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曹操被劉備陣營的擴張速度所逼、不得不給馬騰開出更好的條件,換取在西北的速戰速決。
劉備陣營這邊,當然也沒閒著。早在二月初的時候,也就是夏侯淵剛剛被曹操派去長安的那個時間點,諸葛瑾關於後續階段如何消化公孫家地盤的秘奏,也從薊縣兜兜轉轉送到了合肥,送到了劉備手上。
劉備得到這份奏報的時間,反而比曹操得知“趙雲”已經回軍薊縣,還要晚上那麼幾天——這當然不是因爲曹操的情報工作做得好,純粹是因爲諸葛瑾原本就沒想瞞著,刻意宣揚。另一方面,諸葛瑾往合肥送消息,還要繞路,距離又遠,劉備比曹操晚幾天纔得到消息,也就不足爲怪。
聽說諸葛瑾送來奏報,劉備第一反應是好奇,連忙招來諸葛亮一起參詳。
諸葛亮最近也比較忙,這兩天才剛剛回到合肥。
新的一年,時值二月,正是春耕開始農忙的時候。諸葛亮正月裡抽時間視察了一圈江東吳會三郡,部署了今年的林邑早稻種植工作。
今年是林邑稻在江東試種的第二年,去年因爲只有幾千石種子,連一個縣的稻田都種不滿,只能覆蓋幾個鄉。
今年的種子規模,比去年擴大了幾十倍。這裡面既有本土第二代種子繁衍的功勞。也有過去一年裡,步騭、陸議趁著涼快的季節,不斷跑南海商路,從林邑國進貨的功勞。
總而言之,今年的種植面積,總算能覆蓋好幾個縣了。諸葛亮爲了儘快讓各地總結種植新稻的技術經驗、積累人才儲備,就特地考察了一下吳會三郡各縣的氣候水土條件,最後選出了好幾個縣散點試點。
在丹陽郡,選了秣陵縣(今南京)全縣,今年第一季改種林邑稻。在吳郡選了吳縣(蘇州)、錢唐(杭州),在會稽郡選了山陰(紹興)、句章(寧波)試點。
種子的規模並不足以讓五個縣全境的水田都種上林邑稻,部分縣只能種一半面積。但多選幾個縣,也是爲了儘快蒐集數據,總結經驗,更快摸清林邑稻能適應的氣候環境。
比如林邑稻每到一個新的郡推廣,就需要重新摸索最佳下種的時間,大約是哪天前後,氣溫水分需要達到什麼條件,各項指標無法全部滿足時,是否有妥協置換的餘地,等等,這都是很複雜的。
你當然也可以指望種田的時候,在一個最好最優的環境下種,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比如哪怕諸葛亮測出了種林邑稻全程不同時段各自該灌溉多少水,但實際上每個郡縣的降水環境不同,有的地方就是做不到。
這時候就需要動腦子,比如育秧完成後、剛插秧到大田裡的時候,是否需要調整時間和蓄水,誘導水稻根系快速發展,紮根更深。而一切改變都是有代價的,水稻根系更發達也意味著所需的生長空間,佔用更多耕地面積,這些都要慢慢總結。
諸葛亮也是爲了加快這個摸索的進度,纔沒允許今年僅僅在吳縣周邊繼續原地擴張林邑稻。而是非要拉開距離,一下子在吳會三郡都挑個別縣參加試點。
等明年種子規模再擴張十幾倍,諸葛亮還會在豫章選取柴桑、南昌等縣,以及荊州江夏郡的武昌縣、長沙郡的長沙縣,都納入早稻試點範圍。
閒言休絮,諸葛亮過去小半年的勤勤懇懇、勸農理政、整頓錢糧,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也沒必要贅述。
天下爭霸,本來就是有人幹風光的活兒,有人當幕後英雄,術業有專攻,角色隨時可能切換。
反正眼下諸葛亮的本職工作暫時告一段落,剛剛回到合肥,就趕上大哥給主公送來秘奏,他當然也要幫幫場子,一起參詳參詳。
來到車騎將軍府,劉備直接就把諸葛瑾的奏請攤開,請諸葛亮細看,還隨和地點評:
“孤還奇怪,子瑜怎麼會這麼鄭重其事,特地來請示對遼東的攻堅處置。孤明明已經全權託付於他,給他假節鉞之權,一切可以自便了。原來是想放過公孫康,這事兒倒確實大,該大家一起議議。”
諸葛亮一邊聽主公簡述,一邊快速掃了一眼大哥的秘奏,也立刻抓住了重點。
確實,主公給大哥的授權是非常高的,基本上那些怎麼治理幽州和渤海郡、在當地施展什麼錢糧稅賦政策,都可以自行決定,主公完全不過問。
過去半年,大哥在這些方面也確實做得非常好。漁陽邊市榷場的組織,對草原諸部物資的調度統籌利用,都有如開掛一般,解決了幽州漢民原本面臨的缺糧問題。
如今的幽州不用問冀州買糧,也能靠自身的糧食產量和買入的牛羊肉乳製品養活自己了。合肥這邊的劉備陣營高層,談起這事兒每每都覺得歎爲觀止,佩服得不行。
至於幽州那邊,軍事上打仗怎麼打,戰略戰術層面,就更不可能請示合肥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劉備隔著兩千裡,怎麼可能知道前線的瞬息萬變,那是斷斷不能微操的。
