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和諸葛瑾一路簡單閒聊,很快回到下相城內。
下相不過是普通小縣,也是項羽的故鄉,城內只有一座縣衙,別無官署。
好在諸葛瑾也不是拘禮之人,不挑地方,關羽就毫不見外地在縣衙裡給他接風。
自從孫策覆滅、關羽北調坐鎮徐州以來。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徐州文武的生活條件也著實有不少改善。
雖說那段時間裡,諸葛瑾沒來過徐州,那些日常生活中靈光一閃想到的小妙招、提升生活質量的小發明,都得在揚州先鼓搗出來,然後慢慢流傳到徐州、荊州。
但徐州這邊,也有一項獨到的福利。
那就是神醫華佗自從兩年多前被陳登徵辟、答應在廣陵郡給他辦一個研究微生物的實驗室,並提供配套的醫學研究條件後,已經年過五旬的華佗,終於從四處遊方行醫的狀態,轉入了常年坐館搞研究的狀態。
即使偶有走動,也多在廣陵、東海、下邳三郡範圍之內。只有對岸丹陽郡或是吳郡有達官貴人重病,非他出診不可,纔會偶爾請他過江。
如果是一般的小病,最多就請華佗的徒弟吳普、樊阿出手就行。有一次諸葛瑾家裡的小孩有點小病,他也親自以身作則,沒讓華佗跑這一趟,而是讓華佗衆弟子中最擅長兒科的樊阿過江跑一趟,很快治好了。
此後揚州衆文武一看諸葛瑾家裡人病了都沒逼華佗過江,大家也就收斂了些,不是遇到非常疑難的重病,就不敢去擠兌華佗本人的醫療資源。
最後索性留下樊阿在秣陵城裡開了家分院,也讓華佗這兩年新教授的弟子們慢慢往丹陽、吳郡其他各處大城市開枝散葉,設館提升公共衛生水平。
而華佗教出了更多弟子後,本人也就可以醉心於“廣陵微生物研究所”的鑽研工作。
別看華佗一開始只是順著諸葛亮遺留下的“怎麼分離培育釀酒用的曲蘗菌株、如何培養髮酵酸奶和老面的乳酸菌/酵母菌”這一類項目往下搞。
在華佗豐富的醫學經驗積澱加持下,華佗很快把他新學到的理論、操作,和幾十年行醫的經驗結合起來,揭示了一些此前諸葛亮都未曾想到的發現。
比如,當初諸葛亮搞曲蘗和酸奶乳酸菌研究的時候,只是發現了“高溫可以殺菌,可以去掉麪糰、釀造穀物和牛乳裡原本的干擾雜菌,純化培養環境”,然後諸葛亮也沒往下深想。
但華佗卻不一樣,他是一輩子跟傳統醫學理論打交道的,他很快發現,不僅高溫可以殺菌,而且溫度、溼度的細微變化,也能影響菌落繁殖的快慢、增抑。
然後,他就把諸葛家的微生物科學知識,和傳統醫學的“風寒溼”三毒結合起來,推論出“之所以風寒溼會致病,是因爲風代表乾冷乾熱,而寒溼代表溼冷,溫度和溼度的變化組合,可以抑制或促生病菌”。
這一發現,可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然後華佗整整一年半,都醉心於研究各種微生物繁衍和溫度、溼度變化之間的關係。就這,也才研究了九牛一毛而已。
但這九牛一毛帶來的產物,卻是非同小可,潤物無聲。
就比如關羽如今學諸葛家的人那樣喝酒、喝奶,都得弄個東海郡水晶打磨的酒液溫度計,插在溫奶或煮酒的水浴鍋裡,
