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周瑜的智商,在聽完華歆的初步陳述後,也只是質疑了“曹操怎麼可能有膽量和實力,不顧袁紹的威脅而先攻劉備”。
但周瑜從頭到尾,都沒想到過去質疑曹操打劉備的合法性問題,劉備是否有跟董承、呂布勾結反對曹操。
連周瑜都沒想到的,以孫策的智商,就更不可能去質疑了。
而張昭、張紘這些政治嗅覺敏感的文臣,最多就只是揣測“劉備和董承應該是看不慣曹操、想除掉他,然後自己奉天子。至於謀反應該是不太可能的”。
他們做出這樣的判斷,並不是周瑜或二張的智謀不足,只是他們獲取的情報不夠充分——
江東地區如今的信息閉塞程度,是非常嚴重的。在整個華夏大地上,或許只有益州和交州能與之相提並論。
今天不過才三月初二,距離董承、呂布之死,也就剛剛過去一個月零幾天。
孫策周瑜能接觸到的信息,都是諸葛瑾故意初篩後漏過江的。
華歆能來,也要感謝諸葛瑾暗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孫策和周瑜也就當然不知道“衣帶詔”的存在,不知道董承自稱受了天子密詔。
在他們看來,奉許都朝廷的旨意是天經地義的,最多就是“名爲天子之意,實爲曹操之意”,看破不說破罷了。
也多虧了周瑜得到的信息不足、問出的問題不夠犀利,所以華歆暫時還可以應對。
只聽華歆不疾不徐地分析說服道:“公瑾有此疑慮,也不足爲怪。但曹公確實有這份果決,先對劉備用兵。
一來曹公已經知道劉備與董承勾結謀反,他就算不打劉備,將來真等他跟袁紹開戰了,劉備也會趁虛襲其後。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先與孫將軍合力、擊滅一個後顧之憂。
而袁紹畢竟不是董承、呂布的同謀,目前的證據都沒有證明袁紹直接牽扯其中。以袁紹的優柔寡斷,就算想南下,或許還能猶豫觀望、哨探查證一兩個月,甚至兩三個月。
曹公在這段時間裡,自信至少能拿回徐州的淮北之地。若是順利,還有可能拿下一部分淮南。而江南之地,就要靠孫將軍全取了。淮南之地,孫將軍能取到多少,就算多少。”
華歆說出這番話時,語氣神態倒也誠懇。
孫策始終姿態威嚴地看著他,也沒看出任何破綻。
他想到華歆是自己兩年前派去許都爲使的,雖然被曹操留了,但對方也是道德君子、仁厚長者,應該不至於回來騙故主。
一旁的周瑜只是靜靜聽著,試圖從言辭中找出些蛛絲馬跡,同樣沒能發現明顯的疏漏。
然而,這同樣不能怪周瑜——要怪,也只能怪曹操實在是太腹黑,因爲他居然連華歆都騙了。
華歆在離開許都之前,就是這樣被告知的。
當時曹操親口對華歆說:“秘審董承餘黨後,朝廷得知劉備與董承早已秘密勾結,董承、呂布謀反時所穿的鐵絲環軟甲等犀利兵甲,就是劉備暗暗提供。
此事事關重大,爲防劉備覺察到自己的附逆行徑已被識破、提前狗急跳牆,暫時不能公開。需子魚聯絡孫將軍後,與朝廷王師南北並舉,夾擊劉備。屆時,才能將這一切真相公之於天下。”
曹操很清楚,華歆是個貪慕顯耀之人。雖然不貪錢財、實權,但絕對貪圖名望、地位,給他清貴的高官職務,給他爵位,就有可能駕馭住對方。
但華歆畢竟是兩年前孫策派到許都來當使者、被自己強留下的,他心中到底忠於孫策多一些,還是忠於自己多一些。以曹操的多疑,他不想去賭。
既如此,那就連華歆一起騙!
而且華歆是二十幾天前從許都出發的,一路低調緊趕慢趕,現在纔到遙遠的江東。
他啓程那天,也就是董承、呂布剛死後四五天而已。當時曹操纔剛剛拿到耿紀查獲的關於鐵絲環軟甲的情報,然後就把這一切告訴的華歆、讓華歆趕快上路。
後續二十多天許都城內漸漸傳開的新消息,華歆也是不知道的。
孫策周瑜張昭對視一眼,都覺得華歆所言屬實,孫策也就不好意思拒絕出兵了,畢竟自己剛剛領了揚州牧。
張昭最有政治嗅覺,他已經意識到孫策周瑜要的是實利,要曹操先打、吸引走淮南劉備軍主力,然後自己再出兵佔便宜,但這話不適合直接說出來,所以他就幫著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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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魚公,爲朝廷討賊,自是人臣本分,不過吳會三郡承平日久、徵南將軍與民休息,暫時沒有做好戰備。
還需整頓軍需,方能出征。不如先請至館驛歇息數日,待我軍秣馬厲兵完畢,再從長計議。”
張昭說的也是正理,華歆只好借坡下驢,免得尷尬,當下便應承了。
周瑜原本想說些討價還價的話,又怕面子上下不來。張昭幫他鋪墊好氛圍後,周瑜才順勢開口:
“既如此,也請子魚公這幾日與我軍多多配合,提供一些江北沿途看到的軍情,比如——不知曹軍何時才能進攻下邳、壽春?
