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給孫策提供的葛公車圖紙和技術,與諸葛亮原版的差距,還是非常大的。
性能方面暫且不論,光是建造速度和難度,就差了好多——曹操還沒有摸索出標準化的思維、以及預製零件組裝這些先進經驗。
所以就算學會了造葛公車,實戰中也是先把軍隊拉到某座城池周邊、紮營包圍,然後再慢慢伐木、打造,這種大型器械,動輒要十天半個月才能投入戰鬥。如果伐木距離遠,需要運輸木材,那就更費事了。
然而,曹操的這個天然缺陷,到了周瑜手中,卻被強行草草改掉了。
周瑜是在華歆剛剛抵達秣陵、遊說孫策的當天,拿到圖紙後,就在秣陵召集工匠、伐木、加工木材、打造,還特地統一了榫卯尺寸,確保最後組裝起來便利些。
不過,周瑜的這個改良,卻不是因爲他比曹操聰明,而是他沒得選擇:
他一開始就假想好了要攻空虛的廣陵,他也知道被諸葛亮改造邗溝運河後的廣陵城,是一個四面環水的“島”,而且廣陵商貿發達,這個“島”上根本沒有樹林供攻城方砍伐。
所以,強攻廣陵城所需的攻城器械木料,本來就必須是從別處提前準備好運過來的,沒法就地取材。既然逃不過,周瑜就索性在秣陵把木頭都加工好再運過來,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此前哨探偵查、備戰,前前後後將近十天,周瑜這一手也沒閒著,一直在讓工匠加班加點。僅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周瑜的戰備統籌能力是不錯的,知道週期長的任務要提前開幹。
也正因此,他決定強攻之後,三四天之內,就能把葛公車組裝出來。
在此之前,周瑜也沒閒著,紮營圍城後,就派人破壞城南的陷坑鹿角拒馬。還組織了幾次試探性進攻,摸清劉備軍防禦力量強弱。
而廣陵守將陳登,則非常沉得住氣,在周瑜最初的試探性進攻中,他甚至都懶得露臉鼓舞己方士氣、打擊敵人士氣,只爲了讓周瑜能在泥潭中陷得更深一些,到時候再戳穿。
直到周瑜圍攻廣陵南城的第三天,隨著葛公車的雛形,已經漸漸搭建起來、隔著一兩里路都能隱約看到那些高塔狀的攻城器械時。
負責南門守衛的陳到,才把情況通報給了陳登,隨後陳登連忙親自策馬趕來南城樓,親眼查看驗證。
“葛公車?孫賊什麼時候學會造葛公車的?莫非就是靠我軍和袁術軍交戰時,逃散的敵軍潰兵泄露出去的一星半點描述?可是孫賊也沒接收過袁術潰兵纔對,他都沒參加過滅袁之戰……難道是曹賊跟孫賊互通有無了?”
陳登在最初的稍稍緊張後,很快也想到了答案。
這並不是陳登有多聰明,而是排除了其他一切合理懷疑後,剩下的那個答案無論看起來多不合理,也沒得選了。
接受了這個事實後,陳登很快也釋然了。這種武器己方陣營已經公開使用兩年多了,那麼多敵人近距離看到過,被人學去個外觀也是免不了的,已經保密夠久了。
而且這東西就是諸葛兄弟發明的,陳登去年正式投劉後,跟諸葛瑾也共事了那麼久。
陳登既然知道自己要承擔廣陵防務、扛住最東線防區,兩人也經常會交流戰術經驗,陳登有一次就專門問過諸葛瑾,要是遇到敵人也學會用葛公車攻城了,又該如何防禦。
諸葛瑾當時甚至都沒猶豫,直接就熟極而流報出了一些答案,無非都是後世攻城科技裡對付攻城塔一類裝備的妙招。
眼下陳登看到周瑜用了葛公車,立刻就提前預做準備,讓守城將士們調整投石車和巨弩的部署,準備給周瑜來點驚喜。
“把牀子弩全部挪到馬面側面的射垛,準備側射!換上尾部帶撓鉤的鐵羽矢,綁上粗麻繩、設好滑輪架、掛上千鈞巨石!投石機改挪到馬面正面!”
