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令君!令君神機妙算,深謀遠慮,一言一語皆有金石之聲,竟能讓嚴老將軍不戰而降,實在是古今罕有!”
嚴顏決定投降後的當天晚上,秦宓就乘著一葉扁舟,重回江北,星夜求見諸葛亮,傳達了這條喜訊。道完喜後,秦宓還發自肺腑地表達了自己的崇敬和感慨。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真切切,絕無諂諛。因爲他此番出使,跟張鬆辯論的那些道理,都是來自於諸葛亮寫的《出師論》,秦宓自己也是臨陣磨槍,現學現賣的。
他充其量只是客串了一下諸葛亮的嘴替,其真實口才還遠遠沒達到此番表現出來的那麼強。
就這,還能輕易讓手握一兩萬重兵的嚴顏不戰而降。可見劉備戰前的籠絡人心工作做得多到位,諸葛亮論證的道理又有多麼顛撲不破、深入人心。
秦宓賀喜之後,諸葛亮身邊的其他文官幕僚,也紛紛跟進賀喜。
“令君!如今江州要害被拔除,我軍正好全軍壓上,乘勝追擊,擴大戰果,機不可失啊!”
諸葛亮把羽扇輕輕一放,淡然做了個虛按的手勢,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放心,我之前就已吩咐興霸,不必擔心嚴將軍斷他糧道。繞過江州之後,便可全速推進。
如今想來,前鋒應該已經逼近符節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符節也可圍而不攻,繼續分兵沿江逆流而上。等嚴將軍親自出面施壓勸降便是。”
衆人一聽,這才豁然開朗,對於諸葛亮的安排也是愈發心悅誠服。
原來諸葛令君早就想好了,要把嚴將軍投降後的利用最大化。用嚴將軍這個示範,去勸降上游沿江各縣。
這個思路,在普通看來,或許難以想到。就算想到了,也未必會有這麼大膽,這麼敢超前操作——歷史上張飛跟諸葛亮趙雲兩路入川時,張飛迫降嚴顏後,倒也利用嚴顏去說降其他地位更低的益州文武。
但張飛畢竟是確保得手後纔開始搞的,算是臨時起意。諸葛亮現在,卻是完全憑藉自己戰前的嚴密推演,對人心的把握,堅信可以兩手一起抓,一邊圍城勸降一邊就孤軍深入。
這一手看似比歷史上張飛的操作要更冒險,更激進。但是有諸葛亮的親自把關,實施起來卻是履險如夷。
旁人也絲毫沒覺得諸葛亮這麼幹冒失,都覺得合情合理。
最後,還是諸葛亮本人表了一句態,算是總結:“我如此部署,還是稍稍有些微行險的,你們將來用兵,可不能亂學。
此番是爲了儘量減少對蜀中百姓的傷害,爭取在來年春耕前就打到成都,免了誤了來年農時,纔不得不搶時間。”
衆文武紛紛表示受教,都說以後若非遇到如此搶時間的特殊情況,決不能這般冒險。
次日一早,諸葛亮便親自過江,到了江州城西、距離城門還有兩裡地的長江邊上,就停了下來,然後派人去通傳。
嚴顏確認諸葛亮本人過江了,倒也信守諾言,打開城門,只帶了一百騎出城,與諸葛亮交接。
諸葛亮身邊有韓當、周泰護衛,當著兩軍將士,向嚴顏再次宣佈了劉備軍此番進兵的綱領,表示只是肅清益州那些親曹派、那些不想爲國出力只想割據過日子的。
絕不會清算劉璋本人,而且能保證劉璋終生爲大郡太守或朝廷上卿。
宣佈完之後,還澆奠了酒水到江裡——反正劉備軍這麼隆重宣佈的事情,最後都是信守諾言做到的,所以不需要擔心。
隨後,嚴顏便吩咐打開城門,放韓當的兵馬入城,暫時接管江州的西城門,以示誠意。
諸葛亮也用人不疑,在周泰和數百騎的保護下,徑直入城,到巴郡太守府,與嚴顏、張鬆飲宴,安撫勸慰,同時也是做戲做全套,把張鬆的人設徹底圓好。
如此一來,將來外人回看這段往事,也只會覺得“嚴顏和張鬆都是被劉備感召,才臨時起意決定棄暗投明的”。
