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許都朝廷運作對劉備明升暗降事宜的同時,
荊州的襄陽城裡,劉備派來出使劉表的使者,已經順利抵達,並且開始順利開展工作。
劉備這次派到襄陽的使者,乃是諸葛均。
另有一路派去成都的使者,領銜的則是孫卲——沒錯,就是那個原本歷史上孫權稱帝后吳國的首任丞相孫卲,一開始給劉繇當揚州牧別駕的那個。
劉備選諸葛均和孫卲,而沒有用幹了多年出使工作的孫幹、簡雍,顯然也是有深意的。
孫幹、簡雍如今已當了數年實權太守,做內政工作做得不錯,而且也是元從心腹,沒必要非得再去拋頭露面。
劉表這邊,畢竟劉表和黃承彥還是連襟,諸葛亮是黃承彥的女婿,這層姻親關係始終是抹不掉的。所以給年輕人機會,讓諸葛均去出使,劉表肯定也不會讓他吃虧。
至於劉璋那邊,至今爲止和劉備的關係也談不上融洽。而且劉備勢大,佔據了荊南入蜀的門戶、武陵郡的夷道縣後,益州內部也頗有持“疑劉備論”的人存在,所以再派一個過於受重用的心腹過去,萬一出點事,劉備也心疼。
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歷史上劉璋覺得劉備不錯,那是建立在張魯給他的壓力太大、而劉備只有荊南四郡加江陵,看起來人畜無害還一貫名聲好的前提下的。
這一世的劉備,可是比歷史同期強得太多了,可以說至少有歷史上劉璋請劉備入川時三倍的體量。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在你隔壁,誰都會擔心。
所以就讓孫卲去,既有了體面,萬一出事了也不心疼,兩全其美——孫卲這個揚州牧別駕,可是從劉繇時代起就沿襲下來的,劉繇死後,劉備接盤了劉繇的官職,也接盤了太史慈和孫卲。
跟曹操撕破臉之前,劉備派人去許都也都是讓孫卲跑腿的,現在讓孫卲去成都,絕對給夠劉璋面子,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諸葛均這一路,抵達襄陽後,第二天就把諸葛亮幫劉備代筆的信送了進去。
不過劉表年老多病,很多事情不是立刻處理,就照例讓諸葛均先在驛館大吃大喝歇息幾日。
考慮到劉表的年紀,這也無可厚非。荊州高層也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先關起門來合計合計、怎麼應對劉備這次的邀請。
款待諸葛均的任務,自然也照例落在了伊籍頭上。
伊籍對此很重視,親自過問酒食起居。
這天的晚宴上,他就特地備了鱉炙熊膰,陪著諸葛均吃喝。
楚地之人自古好食熊膰,到了漢朝,又在傳統燉熊膰的基礎上,加入了大量老薑、花椒祛腥、連老鱉一起燉煮數日成羹。
鱉甲和熊膰都是膠原蛋白極厚的東西,燉好後稍稍放至溫熱,都不用涼透,就凍得比中華小當家的“彈跳甲魚湯”還q彈數倍,嚼勁比狂加吉利丁片的“科技與狠活”還狠。
諸葛均最近五六年也算養尊處優了,他二哥生活並不奢靡,但大哥卻是很捨得花錢,吃喝用度都要好的,對家裡人也好,諸葛均跟著沾光,也算是都吃過見過了。
但伊籍讓人準備的鱉炙熊膰羹,還是讓他大開眼界,直呼過癮:
“凍結之後彈牙爽口的羹湯,我倒也喝過不少。但這般還溫熱著,就已經凝結彈牙,卻又不膩的羹湯,還真是第一次見。伊兄也是食不厭精之人吶。”
伊籍看他滿意,也是頗爲自得:“久聞諸侯也頗擅享樂之道,賢弟跟隨令兄多年,竟也有沒見過的。”
諸葛均又狠狠嚼了幾口,滿嘴流油地說:“我這幾年跟在大哥身邊的時候也少,出仕之後,就更不常見了。”
伊籍也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雖然起居清苦些,但能得車騎將軍重用,那也是常人不敢想的福緣了。賢弟弱冠之年便爲徐州別駕,豈不是比糜子仲當年還早發?”
