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軍順利攻破弋陽,拔除了曹軍在淮南的最後一個堅固據點。
此後十餘日,劉備軍自然要趁勢擴大戰果,把曹軍在淮南的最後幾個小縣,一一跑馬圈地拔除乾淨。
隨著李通戰死,其他各縣都沒有組織起有效的抵抗,新息、軑縣、西陽、信陽四縣,以平均三四天一個的速度被劉備軍奪取。
李通的副手、汝南郡丞趙儼臨時接手了太守的工作,但趙儼並非武將,也沒有死戰的決心。最終只是在信陽附近稍作抵抗,沒有等劉備軍主力趕到完成圍城,就搶先逃跑了,退回淮北的朗陵縣,算是逃得一條性命。
趙儼在擔任郡丞之前,曾經在朗陵縣當過多年縣令,是那裡的地頭蛇,對地方的掌握非常紮實,百姓都能聽命於他。
此前官渡之戰時,袁紹就派人回汝南老家鼓動過當地人反曹,後來還有劉闢、龔都響應,但朗陵縣始終在趙儼坐鎮下不曾動搖。所以這次劉備再想擴大戰果,也是比較困難的。
加上許都方向,荀彧聽說汝南大部失守,淮南各縣全部淪落,也趕緊抽調了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一部分預備隊來堵口。
還從南陽方向的夏侯惇手下,緊急抽調了于禁過來堵漏。于禁於淮北的朗陵、安城、新蔡一帶佈下新的防線後,劉備和諸葛亮試探了幾下,無法突破,終於就此罷手。
諸葛亮建議道:“討賊非一朝一夕可成,如今多有風聞河北戰事已經結束,曹賊主力必然回援,今年的戰機已經結束了。從汝南沿著汝水繼續北上,雖然痛快,但孤軍深入,必遭挫折。
過了淮河,一馬平川,不存在逐次蠶食、穩步固守的可能。北方之地,兩軍決戰,只可能是勝者大獲全土、敗者無立錐之地。還是等將來我們有了重創曹賊主力的把握時,再來圖之。”
劉備也知道這個道理,他只是因爲今年東西兩線都取勝了,野心稍稍有點膨脹,有點惋惜。聽勸之後,他只是嘆息了一聲:“曹賊親至之前,最後這點時間,還能做些什麼麼?”
諸葛亮想了想,誠懇勸說:“就算要做些什麼,也不該再以爭地爲務、在沒有決戰大勝曹軍主力的把握之前,淮北的平原地帶是拿不穩的。有這兵力、精力,還不如想想如何削弱敵軍戰力、撤退時遷走百姓。”
諸葛亮的這個敏銳判斷,用後世的話來說,那就是“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淮北的平原地區,地是拿不住的,真要吃幹抹淨,最後階段只能在人上動動腦筋。比如沿河遷淮北幾個縣的人到淮南。
劉備接受了這個建議,不再糾結於土地,局勢也就豁然開朗。
既然最後階段只是削弱敵人的有生力量,那也沒必要糾結於汝南的淮北部分了。
經過東西兩線的拓地,劉備軍在兩翼已經夠深入了,都快形成突出部了,繼續在凸出部尖端虛弱敵人有生力量,是不划算的。
既然打人不打地,那就收攏兵力,迴歸中線,去削弱曹仁親自鎮守的符離方向。能削弱多少算多少,一直待到曹操本人趕回來那一天,再吃幹抹淨徹底捲鋪蓋回淮南。
由於甘寧已經受傷,需要休養,劉備就讓甘寧帶著一部分需要休整的疲憊之師,回中路的壽春、義成駐紮。這些部隊略作休整後,便可以就近支援趙雲,在中路幫著佔點便宜。
留下一部分水師,作爲淮河西段的河防力量,連同留在當地的其他步軍,暫時交給魏延統領。
魏延此前已經被火線升到了都尉,但當時只是一個待遇級別,並不含具體職務。
這一次,劉備就順勢給了魏延正式的職務差遣,由他擔任汝南都尉,暫時負責汝南郡淮南部分的防務,以防自己走後曹軍反撲。
(注:劉備軍並沒能徹底奪取汝南郡全境,汝南郡太大了,淮河以北還有一些縣,都在趙儼、于禁手上,就是前文提及的朗陵、安城、新蔡等地)
隨著淮南戰事徹底結束,時間也來到了這年的十月底。
河北方向,經過三個多月的水淹圍攻,鄴城也終於到了最終告破之日。
十月二十日這天,魏郡下了今年第一場大雪。
兩天之後,雪停了,隨後就是連續的晴天。
親自坐鎮鄴城戰場的曹操,觀察了一下天氣,便覺得冬季漳河的枯水期怕是要來了。