請子魚公不要誤會,我軍戰備所需的時間,本有定數,不管曹軍來不來,都需要那麼多天。但是知己知彼,才能更好的配合嘛。”
周瑜嘴裡說的是“我軍籌備進攻需要多久跟曹軍來不來沒關係”,
但華歆這樣的人精當然聽得出潛臺詞,那就是“我軍事實上所需的準備期,會恰好比曹軍入侵的日期稍微晚那麼幾天,讓曹軍扛淮南劉備軍的主力”。
有了剛纔張昭場面話的遮掩,周瑜這番好處想全佔、風險不想擔的說辭,聽起來就沒那麼赤果果了,更體面。
華歆也知道這時候不能逼急了對方,就順帶吐露了一些他半路上看到的情況:
“既然公瑾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老夫也以故友的身份,對伯符吐露一些路上看到的情況——不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
確實,在老夫從許都啓程之時,並沒有從曹公處得知朝廷大軍出兵的具體日期,但曹公承諾他會對劉備儘快用兵的。此後二十餘日,我在路上,也無法打探到更多朝廷大軍的調動情況。
但是三日前,抵達淮陵、滁縣前後時,老夫就發現了廣陵駐軍北調的跡象,隨後兩天在滁縣候船,更是聽到了不少廣陵、東海兵馬要被調去下邳防守曹公的風聲。
還有一點更匪夷所思的,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伯符、公瑾,你們可知道陳宮陳公臺的下場?”
孫策聽華歆提到陳宮,立刻應聲答道:“陳宮不是死了麼?天下誰人不知?去年陳登舉下邳歸降朝廷,因不得不提前舉事,被陳宮、張遼阻撓,只好改投劉備。趙雲率兵馳援下邳,生擒張遼、撲滅陳宮,說是退回自宅焚燒而死。”
華歆卻搖了搖頭:“老夫當初也是這麼以爲的,這也是劉備軍對外宣揚的結果。但就在老夫渡江之前那天,卻驚聞坊間傳言的一個駭人消息:
陳宮已經重新被諸葛瑾的人抓獲了,他也招供說去年是在下邳的自宅放了一把火以爲障眼法,實則將印綬放在了一具與他身形相似的被殺家僕屍首上,將屍首丟入火中燒黑,然後自己翻牆遁逃。
趙雲當時對著焦屍,見到了銀印,就被騙了。但近日陳宮行蹤暴露,又被抓了回來,諸葛瑾卻宣佈,因爲‘反對曹公已經不是罪孽’,所以特赦了陳宮,還讓陳宮協助陳到防守下邳、應對曹軍入境。
公瑾,子布,你們都是聰明人,有些話,老夫不想親口說,以免落下陷害劉備、諸葛瑾之嫌。但以你們的眼力,應該看得出這背後的真相。”
周瑜、張昭被點了名,下意識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到了瞭然之色。
“哼……趙雲被騙過了?陳宮要是真活著,怕是當時就被趙雲關押了起來、對外詐稱燒死了吧?不然怎麼劉備跟曹操一翻臉,陳宮立刻就又能復活了?”
周瑜年輕,相對沉不住氣,旁邊又都是自己人,他也就大大方方把自己推演說了出來。
孫策聞言後,也是愈發覺得自己正義起來,抨擊道:“如此說來,劉備莫非早就有反曹之心?去年初秋,呂布尚未徹底覆滅時,他就敢藏匿反賊!
偏偏對外還道貌岸然,抨擊黃祖收容袁術降將是包庇反賊,還以此爲由攻滅了黃祖!真不要臉!陳宮可是被曹公點了名非殺不可的叛賊,從曹公擁立天子前兩年就開始反曹了!其反行不比黃祖惡劣?”
周瑜一看孫策自以爲佔住了道德制高點,怕他被華歆和曹操利用,也連忙稍稍潑一點冷水:“伯符勿怒,此事若是真的,確實惡劣,不過我們還是該派人過江打探查驗纔好。”
孫策點點頭,他也是有豪氣的,不想一直斤斤計較討價還價,於是也給了華歆一點甜頭:
“子魚公勿憂!只要我軍確認諸葛賊確實包庇使用了陳宮,並且廣陵、東海守軍確實有往下邳調動,自然會立刻出兵攻打廣陵!決不食言!
實不相瞞,其實一個多月之前,我軍就打探到了廣陵太守陳登病重、日夜嘔蟲難以痊癒。此定是天意誅滅叛漢之賊,要我爲國除奸了!”
見孫策已經把諾許出去了,周瑜張昭琢磨了一下,見這個許諾好歹還是附帶前提條件的,也就沒再枉做惡人阻止。
確實,要是諸葛瑾真的處心積慮雪藏了陳宮大半年,那劉備對許都朝廷的忠心,自始就有大問題!
要是廣陵的軍隊還被北調,對抗曹軍的入侵,這個便宜不撿白不撿啊!
爲漢家除殘去穢的好事,怎麼能錯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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