一連串的指揮,非常複雜,至少也要一天半天的準備時間,但相比於周瑜那邊的葛公車組裝速度,還是算快的了。直到次日,周瑜才把葛公車組裝完,而陳登已經先把後手安排好了。
次日一早,組裝好了四輛防禦力驚人的葛公車後,江東軍終於發起了總攻。
諸葛兄弟當初造的葛公車,那還是用精良的木板製造的,周瑜這次,很多部件用的還只是粗略削平成四方形截面的樹木,比原版更粗笨些,只是形似。
從防禦力角度來說,周瑜這款還更抗揍,因爲很多地方木頭更厚了。但重心配比、穩定性方面,顯然是大有不如。
隨著江東軍鼓譟進攻,雲梯、飛梯在炮灰士卒的推、扛下飛速接近著城牆;弓弩手也在藤牌長盾的掩護下逼近城牆、與守軍對射壓制。
江東軍的弓弩手素質還不錯,兵器雖然沒有優勢,但技術過硬,人數也衆多。
周瑜畢竟在正面戰場集結了兩萬多攻城部隊,陳登只有不到五千人守城,弓弩的數量差了好幾倍,守軍依託地利,也只是射了個五五開。
一番血腥的消耗後,江東軍遲緩笨重的葛公車,終於漸漸推近了城牆。
八十步,六十步,每前進數十步,往往還會出點小麻煩,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地面稍微一個不平,就差點出了險情。
相比之下,劉備軍的投石機雖然也在投擲石塊阻擊,但對於這種移動中的目標,倒是難以命中,而且投石機裝填也比較費力,三四輪沒命中,敵人的葛公車就逼近到最小射程之內了——
投石機是高拋彈道的兵器,不是牀子弩那樣的直射兵器,敵人逼得太近,就進入射擊死角了。
但陳登在城樓之上,把這些秋毫之末的細節都看在眼中,卻是絲毫不擔心。
他是經過諸葛瑾培養拆招的,對這些原理的理解比周瑜深刻得多,不由暗暗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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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用牀子弩作爲對付葛公車的最後殺手鐗,還真是用對了。投石機沒法精確瞄準太近的敵人,牀子弩卻剛好直射,虧得子瑜當初怎麼想到這麼妙的用法的。”
眼看江東軍的葛公車已經逼近城牆、停穩,下面的士兵開始蜂擁往車內鑽、沿著內部的旋轉階梯往上衝、最後扣在城頭的搭板也重重放了下來,陳登終於一聲令下:
“命令部署在馬面兩側的牀子弩,全力對已經滿員的葛公車放綁了麻繩的撓鉤矢!瞄著葛公車偏頂部的位置放箭!那裡的木板薄!容易被扎穿!”
陳登下令的同時,遠處數百步外,周瑜卻是笑得合不攏嘴。
“人言諸葛瑾神機妙算,今日也被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讓劉備軍嚐嚐他們自己發明出來的葛公車攻城的威能!真是報應不爽!第一次推上去,就成功靠上了城牆、天下還能有比這更順利的攻城戰麼!陳武、凌操,壓陣先登!讓將士們務必用命!”
周瑜意氣風發地下令。
很快,從他的角度就能清晰看到,葛公車背後沒有裝甲保護的那一側,一排排的江東兵已經沿著塔車內的旋轉梯往上衝了。最前面的士卒,已經跟城頭的劉備軍長槍兵刺殺作一團。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嗡嗡”幾聲鳴響,葛公車左右兩處城牆突出部、也就是“馬面”的側向垛堞間,忽然飛出幾根形如長矛、通體鐵質的巨矢,“喀啦”一聲就扎穿木板重重貫透了葛公車上部,有的甚至是左右對穿,扎透了左側木板後再死死釘在右側木板上。
三弓重型牀弩在數十步以內的貫穿力,本就是極爲可怕的,漢末最重型的牀弩甚至能用七十個人力或者八頭牛的拉力來絞弦,半尺厚的木板都扛不住如此動能。
周瑜隔著老遠,都被這種鋼鐵巨矢嚇了一跳,隨後才情緒稍定。
“陳登搞什麼鬼?剛纔用投石機砸,指望砸塌葛公車,倒也能理解,現在把重型器械的威能改用鐵質箭矢釋放出來,又能如何?無非是把葛公車穿個洞罷了,運氣不好射死人,死就死了唄,也沒什麼大不了。還能如何?”
周瑜心情略定,覺得不過是殺傷個別士兵而已,真被這麼恐怖的武器射中,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都是天意。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還有些更不對勁的細節。
“這些箭矢後面拖著什麼東西?爲什麼還有這麼粗的繩索?啊!難道守軍是指望用巨弩矢扎住葛公車,然後側向讓很多人拖拽,把車子拉倒麼?”