但是唯獨有一件事情,諸葛瑾如果要做出調整,那是必須請示的,也就是對其他諸侯的處置意見和敵我態度。
換言之,如果用現代語境類比一下,在緊急情況下,國防也是可以授權下面各級隨機應變防禦的,但外交絕對不可以讓下面的人隨機應變,一切決策必須出自中樞。
諸葛瑾可以決定怎麼打公孫康,但他無權自己決定放過公孫康,這項權力永遠只屬於劉備一個人。
諸葛瑾看完大哥秘奏中簡述的理由後,也審慎地表達了自己的支持:“主公,我以爲家兄此論,倒也張弛有度,可以支持……我並不是幫家兄說話,實在是就事論事。”
劉備欣然一笑,跟諸葛亮隨和說道:“孤豈能不知先生是就事論事?若非出於公心,豈會不等孤細細垂詢,就主動倡議。”
劉備拍了拍諸葛亮的手背,也沒再多說什麼,連眼神交流都沒有,但僅憑氣場氛圍,兩人就能知道,其中的信任是非常徹底的。
諸葛亮若非知道劉備如此任人唯賢,用人不疑,他也不會說得這麼鐵口直斷。如果換一對君臣關係,這樣說話絕對是犯忌諱的,但在劉備諸葛亮之間就不存在這些事兒,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諸葛亮也就洋洋灑灑,直接開始分析細節:“主公所言甚是,家兄建議放過公孫康本人,留條活路,也是考慮到這樣做對大漢最有利。
公孫康一旦死了,那些扶余、高句驪和其他東北諸胡,就會各自爲戰,也會抗拒漢化。將來中原抵定之後,再想整頓周邊蠻夷,也多費一些手腳。
而如果對公孫康不談,不和,只以武力驅逐、誘導將其逼走,依我推算,扶餘國王尉仇臺是公孫度女婿、公孫康姐夫,必然會收留小舅子。
若是將來公孫康壯大後,在扶餘國內推行漢化,幫助尉仇臺改革官制、改良民生農牧。等多年之後,我們再以追擊公孫康爲名,進攻扶餘國,則扶余全土必然順利漢化,被大漢兼併。
若是情況再順利一些,公孫康隱忍數年後,積蓄力量,在扶餘國反客爲主、鳩佔鵲巢,那就更好了,到時候討伐他更加師出有名。”
這些展望的內容,因爲並無把握,而且不太上臺面,諸葛瑾在秘奏裡當然不能說。
書面的東西,都是有可能留下來的,哪怕這個書信保密級比較高,不會被寫進史書,諸葛瑾也得收著點兒。
但諸葛亮跟劉備當面聊天畫大餅,都是口頭層面的,也沒人在場紀錄,尺度就更放得開了。完全可以純粹聊利益,不用在乎那些虛的。
被諸葛亮天花亂墜一頓分析,劉備果覺愈發通透,這事兒確實做得。
兩人趕緊順著往下推演了一番,把後續的節奏給想明白了。
最終劉備如此拍板:
“子瑜密信中還想讓子義在東萊另籌一批戰船,到時候渡海去樂浪、帶方登陸,攻取公孫康的領地。我看這就有點多此一舉了,如今已是二月,等他收到我們回信,差不多也二月過半了。
再稍稍等等,渤海就能徹底化凍,也不用爭這半個多月的時間差了。還是讓公瑾帶著原本的戰船,等渤海徹底化凍後,海路經遝氏迂迴佔據樂浪沿海,斷公孫家羽翼。
而子龍攻擊襄平、完成驅逐公孫康的最後一擊,也可以稍緩。當初子瑜想要加速,也是怕幽州空虛久了,曹操會讓張郃趁虛而入。但現在看來,曹操應該是被子瑜的虛張聲勢、明面上的速勝,給徹底懵住了。
既然如此,子龍也不用太搶時間。多圍一會兒,襄平、遼陽城內軍糧不足,到了春荒季節肯定會人心動搖。要是公瑾在樂浪、帶方等地得手的消息傳回襄平,最好能抓幾個樂浪等地的公孫家守將,押到襄平城下示衆爲證,絕對會讓襄平守軍士氣崩潰。
到時候,也就省了攻堅多造殺孽,促其自潰便是。”
這也是諸葛亮結合最新觀察到的外部環境,幫他大哥微調後的方案。
諸葛瑾原本的方案,一味求快,成本更高。現在看來,卻是可以用一些時間,換一些降本,讓錢糧壓力的曲線更平滑一些。
反正敵人翻不起浪來了。
劉備的批覆和諸葛亮的私人回信,在幾天內就準備好了,很快送回幽州。
諸葛瑾看後,也覺得有道理,二弟做事果然比他更平穩。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一開始的計劃確實可以根據最新情況微調。
諸葛瑾一開始的建議,是根據正月裡的情況定的,當時他還不知道自己對曹軍的虛張聲勢之計,能收穫多好的效果。現在看來,效果非常好,諸葛瑾自己也願意用時間換成本,算是和二弟不謀而合了。
心裡有底後,諸葛瑾的操作自然愈發流暢,當即給周瑜下達了新的命令,要求周瑜等渤海徹底化凍,就立刻展開沿海登陸戰,先低成本收割公孫康的外圍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