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內,臨近臘月,車騎將軍府上,年底政務很是繁忙。
各處荊州士人,這兩年被劉備潛移默化拉攏,來投者極多。臨近年底,劉備也需要親自接見很多新來的人才,安撫任用,以堅其心。
雖然劉備本人這兩年沒有做什麼軍事上的冒險,但他的收穫也絕對不比軍事進攻來得少。劉表的基本盤被他拉攏過來這麼多,賴恭、吳巨兩個太守也是兵不血刃,直接暗中徹底投了劉備。
不過,儘管在荊州坐鎮,每年依然能確保收穫頗豐,相比於曹操直接攻城略地擴大地盤,劉備還是稍稍有些坐不住。
所以他在年底每天宴客籠絡之餘,還是抽出時間,跟諸葛亮專程深談了一下。
“孔明,今日之會,別無他意,唯有一事相商——孤欲遷移幕府,以便北伐曹賊,與子瑜、雲長策應,可乎?”
劉備跟諸葛亮當然沒什麼好客氣的,諸葛亮一進門,劉備就直接挑明瞭自己的意思。
龐統今年被派去趙雲那兒了,徐庶在荊南跟隨張飛。江夏這邊就一個諸葛亮說得上話,所以也不用召開什麼會議,就關起門來擺點家常酒果,一對一聊就能拍板。
這種場合,諸葛亮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了,也不用解釋太多理由,聽完問題,就直接報了自己的答案:
“此事我最近也思慮甚多,覺得確實可行,但眼下還不是時機——近日探得曹操對幷州高幹用兵,但所費兵力並不多,主要是靠西涼馬騰爲其羽翼。
袁氏衆將已經離心離德,高幹註定牽制不了曹賊多少實力,他完全可以一邊打高幹,一邊防住我們。曹賊的主力依然在淮北,子龍和興霸在陳、譙之間小規模騷擾,也未能找出破綻。
而且隆冬寒冷時節,只有實力強弱差距巨大的諸侯之間,纔有可能強攻得手。若是雙方勢均力敵,相差不大,進攻一方吃虧太明顯。
曹操和高幹,就屬於強弱差距太大,而我們和曹操,完全達不到這種程度。只有將來曹操再次對袁尚動手時,纔是我軍北上的良機。
不過,曹操對高幹下手,也算是啓發了我軍。我軍更該堅定趁著冬天和早春北線無機可乘的時候,部署對交趾士燮的攻勢。這樣曹操得幷州,我們也得解除南方的後患。
只要我軍投入不多,可以四五個月爲期、確保一旦進展不利也能隨時收手,那就不會耽誤來年趁曹操攻打袁尚時趁虛北伐的機會。
等明年春耕農忙之後,主公若願親自主持北伐,屆時再遷移幕府也不遲。”
劉備聽了,覺得也有道理。現在大冬天的,他就算遷移了幕府,也沒法對曹操如何,還勞民傷財。
有諸葛亮把握大局,不差這幾個月了。
劉備就沒有再糾結時機,而是順勢轉到了下一個問題:“若是北伐之前,要遷移幕府,先生以爲當遷往何處?”
諸葛亮想都沒想:“不如遷至合肥——江夏西接劉表,無用武之地,往北雖與曹賊汝南接壤,但需要翻越桐柏山,險峻難行,不易用兵。
若是遷至合肥,正好居中調度,可隨機應變。以我度之,明年曹軍再次北上時,南線空虛的機會,無非兩處。
要麼是徐州彭城出現兵力不足,則我軍當以雲長爲主力,繼續推進今年未竟全功的戰局。要麼就是淮西汝南、陳蔡兵力不足,則我軍當以子龍爲主力,從壽春、下蔡逆流淮河而上,全據淮南。把我軍西線和曹軍的對峙線,也從桐柏山北移到淮河。
而合肥正好居中調度,東距下邳不遠,西距下蔡亦不遠。各處若有時機,開戰前縱要請示,兩三日便能定奪,不至於貽誤。”
諸葛亮原本倒是想說壽春比合肥更合適,但壽春畢竟太靠近前線了,劉備把車騎將軍幕府直接推到第一線,有點危險。
倒不是說劉備本人會有危險,而是幕府一旦移動之後,沒有合理的理由就不該再亂遷。壽春雖然不可能被曹軍攻破,但也是有可能被圍的,放在那兒一旦風吹草動,很傷士氣。
而且壽春畢竟被袁術當過僞都,名聲已經臭了。劉備是討逆匡漢出身,怎麼能跟袁術選擇雷同?