嚴格按照諸葛瑾和華佗切磋出來的溫度標準搞:“奶製品加熱不能超過五十度,以免殺死乳酸菌。煮酒時最高溫度不能低於六十度,這樣既能最大程度保留酒味,又不至於喝了後手抖目眩”。
至於水晶溫度計是哪裡來的……其實也是華佗去年搞相關實驗遇到瓶頸後,向諸葛家的人請教切磋,然後諸葛瑾就幫他出了個主意。
諸葛瑾前世是理科金牌講師,對於溫度計的原理當然瞭然於胸。他知道簡單易搞的溫度計,無非是水銀和酒精兩種媒介。
但古代不好給空心玻璃管/水晶管抽真空,得靠灌注膨脹液時的蒸汽擠出管子裡原本的空氣,所以水銀溫度計也就被諸葛瑾放棄了,就用酒精——
當然,在漢朝要蒸餾出高度酒精也不容易。諸葛瑾過去一年多,還抽時間優化了蒸餾器,搞了點酒精出來,可惜成本始終太貴,不能拿來喝,甚至連醫用也用不起,暫時只是作爲科學研究實驗所用。
所以最終只能是用酒精和水的混合物加上點著色劑,灌到能工巧匠鑽孔打磨好的空心水晶管裡,再封好底部造出溫度計。
在灌裝時,灌完液體部分後,還要再額外充入一部分酒精蒸汽,驅趕掉管子裡原本的空氣,這樣封好後一冷凝,酒精重新液化,水晶管裡就形成部分真空了。
因爲酒精裡水比較多,測溫範圍也就受到了限制。現代酒精溫度計能測到零下近百度的低溫,因爲純酒精的冰點非常低。諸葛瑾用簡易蒸餾法蒸出的低度酒精和水的混合物,則是零下二十度左右就會凍住損壞,平時也就測測常溫。
至於高溫部分,酒精在80攝氏度時就蒸發了,更高的溫度也就沒法測了。
這批溫度計造出來後,大部分留在了華佗的實驗室和研究所裡,諸葛兄弟各自分了幾支,劉關張等高層也各自拿了一些,不過並不是給人享樂的,只是拿來做些生活上的對照實驗,只當是收集臨牀反饋了。
尤其是張飛這種嗜酒的,從此被嚴格要求“喝酒要煮酒到65度以上、80度以下再喝,避免中毒”。
“哈,自從讓侍女嚴格按照子瑜和元化先生交代的法子,在水鍋裡漂上溫度計再熱酒熱奶,感覺酒水酥酪都變得美味了不少,而且喝多了也不頭疼。
子瑜的奇思妙想,真是堪稱仙法,什麼細微末節處都能益生養命,不得不服吶。就是奢靡了點,特地造這些水晶管,只爲這點酒味的醇厚微妙。”
接風宴上,關羽和諸葛瑾酒過三巡,酒意微微上頭,關羽就忍不住摸著護髯絲囊,得意誇讚。過去這一年,喝酒真是越喝越舒服,從來沒上過頭。關羽雖然不知道其中原理,但他很享受這樣的日子。
諸葛瑾本來是想直接聊正事軍務的,但他也理解,關羽一年半沒見他,肯定有很多新奇的事情想感慨。反正眼下也不急,諸葛瑾就陪關羽再多嘮嘮。
於是他就用纏繞了麻布的長竹箸,夾起煮酒水浴鍋裡的溫度計,輕輕放在旁邊案頭,正色對關羽賣弄:
“古人常言,喝冷酒手顫目眩,其實是有道理的,只是概括得太籠統了。尋常釀酒,發酵所產,不僅有‘醇酒’,也有不少其他的‘雜醇’,有的還有毒。
元化先生這兩年沿著舍弟的‘釀酒麴蘗菌株培育’實驗往下深挖鑽研,輔以‘風溼寒’三法對比,才篩選出一些菌株,發酵時產生有益醇酒的比例越來越高、而產生有毒雜醇的比例越來越低。
有了這溫度計後,元化先生又反覆試驗,試出這有益的醇酒,八十度便滾沸了。而有毒的雜醇,六十五度便滾沸。所以古人煮酒,是爲了把毒醇先蒸掉,又留下有益的醇酒。
只是古人沒有溫度計,沒法精確確保酒水又醇厚又無毒,往往不是煮過頭,沒了酒味兒,就是煮得不夠,還有餘毒。不像我們,能精確控溫,就在六十五到八十之間,快速煮透。”
