惱什麼,皇上不喜歡誰,皇上今日嚐了百官呈上的怎樣一份五味陳雜的摺子。但凡不開心,皇上總是讓年貴妃留在身邊,彷彿能看見她,就是最大的安慰。且無論貴妃做錯了什麼事情,皇上都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人人皆道,這乃是因爲貴妃有個了不起的兄長,纔會有如此穩固的地位。
殊不知,貴妃的兄長因何而能得到皇上的信賴?難道就不是仰仗有個讓皇上心動,魂牽夢縈的妹妹?骨肉之功,能這樣說,何以不能那樣說。讓皇上真的在意一個人,從來就不容易,表面上的喜歡,是真的喜歡麼?笑然,你才入宮,你明明知道這一條路不好走,何不忍下去呢?”
安笑然怔怔的立在齊妃的面前,不曉得自己還能說什麼。
“我知道,你自負美貌,你自命不凡,你是帶着滿腔的熱忱以及勃勃野心入宮的。你覺得憑你的才貌,要成爲皇上身邊的寵妃一點也不難。但事實上,江山代有人才出,比你美貌的,比你更自命不凡的,比你還有野心的女子,多了去了。在她們眼裡,你什麼都不是,或者說,你只是一塊得寵的墊腳石你懂麼?”李懷萍恨自己入雍親王府太早了,那時候的自己還是傻兮兮的什麼都不懂。
若是一切能夠重來,她絕對不會再讓自己這樣稀裡糊塗的過一次了。她一定要拼盡全力,留住皇上些許的真心,哪怕不是愛,不是喜歡,哪怕是不捨得,哪怕僅僅是一種習慣……
“長話短說,你不是不明白皇后爲何要扶持年貴妃身邊的人獲寵麼?我可以告訴你原因。”李懷萍忍下了滿懷的委屈,臉上已經再也沒有淚意。“一則,新晉宮嬪之中藏龍臥虎,誰也不知道皇上最終會對誰另眼相看。所以有個出頭鳥,先來獲寵,便可知後宮那些浮動的人心,將如何應對這件事情。說白了,就是找個箭靶子,讓大家盡顯本能的去宣泄自己滿腔的不滿。有她做例子,你便知道能如何規避鋒芒。否則,你一上來就獲寵,漫說是我,就算是皇后也未必能保全你。年貴妃是如何的心狠手辣,熹妃是如何的陰險奸詐,還有那裕嬪,那寧嬪那個又是省油的燈了,這些你都不忌憚麼?
二則,也是我最喜聞樂見的。年貴妃生性悍妒,最是痛恨旁人勾引皇上,分她的恩寵。可偏偏現在,風頭正勁的人是她一手保全的人,被自己欲意扶植的人搶了自己的恩寵,這一份滋味,恐怕年貴妃畢生都沒有嘗過。皇后娘娘的心意,大抵是想看看貴妃會如何行事。是親手除掉這個眼中釘,還是一味的隱忍不發。
俗話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來日若果然如此,那咱們豈不是省了很多功夫。宮裡度日,忍一時風平浪靜是必然的,但縱觀全局,忍得住自己心性的人,最終纔是最有福氣的。你懂麼?”
一番話說完了之後,李懷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她靜靜的看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安氏,心裡禁不住深深的妒忌。她這樣的眉毛,她這樣的年輕,她還有大把大把的前程,而自己還有什麼呢?“你都聽明白了嗎?”
“是。”安笑然咬住了脣瓣:“多謝姐姐一番金玉良言,妹妹懂了。”
“那就最好。”李懷萍還是覺得心累,擺一擺手:“苦日子在後頭呢,但苦盡甘來,咱們的好日子不會太遠了。你好好的醒着神便是,萬萬不可激進,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