既然合肥也沒差多少,就稍退半步,以後淮南中游第一政治重鎮,從壽春南移到合肥,而壽春只作爲扼守淮淝航道的純軍事要塞。
歷史上,孫權這樣的諸侯,能夠長期以秣陵/建業爲其統治核心,那是因爲孫權的地盤小,他只在淮南和江南有勢力範圍,淮北一寸土地也無,這時候,後世南京周邊纔有足夠的戰略縱深,有江防可以依託,別的都是次要的。
但劉備現在的情況,已經大不一樣了,他在青徐都打得有聲有色的,沂水、泗水以東,一直到大海,都是他的勢力。這時候如果還依託後世南京或者武昌周邊,確實會出現領土過於狹長,兩頭不一定顧得上。
前兩年因爲要消化荊州這邊的資源,潛移默化拉攏劉表治下的勢力,而且要表現劉備很尊重劉協封給他的車騎將軍、武昌侯地位,這纔在武昌住了那麼久。
現在荊州能拉攏的都拉攏得差不多了,荊南也徹底穩定了。今年冬天張飛在荊南對南海收關掃尾後,明年劉備確實可以遷走。
這纔是最符合本陣營利益的,倒也不必一味抄原本歷史的答案了——何況,劉備問的是諸葛亮,而非諸葛瑾。
諸葛亮可不是穿越者,他的一切見解,都是自己分析出來的。最多靠大哥早年的教導和相互啓發,多帶了點諸葛瑾想問題的思路和影子,但本質還是諸葛亮自己高瞻遠矚。
劉備再無疑慮,決定以後就以武昌繼續爲經濟上的中心。
而軍事上的指揮中樞,就順水推舟遷移到合肥。
也就是隻把車騎將軍幕府遷過去,但武昌侯府不動。至於揚州牧府就更不會動了,還放在秣陵。
車騎將軍府、武昌侯府、揚州牧府分處三城,合肥、武昌、秣陵分別佔據軍事、經濟、政治上的一席之地。
劉備和諸葛亮商討定下了未來的重心調整思路後,後續這個冬天,乃至來年開春,就是乏味的計劃執行階段了。
因爲諸葛亮的戰略計劃做得太好,所以後續執行過程中,還真就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也就沒什麼細節值得大書特書的。
主要是曹操對高幹、劉備對士燮,都屬於過度碾壓了。
大家都不用出全力,讓對方一隻手,單手都能幹趴下。
於是,建安七年的冬天,和建安八年的春天,就在曹劉一邊對峙“內力”,另一隻手隨手秒殺掠陣魚腩的狀態下渡過了。
幷州那邊,曹軍臘月全據上黨、次年正月攻破介休,二月開始圍困太原。
高幹在郭援被斬後,愈發兵微將寡,主力已經被殲滅,只能困守太原城,許以重金向南匈奴單于呼廚泉求援。
但呼廚泉遠道而來,其心不定,頗有觀望動搖之態。跟曹軍和馬騰聯軍交手後,呼廚泉慘敗,選擇向曹操投降。
隨著呼廚泉的倒戈,高幹局勢愈發岌岌可危。三月初,隨著太行山融雪,道路能行,袁尚勉強派出牽招增援高幹,亦在上艾(陽泉)被曹軍擊敗,牽招降曹。
高幹外援全部斷絕的情況下,知道坐守孤城無望。想要走小路、棄軍喬裝突圍,南奔劉備或劉表。但在呂梁山區被曹軍搜捕抓獲,送到許都斬首示衆。
(注:歷史上高幹覺得守下去沒希望,就棄城突圍想投劉表,此爲史實。現在只是因爲蝴蝶效應,多了一個投劉備的選項。但結果沒差,都是半路上被曹軍截獲殺了。)
隨著高幹覆滅,幷州全境歸曹。而且曹軍和袁尚在幷州戰役的末期、也因爲曹操攻高幹和袁尚救高幹,重新發生了武裝衝突。
所以曹操和袁尚,等於是再次事實上開戰了,雙方的停戰期只持續了短短十個月。