而且這種事情,助人就是助己。張鬆和嚴顏越顯得是被諸葛亮的《出師論》的道理給勸明白的,後續其他蜀中文武纔會越重視諸葛亮這篇文章。
這一點跟龐統、法正那一路,道理是一樣的。
酒過三巡,安慰的話也說夠了。諸葛亮讓人取來一封劉備預先給他的表文、用過太尉府印信的。
“主公在決定開戰時,便擬定了封賞,如若嚴將軍和張別駕肯歸降,願表嚴將軍爲平蠻將軍,領巴郡太守。子喬爲太尉府尉曹掾,暫留益州,將來助我推廣代役法、梳理民政。待此間事了,天下有變,自然會另有重用。”
嚴顏原本在劉璋手下,並沒有將軍號,畢竟劉璋自己也屬於“實權大而名分低”的諸侯。所以這次給嚴顏加雜號將軍、實授巴郡太守,已經是非常不錯了,也是看在他帶著部隊和地盤來投纔有的待遇。
之前攻下上庸、去年還跟劉備在漢中打了配合的黃忠,如今也纔是雜號將軍呢,此前劉表只給了黃忠中郎將。而且黃忠至今也沒有地方官的身份,沒有太守之權,這樣橫向對比來看,嚴顏的官職已經比黃忠高了。
而張鬆的官位,劉備並沒有一下子給到太高,只是太尉府一個實權曹的曹掾——如前所述,每個曹都有曹掾、曹史和曹屬三級,曹史是曹掾的副職。
之前名士劉巴來投,也是拔擢爲曹掾級別,理論上跟張鬆來投地位相當,但這也是爲了保護張鬆。
諸葛亮都說了,讓張鬆在後續代役法和租庸調改革中出點力,就能快速立功,到時候再另外給官。
嚴顏和張鬆對於封賞都很滿意,自是謝恩不提。
得了封賞,自然也該出力。
諸葛亮也不藏著掖著,力勸嚴顏道:“老將軍在巴郡多年,素有威望,待稍事休養,可否請老將軍出馬,前往符節、江陽等地勸降守軍?
其實,我軍要強攻拿下這些城池,也不是做不到,甘將軍和蔣校尉眼下應該已經分別圍城了。
只是不想再多枉死人命,也不希望戰事遷延到來年春耕,誤了百姓農時,都是可以並肩討逆興漢、共作忠義之士的。”
嚴顏連忙起身,頓首允諾:“令君放心,末將這些日子本就坐守城池,並無勞乏,無需休養,明日便可啓程前往。”
“如此,有勞將軍了,事成之後,主公定然另有重賞。”諸葛亮頷首嘉許,又鼓勵了嚴顏一番。
於是一夜無話,諸葛亮帶來的韓當部,也穩穩掌握了江州城的西門城樓防務,並交割了府庫。
江州其餘部分,還是由嚴顏留下的舊部鎮守,這也是一種信任的表現。
諸葛亮也開了一部分府庫,拿出相當於歸降將士三個月軍餉的錢帛,分發下去作爲賞賜。
還拿出城中絕大部分的酒肉存貨,並江北調來的魚乾,讓投降將士全軍大饗三日,米飯就更是管飽了。
諸葛亮還親自監督了犒賞和饗食的分配和發放,確保不存在空餉和喝兵血。
這種嚴明的治軍管理方式,也讓基層士兵們都覺得耳目一新。
很多人當兵半輩子了,從沒遇到過這麼透明的錢糧管理、說了要發放的賞賜和酒肉就絕對不克扣。
相信用不了幾天,這些曾經的劉璋軍士兵,就會心甘情願爲劉備而戰。
而另一邊,嚴顏帶著換防下來的舊部士兵,分乘數十艘諸葛亮提供的輕快新銳戰船,第二天一早便在朝天門碼頭斬碇啓航,逆流而上,前去執行勸降任務。
船隊槳帆並用,晝夜趕路,士卒也輪班划船,不惜體力。
因此船隊航速飛快,短短三天後就到了符節縣,航程四百餘里。
符節縣就是後世的瀘州合江縣,是長江南岸支流赤水河匯入長江的樞紐。此處控制著巴蜀腹地與南中牂牁郡之間的水運交通,平時就駐紮有數千常備軍,是劉璋用來提防牂牁的南蠻部族的。
(注:牂牁郡相當於今天貴州的大部分地區)
嚴顏抵達之前,甘寧就早已通過了符節縣,只留下蔣欽分兵包圍。
蔣欽得知嚴顏是諸葛亮派來的,倒也不敢怠慢,立刻禮數週全地爲嚴顏接風洗塵解乏。
歇過一夜,次日蔣欽便照例在符節城外列陣嚴整、金鼓齊鳴、大展旌旗、以壯軍威。
嚇唬了一番守軍後,嚴顏親自出陣,亮明身份勸降道:“吳都尉,太尉仁義、諸葛令君愛民勤政,大軍所過與民秋毫無犯。
我身爲中郎將尚且歸順,你何不隨我早降?王累、鄭度奸佞欺主,目無大義,只想圖一時小利,切不可被他們利用!”