就在周瑜驚疑不定,盤算著守軍操作時,城頭的弩車兵已經在陳登的指揮下,做好了最後一步工作。
“把箭矢上的繩索套到牆邊的滑輪上、繩子另一頭的千鈞巨石直接推下城牆內側!”
守兵們很快完成了操作,“轟”地一聲把綁在繩子另一端的千鈞巨石推落城牆,繩子被巨石嘩嘩拖拽著墜落,不過一兩丈遠就徹底繃緊了。
而巨石距離地面還有一兩丈遠,繩子被繃緊後,貫穿葛公車的鐵弩矢受到一個劇烈的側向拉力,而且是作用在車頂力矩最高的點,本就有點頭重腳輕晃晃悠悠的葛公車,直接被拉得側傾了。
葛公車的本體重量、加上三四層樓高樓梯上那好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總重量何止萬鈞?遠比牆頂墜落的大石頭還要重數倍,甚至十倍。
但是搭過積木的都知道,在一個堆得很高的危樓的頂部加一個橫向的垂直力矩,是可以起到四兩撥千斤的效果的。
更何況這塊巨石通過滑輪和繩索施加的,並不是一個靜態力,而是一個預先加速過的衝擊力。
說一個喜歡做泰式按摩的朋友都能懂的道理:就好比你能承受一個80斤的小姐姐在你背上走來走去踩背,但如果這個80斤小姐姐是從二樓跳下來踩到你背上,那無論你多胖多扛踩都不好使。
轟然一聲巨響,四輛葛公車裡,有一輛瞬間就被這種巨大的側向力矩拽倒在地。其實在葛公車的重心偏離其底座之後,剩下的工作都是靠其自重就能完成的。本身越重,摔得越重。
車體內旋轉樓梯上的幾十個士兵,也毫無反抗能力的直接跟著車體一起墜落,直接摔死在車內。
這一幕,瞬間把周瑜看得目瞪口呆。
而城頭的陳登,卻還不滿足。
只見他稍稍有些氣急敗壞地訓斥:“怎麼搞的?爲什麼另外三輛沒倒?快點繼續射,再加一根粗麻繩紮上去!所有將士們給我拽著麻繩加力!不行就拉緊麻繩從城上跳下去!反正抓住繩子是摔不死的!務必把另外三輛中箭的葛公車也拉倒!”
一番倉促的補救指揮後,上百名守兵分別補位上去,如同拔河一樣生拉硬拽,額外加力,終於把另外三輛搖搖欲墜的葛公車硬生生拉得倒塌。
車體內來不及逃離的江東軍先登士卒,也都跟倒塌的塔車一起,重重摔死在地,就算摔不死也會被壓死砸死。
看到這一幕,陳登終於長吁了一口氣,拍著垛堞大笑:“連葛公車的精髓都沒學明白,也敢亂用!果然不得好死!這種頭重腳輕的玩意兒造出來,不拉倒你拉倒誰!
你當子瑜千叮嚀萬囑咐、車體上半部分寧可防箭矢效果差些、也必須用輕薄的木板來造、承重夠用就行,是無的放矢麼!
就是爲了降低重心!而且萬一頂部被勾住,也受不了力,幾千斤的大力猛拽,被勾的部位就會自行碎裂,不會連累整車傾倒。這麼不穩的車,車頂還造得這麼結實,找死!”
一羣槓桿原理、滑輪原理、力矩算法都沒學明白的人,還畫虎類犬模仿別人造葛公車,這不是找死是什麼?
而陳登得意的同時,遠處的周瑜已經目瞪口呆。自己千辛萬苦造了曹操從諸葛兄弟那兒抄來的利器,居然直接就被秒殺破解了。四臺車裡光是被直接砸死摔死的士卒,加起來就有一兩百人,更關鍵的是江東軍的攻城士氣徹底被打滅了。
己方寄予厚望的攻城武器瞬間全滅,這誰受得了這樣的士氣打擊?
江東軍其他雲梯兵、飛梯兵也很快出現了畏縮、混亂,隨著傷亡越來越大,周瑜只能咬牙鳴金收兵。
“陳登怎會如此擅守?爲什麼我每次攻堅都打得這麼慘?”周瑜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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