說句公道話,這一世曹操找的攻高幹的藉口,比歷史同期要更生硬一些。畢竟袁尚都處在對朝廷服軟的狀態下,曹操還以欲加之罪挑釁剪除其羽翼,這對於曹操的政治信用,是一個比較大的打擊。
當然,跟歷史上司馬懿的洛水放屁相比,曹操這次的出爾反爾,也還沒那麼誇張,最多隻有司馬懿洛水放屁一兩成的功力。
曹操這也是沒辦法,因爲被劉備逼得更緊了,爲了更快撈取實際利益、實打實的變現地盤,他只能在政治的信用和名聲層面多透支一點,以虛名換更多實利。
如果沒有劉備的壓力,曹操能慢慢來的話,他也想慢慢來的。
這就好比那句經典的奧運會名言:一切技術動作走形,都是對手壓力的結果。如果能當訓練賽來打,誰會技術動作走形呢?
不過,曹操雖然在建安七年冬和建安八年春,取得了一隅之地的實利,劉備這邊也沒閒著。
這年臘月,靠著前兩年在荊南大肆興修水利、整治道路、修復靈渠運河所積累下的資本,張飛終於能從零陵郡出兵,走靈渠運河運糧,以少量部隊翻越五嶺,進入嶺南的桂林、蒼梧一帶。
至於戰爭的理由和藉口,那也是應有盡有——原本歷史上,這時候“交州”都還不存在呢,只有“交趾刺史部”。而交州原本正是曹操在建安八年才設的,爲的就是扶持士燮,給其他南方諸侯添堵(歷史上曹操都還不是爲了防孫權,而是爲了防劉表)。
如今,曹操要牽制劉備,此前當然也有提前給士燮封了交州牧,並且從荊州和揚州劃了一些地歸交州——畢竟“交州”是新設的,跟原本的區劃肯定會有出入。
而士燮覺得自己天高皇帝遠,曹操敢封他就敢接,而且還名義上能統治一部分實際歸劉備所有的土地,那劉備打他也就順理成章了——設交州、封“交州牧”,這兩道旨意都是衣帶詔事件爆發之後兩年才下發的,完全是亂命,劉備怎麼可能奉詔?他當然要匡正這個錯誤了。
考慮到後勤的困難,張飛只帶了一萬多人的戰兵,而後勤輔助保障人員,則比戰兵還多。
爲了確保翻山順利,徐庶爲張飛出謀劃策,先在桂陽郡和南海郡接壤的曲江(韶關)和零陵郡與蒼梧郡接壤的臨賀,佯設重兵,吸引士燮把主力部隊放到臨賀和曲江,封堵五嶺山谷關隘。
然後張飛的真正主力,才走靈渠,從湘水支流切入灕江上游,繞個圈子,從後世桂林一帶,直插蒼梧郡治,一舉拿下蒼梧腹地。
士燮連連反應過來時,連忙分兵堵口,騷擾張飛糧道,但張飛的一萬多人,已經殺進了珠江流域,張飛完全可以以戰養戰,靠掠奪補給維持部隊。
士燮見堵口及時,阻止了張飛的後軍和物資繼續運過來,就打算堅壁清野耗死張飛。
他派出大軍四面圍堵張飛,只守不攻,固守張飛周邊各處城池。但張飛也無視城池,四處繞過城池深入流竄,廣掠四野,完全不懼怕距離自己的後路越來越遠,把南海、蒼梧腹地攪得一團亂。
士燮被搞得頭皮發麻,只好從守城切換成野戰防禦,出兵在番禺一帶包圍了張飛。然後試圖紮營封堵,還再慢慢修築甬道困死張飛。
無奈張飛等的就是士燮忍不住出城,他不等士燮營壘修築堅固,直接對士燮的大營發起了猛攻。
士燮的部隊大多是南蠻習性的熱帶士卒,不諳紀律,只用刀盾和軟弓,連長槍方陣都不會用。
想跟中原來的強軍交戰,原本唯一的機會就是指望熱帶病把中原軍隊耗死。或者指望熱帶細菌病毒滋生迅速、中原士兵一點小傷就感染而亡。
