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嬪並着熹嬪、裕嬪三人,頗有雅興的在凝香亭設了糕點香茗,對坐笑談。倒不是爲了打發無趣的晨光,只是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的讓應接不暇,不得不靜下心來好好的詳談,看看到底是她們遲鈍了,還是宮裡的風向轉的太快了。
然而說笑一番之後,三人又都沉靜下來,誰也沒有先去提那些事情。亭子裡方纔還是歡聲笑語,一瞬間就只聽見風聲掠過,到底沒有什麼滋味。
亭子外頭,各自的宮人靜默的守候在一旁,以便小主們有什麼吩咐,隨時可以差遣。
只是這樣的寂靜,頗爲有點不合時宜,最終還是宋代柔先開了口。“皇上忽然復了武氏的位分,她有是寧嬪了。”
“是啊,無聲無息的。”耿幼枝少不得附和:“還是在選秀期間的事。皇上成日裡於體元殿選看各地送進宮來的秀女,哪個不是風華正茂,枝頭上的花蕾一般。嫩的隨便捏上一把,就能掐出水兒來?還真是奇怪,武氏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冒出頭來。”
宋代柔不住的點頭,這正是最讓人不解的地方了。“你說呢,熹嬪?”
雁菡原本不想開口去評論這件事情,不是因爲她不在意,而是皇上是天子,天子想要如何,區區的宮嬪能阻攔麼?此事皇后、貴妃尚且沒有追問,她一個被皇上嫌棄的嬪位,能有什麼可說的。但爲了不駁懋嬪的面子,雁菡勾了脣,認真道:“皇上是念舊情的人,寧嬪畢竟也伺候了這麼多年。”
無奈的點了下頭,耿幼枝也贊同這種說辭:“是了,寧嬪之前一直誣告年貴妃,但現下事情早已經查得水落石出,且那個林什麼的,也成了駙馬。只待他日立下戰功,就要風風光光的娶我們和碩易安公主了。謠言止於智者,皇上當然不會相信。既然不會相信,那寧嬪冒犯貴妃應受的懲罰也算是受到了,辛者庫可不是那麼容易伺候的地方。”
宋代柔總覺得,這不像是年貴妃的性子。年貴妃豈會容忍昔日得罪自己的人,還有風光在出頭的時候。但放眼瞧,整件事似乎都是年貴妃在包容,在默許,否則寧嬪早就已經被治了犯上僭越,詆譭貴妃,污損皇家名譽大大罪。“說的也是,皇上已經查清楚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必不會叫貴妃受委屈。可能寧嬪也是受旁人唆使纔會犯糊塗的。”
這話倒是有弦外之音了。
耿幼枝與雁菡一併垂下頭去,誰都沒有接茬。
很顯然,在這深宮之中,唯有一個人能夠恣意的與年貴妃作對,隨意的指使旁人去誣陷詆譭,而且也只有這個人,最不放心年貴妃的存在,總是防賊一樣,小心翼翼的提防着關於她的一切。
“那你們說,皇上會給體元殿脫穎而出那位秀女,一個什麼位分?”宋代柔轉移了話頭。“我聽說,那個秀女是真的不怎麼簡單,父親的官職並不高,小小的六品而已。但她卻被宮裡人傳的神乎其技,說什麼臨危不亂,仗義舊人,不畏懼天子威嚴,八面玲瓏……驟然一聽,我還以爲是仙人下凡了呢。人間,哪裡有這麼稀罕的女子啊!偏巧就有了,你們說,這一回是不是又要弄得後宮翻雲覆雨了?”
這一回,雁菡倒是笑了。“懋嬪姐姐說話逗趣,聽得妹妹心裡一團喜。只是啊,姐姐是最早侍奉在皇上身邊的人,皇上喜歡什麼樣性子的女子,姐姐當然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越是與衆不同的,越是別出心裁的,越是能惹人注意的,就越容易被皇上賞識。許這丫頭真的有些小聰明吧,但她能否真的脫穎而出,還是要看皇上的聖意才能作數。”
“只怕光有小聰明也未必就夠吧?”耿幼枝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皇上一見動心呢?“我猜,應該也是個容貌出挑的吧?”