嚴顏在兩軍陣前,也說不了什麼大道理。一番喊話,對方果然動搖,但還是表示希望讓嚴顏進城細談,驗明身份。
嚴顏知道符節守將跟自己有舊,還曾經是自己下屬,當然也不會怕。
於是他就慨然入城,甚至都沒要對方開城門,允許用吊籃吊進去。跟隨他一起來的秦宓也連忙表示不懼,願意跟嚴將軍入城。
守將看他們如此面無懼色,底氣也就更虛了。上城之後,嚴顏一番動之以情慷慨陳詞,加上秦宓曉之以理、轉述闡明諸葛亮的《出師論》,給守將找臺階下。
雙管齊下夾攻,符節縣最終也是有驚無險,無血開城,四千守軍完好投誠了劉備一方。城中府庫餘糧也能立刻被劉備軍調用、補貼前方,避免了遠征缺糧的困境。
有了這個成功案例,嚴顏跟蔣欽合兵一處,繼續高歌猛進、乘勝追勸。又過兩天,便到了重鎮江陽縣。
江陽縣就是後世的瀘州,也是雒水與長江的樞紐。由此轉入雒水,也可北上威脅成都,只是最後還需通過雒城,沒法繞過成都外圍的最後一道屏障龍泉山。
所以按照諸葛亮的戰前計劃,是打算同時取下江陽以及長江更上游的僰道(宜賓),然後南線沿著岷江、雒水兩路推進夾擊,瓦解劉璋軍的南線防禦。
嚴顏趕到江陽時,甘寧已經在這裡圍城四天了,建立好了圍城營壘,就差組裝重型攻城武器。
得知嚴顏來得那麼快,甘寧也是大喜過望,又跟嚴顏敘舊了一番交情——甘寧不比周泰、蔣欽,他此前就參加過跟夏侯淵的墊江之戰,也算是跟嚴顏並肩作戰過的。
有這份交情在,甘寧對嚴顏的信任自然更爲充分,勸降的事情他完全不過問,也沒打算爭功,任由嚴顏自由發揮。
嚴顏有感於袍澤的信任、並沒有門戶之見,也愈發賣力,勸說時聲淚俱下,力陳“我輩希望建功立業的有志之士,唯有跟隨太尉纔是唯一的出路,才能青史留名”。
最後也只是比符節時稍稍多費了點力,但也算順利勸了下來。
在甘寧圍城後的第七天、嚴顏抵達後的三天,江陽縣開城投降,又是數千守軍倒戈,府庫錢糧被接管。
而此時,也纔剛剛十一月過半而已。
開戰僅僅半個月,劉備軍南線沿著長江逆流而上推進七百里,幾乎就沒有打仗。
這個威懾迫降的效率,足以讓人瞠目結舌。
不過很可惜的是,嚴顏的連環勸降,在推進到江陽之後,基本上也成了強弩之末。
因爲再往前,就不是巴郡的地界了,而是犍爲郡的地界,那裡的守將跟嚴顏也沒有隸屬故交。
控扼岷江和長江交匯咽喉的僰道縣,就是犍爲郡治下的重鎮,劉璋派了吳蘭、雷銅等將領鎮守。
十一月十九,甘寧終於推進到僰道城下,照例先讓嚴顏試一試,可惜被雷銅下令亂箭射回。
甘寧見文的交涉沒用,只好開始準備攻堅,讓南線的劉璋軍也實打實見見劉備軍的犀利。
按部就班花了幾天築圍城營壘,運輸攻城器械零部件,開始組裝,又分兵在城外立盾對射、掩護輔兵推車填壕。
估計七八日內就能做好全部籌備,發起總攻。
閒下來的嚴顏,也不甘吃白飯,就和甘寧商量了一下,略帶一支偏師,去勸降來路時的縱深各縣。甘寧也同意了。
因爲之前來的時候,他們爲了趕時間,只是沿著長江主航道逆流推進,並沒有時間掌控長江南北兩岸那些不沿江的腹地縣城。
而也正是到了僰道之後,甘寧的神速推進纔算是真正慢了下來。此時,他距離江州已經有九百多裡水路了,十八天推進九百里,基本上跟陸路不打仗光行軍差不多快了。
甘寧籌備強攻僰道的這八天裡,嚴顏也馬不停蹄,勸降了位於僰道和江陽之間、長江南北兩岸的一些小縣,大致相當於後世的自貢、赤水等地。
甘寧一路推進到僰道的噩耗,也如雪片一般飛到成都,讓劉璋不禁瞠目結舌了好久。
完全理解不了爲什麼劉備軍在南線的進展,簡直就跟旅遊行軍一樣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