無奈這次張飛是嚴格按諸葛亮的吩咐,瞅準了大冬天來短期作戰的。
而且戰前諸葛亮和諸葛瑾兄弟還跟華佗搞了不少微生物實驗,對於病菌繁衍規律有了挺深的認識,所以給張飛部隊採取的醫療衛生保障措施,也遠勝於其他任何此前的古代軍隊。
連東漢初年伏波將軍馬援徵交趾時的保障措施,都遠不如張飛懂行。
張飛的軍隊衛生條件搞得這麼硬,這一仗就已經贏了一半多了。
士燮挾數倍兵力圍堵張飛,在番禺被一場攻營戰直接打崩,士燮主力損失慘重,張飛順勢取了番禺,在交州徹底站穩腳跟。
士燮絕望之餘,在丟掉番禺城之前,還想堅壁清野、把番禺城裡的存糧燒了。好確保張飛就算破了城也拿不到存糧,只能等餓死、或者糧盡退兵。
可惜,士燮雖然在付出慘重代價的情況下,放火是成功了,沒把自己的餘糧留給張飛。
但他很快就絕望地發現,隨著跟張飛的戰事進入第二個月,劉備軍居然還有兩路偏師殺入了交州境內!
一路是從閩中走沿海陸路而來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打的是會稽太守王朗的旗號,騷擾士燮控制下的後世潮、汕、漳一帶。
另一路則是遠遠渡海而來,直撲番禺,由步騭、陸議領兵,兵力雖然不多,但在番禺實現水陸會師後,卻能依靠海運,從閩中沿海把源源不斷的補給送給張飛。
隨著張飛和步騭、陸議拉出的包圍網徹底成型,蒼梧、番禺以西的土地,紛紛投降了劉備。
士燮一敗再敗,只能先逃回交趾郡本郡,也就是後世的越南北部。
劉備陣營因爲時間的關係,只有小半年的用兵窗口期,天熱了就得撤軍、只留下新臣服的本地士兵擔任防守主力,也就沒追到“越南”殺士燮本人。只是依託桂西山區,和士燮分治。
但後世的廣東地區全境,被張飛這短短四個月的用兵,就算是徹底拿下了。
也就是全取南海郡、蒼梧郡和合浦郡。而士燮繼續佔據交趾郡。蒼梧和交趾之間的鬱林郡(古桂林郡),則是在雙方爭奪狀態,屬於山區緩衝區,那地方也不值錢。
而步騭也靠著張飛拿下後世廣東全境之利,從此可以在南海郡和朱崖設置海港、建設補給基地,爲明年南下聯絡林邑國、尋找林邑稻做準備。
不過這事兒就不用大張旗鼓了,只要派一支小艦隊就能搞定,花不了多少錢和人力,也不會影響北線戰場。
倒不是步騭不想現在立刻就繼續南下打通林邑航道、探索通商。實在是受天氣制約,他們一年只有半年能做事,天氣一熱就只能蟄伏。
今年天氣變熱後,可以讓步騭和陸議先適應適應南方氣候水土,士兵們也都篩選一下,挑適應性強的留下,並且注意當地醫療衛生系統的建設,有了基礎之後,才能磨刀不誤砍柴工。
ps:以上已經五千字。最終還是決定曹操打併州和劉備拿下交州大部,一章之內流水帳過完。
因爲敵人太弱,寫得有來有回太假了,還是詳略得當,大致描述一下戰術、計策、分析一下勝敗原因就行了。否則寫個幾萬字又有人嫌灌水。(主要是我打交州的計策和戰略規劃,也寫不出新意。上本忽悠劉備就是類似的思路。沒對抗的話,再詳寫也只能雷同)
敵人夠強時我才詳寫,後續還是圍繞曹劉之爭展開。
本章末尾會附建安八年春形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