“必然的啊!”宋代柔想也不想就應道。“以後暫且不說,就說以前。從王府到這紫禁城,侍奉在皇上身邊,哪兒有不好看的人啊。皇后曾經也是豔冠羣芳的翹楚。年貴妃那是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的絕色。咱們皇上就是喜歡這樣天生麗質的絕代佳人。我想,那個秀女的容貌一定是錯不了。”
“說了這麼半天,姐姐可知道她叫什麼?”耿幼枝有些詫異,這個被傳得滿宮飛的秀女,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大人物呢?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一見了。
“安笑然。”年傾歡走過來,正巧聽見裕嬪問,便出聲答了一句。
三人聽見聲音,這才發覺年貴妃來了,有的心慌有的高興。底下的奴才們,只顧着福身行禮,說都沒有敢出聲。
“年貴妃娘娘萬福金安。”三個人齊聲恭敬道。
宋代柔還是跟年貴妃最厚密的,行罷了禮,她便端身走上前來,挽住了年氏的手腕:“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妹妹有功夫走到這裡來,就一起品茗閒聊吧。正好也和咱們閒話幾句。”
年傾歡沒有回絕,隨着懋嬪走進了亭子。忙有侍婢奉上了剛沏好的香茗。待她坐穩,剩下的兩位才與懋嬪一併落座。“方纔聽你們提及選秀的事情,又提到安氏,是否現在滿後宮都是關於她的閒談了?”
“可不是麼!”宋代柔微微一笑,眸子裡釀出了一抹憂慮:“她可是真的不簡單啊,妹妹你想。體元殿第一次面聖,旁人總是或怕或敬畏的。她可倒好,一有秀女倒下去,她馬上就走上前去救人。她是醫女出身麼?並不是啊!那這麼做難道是出於本能,出於好心?我偏不信那麼多秀女入京,就只有她一個人有這一點點悲天憫人的善心,別人都是假的?”、
低下頭,笑裡不免夾雜了一些奚落之意:“那她這麼做的動機,也未免太明顯了。”宋代柔不喜歡這麼會耍心機的女子,也不喜歡後宮裡出現這樣功利之人。“妹妹,不是我這個做姐姐的多嘴,只是皇上給她什麼樣的位分,關係到她在宮裡該怎麼生存下去……”
“大抵,不是常在就是貴人吧。”年傾歡漫不經心的說。
“那怎麼好?新入宮的宮嬪,位分不宜過高,尤其是她這樣的……”宋代柔也知道自己多嘴了,少不得住口。
“皇上喜歡,就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了。”年傾歡淡淡的笑容,清麗無比:“不過說真的,後宮裡也的確許久沒有新寵了。咱們這些人,伺候了皇上這麼多年,也該尋個由頭好好歇一歇,由着她們新人新風氣,好好侍奉一番。說不定,用不了多少日子,後宮便會有添丁之喜。本宮也就欣慰了。”
雁菡聽年貴妃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都聽出了疲倦。這些日子,最爲高枕無憂之人,便屬皇后了。難爲什麼事情都是貴妃在其中周全。
看熹嬪低着頭,年傾歡不免嗤笑一聲:“熹嬪,今兒一早,皇上覆了寧嬪的位分,又叫她回從前的住處去了,這你可知道麼?”
有些恍惚,雁菡先是擡起頭對上了年貴妃的眸子,纔想着回話:“是,臣妾知曉。皇上讓蘇公公曉諭六宮,想必後宮無人不知。”
“那便是了。”年傾歡低眉,表情淡然:“她誣陷本宮也好,詆譭本宮也罷,恣意的窺探本宮的一舉一動也是有過的。但事情過去了,皇上與本宮還是願意選擇原諒。尤其她這段日子,被折磨的不輕,也算是罪有應得,抵償了錯處。”
雁菡不明白年貴妃要說什麼,只是以一種並不明朗的目光,詫異的凝視着她。
“你呢?”年傾歡話鋒一轉,稍顯得凌厲一些。“你從無心爭鬥,凡事都想着能置身事外。那如何了?九阿哥的事情,吉氏的龍胎,哪一件不是歸咎到你身上了?現在事情算是查清楚與你無關了,何以皇上還沒有恢復你位分的意思,你自己想過麼?”
“臣妾原本就當不起妃位,乃是皇上擡舉,如今也好,臣妾淪爲嬪位,就不會再有人將臣妾視爲眼中釘了。”雁菡垂首,懦聲道。
“當真如此麼?”年傾歡不解的問。“你是嬪位,就沒有人嫉妒你誕下了四阿哥麼?你是嬪位,就沒有人會嫌四阿哥擋着旁人的路,又或者威脅到誰的地位了?你是嬪位,竟要比你是妃位更加有把握保全你和你的兒子?”
宋代柔不住的點頭,贊同道:“貴妃說的不錯,熹嬪,太軟弱不是什麼好事情。你自己不願意恢復位分,不願意爭鬥,可落在旁人眼底,就是皇上不在意你,就是你沒有一點好處。這怎麼行?”
“你們想不想知道,武氏到底是如何復位的?”年傾歡依然是淡淡的問。
“如何?”宋代柔當然是最好奇的,何況她與年貴妃親近,說話也不必瞻前顧後,直來直去就好。“該不是又耍出了什麼鬼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