諸葛瑾說著,一邊又若有所思地多喝了一杯,燙到六十多度的酒,稍稍放涼後入喉,感覺還是非常不錯的。
有那麼一瞬間,他腦中甚至冒出了一個念頭:
要是將來把高度酒釀出來,然後以成品的方式流傳出去,讓曹操陣營的人都知道“天下有一種好酒,極爲濃烈,而且可以不煮酒就直接喝,還不上頭不眼花不手抖”,不知道能不能勾引曹魏高層上鉤……
然後,自己再把動過手腳的蒸餾器泄露出去、並且隱藏“不用煮就能喝的蒸餾酒,得預先在蒸餾時丟掉酒頭”這個關鍵技術細節……
不知道有沒有可能,導致曹魏高層集體受害於甲醇中毒。
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太難控制了,培養用戶習慣本身就很難,而且容易傷及無辜,還會導致技術擴散,諸葛瑾腦中也就閃過一絲念頭,隨後就被否定了。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一個科學常識不夠紮實的人,如果貿然學穿越裡那樣,回到古代就釀蒸餾酒發財,其實是風險很大的。
首先他得有點兒化學功底,知道甲醇乙醇的沸點,知道甲醇有毒,還得知道蒸餾酒最開始出來的那部分酒頭裡甲醇含量極高,得扔掉。
否則,光是一個“不知道扔掉酒頭”的小錯誤,就可能導致穿越者直接被毒死暴斃。
攀科技還是要慎重吶。
諸葛瑾跟關羽簡單掃盲了一下酒中諸醇的最淺顯常識,很快就聽得關羽雲裡霧裡,昏昏欲睡。
關羽也再次清醒認識到,自己不該挑起這種話題的,以自己的常識,只管喝酒就是了,只要知道嚴格遵照諸葛兄弟總結出來的養生經驗,能夠更加延年益壽,就夠了。
至於原理,怎麼可能聽懂?
保持敬畏之心纔是最重要的!不管諸葛兄弟怎麼說,能不能理解,不理解也得照做!肯定有好處!
強行晃了晃腦袋,把那些睏倦感從腦海中驅趕出去,關羽連忙把話題歪樓回軍務上,請教諸葛瑾道:
“還是先聊正事吧,不妨說說,你是怎麼身在揚州,就看出臧霸、孫觀、昌豨升官一事,會導致曹軍對徐州的威脅變大的?”
諸葛瑾也立刻止住了好爲人師的衝動,跟關羽分析起來。
這倒不是諸葛瑾的自控力有多強,而是反正聊軍務,他也一樣可以爲人師。
“這有何難?我其實並不知道曹軍調動詳情,但曹操給臧霸三人升官,還是在三人寸功未立、有敗無勝的時候,突然升官,幅度還那麼大。
我估計曹操肯定是想學我們,打著泰山賊的旗號,擴大戰事。這樣勝可以追認,敗也可以止損。瑯琊郡地處沂蒙山區,曹軍被耗了兩個月,肯定是苦不堪言了。
他們要是還想打,肯定要針對東海郡的淮北平原,這纔是他們一展所長的地方。我也是怕東海的守將疏忽,燈下黑了,纔過來提點一二。”
關羽摸著鬍子點頭:“我其實也看出點端倪,算是所見略同,但比賢弟還是差得遠了——至少我沒本事僅從臧霸等人的升官調令裡,就看出那麼多門道。
不過東海郡的守備,我也始終不曾放鬆訓誡。有文遠鎮守東海,陳公臺也是跟文遠老搭檔的,哪怕兵力不多,也肯定能頂住夏侯淵第一波南下攻勢。隨後我與元龍,自然會以大軍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