曹操畢竟也是用兵二十多年的當世頂級統帥了,雖然不如諸葛兄弟那麼通天文地理,但根據歷年經驗大致預測一下天氣趨勢,還是做得到的——
原本歷史上赤壁之戰前,他不也說出了那句經典的“夏至陰生、冬至陽生,來複之數,豈有定乎”,讓程昱不要爲“東南風驟起”這種小概率事件大驚小怪。
他決定最後孤注一擲,在大水褪去後,發動一波總攻,不惜代價決死破城,誅殺袁尚、審配。
在最終動手之前,他也把自己的這個計劃,跟荀攸、賈詡提了一下。兩位謀士也深以爲然,難得沒有提出意見。
荀攸中肯點評:“隆冬將至,大雪初晴後,連日干燥,漳水水位必然下降,水攻至此已經足夠了。就算城牆還沒徹底泡軟泡塌,但連續三月有餘的大水,城中倉儲必然大損,兼之必須懸釜而炊,瘟疫橫行,死者必多,生還者也無力守戰。此番猛攻必能破城。”
既然大家都統一了意見,曹操也就拍板,兩日後發動總攻。這兩天先讓部隊再好吃好喝鼓舞一下,並且修好漳水大壩、等積水褪去,以免妨礙進攻道路。
這幾個月裡,他的軍隊倒也沒閒著,雖然鄴城遲遲沒破,但冀州北部中山、常山等郡早就徹底打服投降了,幽州的代郡、上谷也在焦觸帶領下投降了。可以說只剩最後一座鄴城孤城拿下,就徹底搞定。
兩日後,曹軍各種準備多時的攻城器械四面齊進,數萬大軍蜂擁蟻附、全面猛攻。還有數萬大軍作爲預備隊,隨時可以輪換作戰。
可以說是沒有佯攻,全是主攻,一點喘息之機都不給袁尚留。
審配竭盡全力調度預備隊嚴防死守,跟曹軍在多處城頭髮生激烈肉搏。還瘋狂放箭射殺架橋架梯的曹兵。
無奈這些架橋架梯的炮灰部隊,多是曹操此前剛剛收服的河北降兵,不是陰夔的舊部被抓來當炮灰贖罪,就是焦觸、呂曠的兵。屬實是“用袁家的舊人打袁家”了,曹操一點不心疼。
審配雖擅用弩,也不吝箭矢最後殊死一搏,依然沒能擋住曹軍如潮的攻勢。
血戰持續了很久,最後還是鄴城西門守將蘇由抵擋不住,被曹軍殺上城樓後率先投降。袁軍至此徹底崩盤,殺紅了眼的曹軍如潮涌般狼奔豕突,進城見人就殺,把袁家的最後抵抗徹底撲滅。
說起來,這場鄴城之戰,自從被水攻淹沒之後,倒也扛了比歷史同期更久的時間——這一方面是因爲歷史上鄴城前後被攻了兩年多,最後三個月才被水淹,在水淹之前,曹軍已經反覆攻打削弱過鄴城了。
而這一世,曹操是一上來就水攻,沒有了此前那些長期的零星消耗,袁尚多撐了十天半個月,也就很正常了。
另一方面,也因爲這一世辛評、辛毗兄弟早就投了袁譚,也沒有背主投曹。連鎖反應之下,本該發生的“審配恨辛毗背主投敵、怒殺辛評全族八十餘口”事件,也就沒有發生。
袁家所有“不絕對忠於袁尚”的文武,如今都在袁譚那裡,留下的都是袁尚的死忠,最終也就沒有發生“審配的侄兒審榮動搖、開門迎敵”事件。
曹操是實打實靠強攻打破蘇由、馮禮等袁家守將死守的城樓,最終破城的。
所有這些因素都算上,曹操“自水淹至破城”所花的時間,最終比歷史上額外多花一個多月。
十一月初二,鄴城正式徹底告破的日子。爲了鼓舞士氣、籠絡軍心,曹操允許縱兵大掠三日。
降將高覽、呂曠各自爭先,進城後也顧不上搶劫,就直撲大將軍府,想要殺袁尚以獻功,穩固自己將來在曹營的地位。
其他曹操舊將,因爲貪於繳獲、財物,加上對鄴城城內的地形不如這些降將熟悉,是一路見到啥搶啥、慢慢打過去的,反而落了後。
最終高覽、呂曠一番爭奪,高覽殺死了負隅頑抗的袁尚,呂曠殺死了試圖喬裝逃跑的袁熙,兩人各拿了一顆人頭,到曹操面前表功。
曹操聽說後,內心一塊石頭落了地,但表面上還是呵斥了兩句、以收買河北人心:“爲何不生擒!本初與我三十年交情,他之子侄萬一肯幡然悔悟歸降呢?”
高覽、呂曠一時語塞,好在對於這個問題,他們也有想過,很快捋順了思路,申訴道:
“司空,並非我等不想生擒,實在是袁尚、袁熙抗拒兇頑,至死都親自拔劍死戰,不願就縛。”
曹操有了臺階下,也就順水推舟:“既是如此,還是照常給你們記功,但是這些話,也要記得跟俘獲的河北衆官說明,到時候你們自去處置,以免河北人心惶惶,以爲朝廷不受降呢!”