劉備當年從陶謙手中接過徐州時,徐州別駕就是糜竺。後來糜竺另有重任,今年劉備徹底收復徐州全境後,也讓徐州牧關羽新任命了一個徐州別駕,就是由諸葛均擔任的,然後就放諸葛均出使了。
所以這次劉備派出去的兩路正使,分別是揚州別駕和徐州別駕的身份。
諸葛均出仕還不到兩週年。要過完年關後才滿兩週年,現在還十一月底。
這麼短的仕途履歷,還要兩個月才虛歲二十的年輕人,就從縣令做到別駕,正式負責對外聯絡工作,不得不說諸葛均是沾了大哥二哥很大的光。
就算出遠門了,也只當是公費旅遊,走到哪兒對方也都好吃好喝找帶著他。
也不用他出面據理力爭,反正對方內部討論出了結果,該怎麼回覆就怎麼回覆,他就是跑個腿送個信。
好在諸葛均挺有自知之明,每每被人提醒、想到自己是沾了大哥二哥的光,他也不生氣,還很安於現狀。
此刻他也是毫不介意地雙手捧著鱉甲的裙邊啃食,鱉甲寬大,沾得臉上都是膠質,一邊啃一邊自嘲:“自己多大本事,我還是心裡有數的,什麼早發晚成,都是大哥給的。伊兄不是外人,我就不跟你說那些虛的了。”
伊籍看他吃相,也是忍俊不禁,又陪了一杯,聊幾句家長裡短的私事,然後就揮手示意旁邊的陪侍之人:“你們且退下,諸葛先生名士之風,自得風流,你們看著,他吃得不盡興。”
原本伊籍陪外客,也是有人監視的,這些驛館的近侍之人,也有劉表的耳目,也有蔡瑁的耳目,會聽他們說了些啥。
但是看諸葛均這麼沒吃相、就是個紈絝子弟,那些近侍也有眼色,知道不該看使者的笑話,猶豫了一下就退下了。
礙眼之人離開後,雙方聊得也越發隨和,一開始只是家長裡短插科打諢。隨著喝多了音量越來越輕,就漸漸聊到了正事上。
諸葛均也知道伊籍挺傾向於跟隨劉備的腳步,就很有誠意地低聲私問:
“機伯兄,小弟此番使命,不知劉荊州究竟還有何違礙、需要先這般閉門商議?我主只是請劉荊州遣使觀禮,做個見證,又不是讓他親自遠行沛郡。
這種事情,一言而決,有什麼好猶豫的?若是擔心有變,派個不受重視的人去也就是了——比如韓嵩?”
伊籍下意識目光左右掃視了一下,這才保持聊葷段子的表情,壓低聲音推心置腹:“賢弟誤會了,其實我主看了書信之後,就決定派人去沛郡了,這一點上並未猶豫。
車騎將軍與我主形同兄弟,又曾有共同奉詔的盟好,豈會狐疑不定?
之所以拖延,是因爲昨晚你書信送到後、大公子那邊當即就有些變故,大公子主動請求隨同觀禮使者一起去沛郡,以示我主之誠意。
而且大公子也是漢室宗親。重修樑孝王陵、奉祀譴責曹賊破壞大漢先代諸王墳陵這種事情,我主派嫡子前去,對我主的聲望也是有好處的——因此才猶豫不定,不是在猶豫要不要派人去,而是猶豫讓不讓大公子隨行。”
諸葛均聽了,也來了些精神:“這是好事啊,難得大公子如此忠孝,實乃劉荊州之福,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伊籍嘆了口氣:“壞就壞在,大公子走後,蒯越和蔡瑁又伺機進言,說大公子仁孝純良,不知人心險惡,唯恐大公子被車騎將軍扣押、以威脅主公……
唉,賢弟也知道的,這種時候,我畢竟是主公的山陽老鄉、多年故舊,總不好明著幫車騎將軍說話、擔保車騎將軍不會扣押大公子。所以,只能給主公一些時間,讓他自己慢慢想明白。”
諸葛均不由有些氣憤:“蔡瑁蒯越簡直胡說八道!我主仁義佈於四海,既與劉荊州有兄弟之義,大公子便是他侄兒,我主豈會扣押自己的侄兒!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主連袁譚都不會扣,何況你家公子!機伯兄可知,這兩年袁譚向我主求援,我主幾乎是有求必應,就這,都沒趁機要挾袁譚如何如何。
若非我主派出太史將軍、週中郎領兵助戰,袁譚如今別說保不住南皮,便是連青州恐怕都被曹賊奪走了!君不見袁尚當初,聲勢過於袁譚,如今呢?與袁熙、高幹都已成了曹賊刀下之鬼!
故袁大將軍子甥四人,獨袁大公子一人得存,皆我主之力也。袁大公子身爲外姓,執侄禮尊敬我主,我主便不吝救援,何況伱家大公子身爲宗室同姓?”
伊籍聽了諸葛均這番毫無外交技巧的義憤之言,卻是忽然打開了一個新視角。
對啊,自己怎麼沒想到從這個角度、旁敲側擊暗示呢……不行,這話不能自己說,但是可以教大公子,讓大公子自己去跟主公說,讓主公別擔心。
想到這兒,伊籍也不由稍稍對諸葛均刮目相看。
沒想到這種紈絝子弟毫無技巧、純是感情,也能說出打動人的道理來。
說到底,還是因爲諸葛均說的都是大實話。
“賢弟勿急,愚兄已經想到了,明日便去面見大公子,到時候,讓大公子自己對主公這般說。”
諸葛均沒料到自己隨口一頓發泄輸出,居然還真就幫忙解決了一些問題,不由有些得意,也跟著嘆息:
“真是沒想到,大公子如此忠孝,明明是奔波勞碌的事,他自己卻不辭艱險。蔡瑁、蒯越平時也不見他們對大公子忠義,這時候卻關心起來。”
伊籍聞言,臉色也露出一絲悲涼:“蔡瑁哪裡是好心了,是二公子今年剛娶了他女兒爲妻,導致蔡、蒯等族越發傾向二公子。
大公子這是感受到了危機,纔想主動出使,謀結外援,鞏固其位。而蔡瑁唯恐大公子與車騎將軍走得近,這才藉口關心大公子的安危、百般阻撓。
不過賢弟放心,大公子學了賢弟這番說辭,找個合適的時機,在主公面前潛移默化把道理說清楚,主公必能醒悟,放大公子隨我一起去沛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