高覽、呂曠心領神會,連連唯唯諾諾應承,這就打算告退。
曹操怎麼可能真在乎袁尚、袁熙兄弟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天下人怎麼看袁尚袁熙之死,絕對不能對外傳達出一個“他曹操不能容人投降”的名聲。
而曹操看高覽等人要退下,又喊住他們:“袁家除了袁尚、袁熙兄弟以外,還有沒有其他親戚眷屬?你們沒有濫殺無辜吧?”
高覽不太懂曹操的癖好,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雖然他確實沒有再殺其他袁家的人。
呂曠卻比高覽更擅投機,他投降曹操這四個月來,已經摸清了曹操的脾氣,連忙表忠說:“司空放心,其他多是遠親、女眷爲主,並不頑抗,末將等豈敢濫殺無辜?全都圈在府中,等司空親自發落。”
曹操滿意點頭,這就親自去接收袁紹的家眷。
而歷史的蝴蝶效應,在這裡又稍稍起了些作用——因爲鄴城破城比歷史同期提前了一年多,如今才十六歲的曹丕,並沒能隨軍出征,也就沒有出現在入城隊伍中,更不可能去參與搶二袁的家眷。
這一世,第一個抵達袁紹那座大將軍舊邸的曹家人,正是曹操本人。
但這也沒什麼鳥用,因爲甄姬早在四年前就嫁給諸葛瑾了。
曹操第一個進入袁家後宅,看到的也不過是幾個稍次一些的庸脂俗粉。他心中不快,問起左右近侍,纔想起袁紹那些最漂亮的小妾,都被他嫡妻劉氏殺了。
曹操一陣嫌惡,暗罵這妒婦真是太浪費了。
他意興闌珊,加上最近南邊急報頻頻,先後已經來報丟了三個郡了。曹操也沒什麼心思享受勝利的戰果,只是草草接收了一番,留下一部分軍隊維持治安,然後自己就帶著主力南返。
曹操行軍很快,四天之內就渡過了黃河。進入十一月中旬後,他的部隊已經抵達了睢陽。
睢陽乃樑郡治所,從樑郡往東北翻過芒碭山、就是劉備軍剛剛佔領的小沛。
從睢陽順著睢水而下,經過一個郡的距離,就能抵達曹仁正在固守的符離、竹邑雙子城,以及臨時陰差陽錯作爲支撐點的蘄縣。
所以曹操到了睢陽,也算是穩住了局面,確保曹仁後路不失,後續可以酌情穩固戰線,或者有機會的話,也可以考慮反擊劉備。
他剛剛抵達睢陽的第一晚,正在睢陽養病的郭嘉就上門求見,還帶來了一封如今正在鎮守下邑縣的張郃的請罪表文。
曹操自然是不顧勞累,第一時間就接見了郭嘉。
郭嘉開門見山,一進來就自陳無能、該當受罰:
“屬下無能,三個月內,連中諸葛瑾奸計,與張郃丟失將近三郡之地:彭城郡全境丟失;泰山郡僅餘山茌、巨平二縣得存;沛郡亦只剩下邑、杼秋二縣得存。
張郃本欲親來請罪,但下邑防務不可輕忽,近日劉備軍於芒碭山上多有異動。故而託屬下上表自陳,請司空明鑑。”
曹操拿過張郃的表文,冷冷地反覆看了幾眼,最終也沒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實事求是地吐出一句:
“你們確實無能,有些計中得太不應該了。不過,彭城、泰山連環戰敗,禍根還是孤親自種下的——當年汲黯斥孝武皇帝用人如積薪、後來者居上,必使人離心離德。
如今想來,著實是金玉之言。當初朝廷恢復徐州時,封官過於隨意,此後爲了勸誘泰山諸賊出身的降將用命,更是不吝重賞顯爵。
今年昌豨之叛,是在爲去年的臧霸、孫觀之死還債呢!只恨諸葛瑾心細如髮,被他揪住了這一丁點小小破綻,大做文章!今後自當以此爲戒,再也不會胡亂以顯爵籠絡人心。”
曹操一番語氣蒼涼的自言自語,把三郡丟失的最大罪過自己背了,而且確實有深刻的反省。
郭嘉聽出他並沒有深責,甚至反過來還有獎賞張郃“屢敗屢戰”之意,也是感激歎服。
郭嘉心中不由暗歎:“只可惜,這一切都來得晚了些,如果主公在北上之前,就能主動想到跟俊乂徹底推心置腹、把話說開,讓俊乂不用擔心揹負上嫉妒同僚的嫌疑,徐州戰場又豈會走到這一步呢……
不過這也是天數吧,誰能料到這麼微小的破綻,偏偏就被諸葛瑾揪住不放、往死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