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轟轟,鐵舟隨着瀑布即將流至山石邊緣,若是衝到了邊緣之外,這一瀉如注,自非摔得粉身碎骨不可,嶽子然左手鐵槳急忙揮出,用力一扳,鐵舟登時逆行了數尺。他右手扶着黃蓉,鐵槳再是一扳,那舟又向上逆行了數尺。
黃蓉見他吃力,滿頭大汗不由地說道:“將我放下來吧,我在舟裡沒事的。”
嶽子然全神貫注的扳舟,哪裡聽到她說話,雙膀使力,揮槳與激流相抗。那鐵舟翹起了頭鼓浪逆行。
此處水流雖不如瀑布般猛衝而下,卻也極是急促,嶽子然劃得面紅氣促,好幾次險些給水衝得倒退下去,但都在千鈞一髮之際透過內力運到掌上,將鐵舟推了回來,宛似順水而行一般。
又行一陣,劃過兩個急灘,一轉彎,眼前景色如畫,清溪潺潺,水流平穩之極,幾似定住不動。那溪水寬約丈許,兩旁垂柳拂水,綠柳之間夾植着無數桃樹,若在春日桃花盛開之時,想見一片錦繡,繁華耀眼。
這時雖無桃花,但水邊生滿一叢叢白花,芳香馥郁,不由地讓黃蓉一陣心曠神怡,料想不到這高山之巔竟然別有一番天地,因受傷而慘白的面龐也恢復了幾分血色。
這會兒鐵舟緩緩向前駛去,綠柳叢間時有飛鳥鳴囀,黃蓉讚道:“沒想到這高山之上還有這樣一塊桃源之地,與我們在太湖的家絲毫不差呢。”言罷,似乎又想起了與嶽子然在太湖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那片竹林,那片蘆葦,還有他們灑在長堤上的歡聲笑語,
想到這裡,黃蓉嘆道:“若是我的傷難以痊可,那就葬身到太湖吧,那裡是我們的家,有我今生見到的最美風景。也有着我這輩子最歡快的時光。”
嶽子然正想說幾句話相慰,鐵舟忽然鑽入了一個山洞。
洞中香氣更濃,水流卻又湍急,只聽得一陣嗤嗤之聲不絕,嶽子然正想問那是什麼聲音,卻見眼前鬥亮,鐵舟已然出洞,兩人不禁同聲喝彩:“好!”
原來洞外是個極大的噴泉,高達二丈有餘,奔雪濺玉。一條巨大的水柱從石孔中直噴上來。飛入半空。嗤嗤之聲就是從噴泉發出。那溪水至此而止,這噴泉顯是下面溪水與瀑布的源頭了。
片刻之後,嶽子然回過頭來,笑道:“說什麼傻話呢。有我在你身邊,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否則你爹爹絕對不會放過我的。”說到這兒他嘆了一口氣,似乎也想起了昔日的時光,說道:“太湖這會兒正是池塘挖藕,蘆葦枯竭,黃牛耕田的收穫時節,你現在回去,那裡的景色一定沒有這般美麗。”
黃蓉不服氣。說道:“漁人唱晚,大雁歸巢,這種景色也是一種美,萬物有理,世事興衰。只有經的起起落衰敗與繁華的景色纔是最美的,而不是如眼前的景色一般,入秋之後沒有秋景,景色始終不變如一,彷彿夢境,待的時間長了卻只惹人厭煩。”
兩人這會兒已經上了岸,手攜着手,並肩坐在岸邊石頭上歇息,看着水柱在太陽照耀下映出一條眩目奇麗的彩虹。
黃蓉話音剛落,一人聲便傳了出來,讚道:“不錯,城池俱壞,英雄安在?雲龍幾度相交代?想興衰,苦爲懷。唐家才起隋家敗,世態有如雲變改。疾,也是天地差!遲,也是天地差!”
接着說話人從彩虹後轉了出來,左手提着一捆鬆柴,右手握着一柄斧頭,原來是個樵夫。他怔怔地盯着黃蓉,片刻之後笑道:“姑娘能夠明白萬事興衰的道理,而不悲春傷秋,當真讓人刮目相看。”
說罷,那樵夫理也不理嶽子然,繼續唱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當聽到最後兩句,黃蓉想起父親常道:“甚麼皇帝將相,都是害民惡物,改朝換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聲彩:“好曲兒!”
那樵子臉上喜意更增,把斧頭往腰間一插,彷彿遇到了知己一般,呵呵笑着問道:“好?姑娘請說,好在哪裡?”
黃蓉欲待相答,忽然眼睛一轉,當下微微一笑,低頭唱道:“青山相待,白雲相愛。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管甚誰家興廢誰成敗?陋巷單瓢亦樂哉。貧,氣不改!達,志不改!”
她受了傷中氣不足,本是頗爲豪邁的一首曲子唱出來卻有些輕柔,但聲音嫵媚如歌,餘音繚繞在心頭,遲遲不散,讓人聽了心醉。
這一首小曲兒果然教那樵子聽得心中大悅,他見嶽子然、黃蓉二人乘鐵舟、挾鐵槳溯溪而上,自必是山下那漁人所借的舟槳,心曠神怡之際,當下也不多問,向山邊一指,道:“上去罷!”
只見山邊一條手臂粗細的長藤,沿峰而上。嶽子然仰頭上望,見山峰的上半截隱入雲霧之中,不知峰頂究有多高。
兩人所唱的曲子,嶽子然聽不懂一半,不過那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卻聽得明白。因此在背起黃蓉,雙手握着長藤,提氣而上攀爬的時候,嘴中不屑的說道:“改朝換姓,苦了百姓不假,但從陳勝吳廣伊始,哪次改朝換代不是由百姓開始的?也只有這些生活無憂的人才會說出這些話罷了。”
黃蓉在他背上笑道:“怎麼?感覺他剛纔在譏諷你這個當代最大起義軍了頭目了?”
嶽子然微微一笑,說道:“你可別忘了,你還是這頭目的未婚妻呢,虧你剛纔還附和他。”
黃蓉撥弄嶽子然的鬢角,心中對他愛極,嘴脣輕輕吻着他的脖頸,輕聲道:“甚麼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甚麼陋巷單瓢亦樂哉,都是爹爹平常常唸的詩詞罷了。我信口說上來的,其實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便很開心了。”
嶽子然心中一暖,感覺到黃蓉壓在自己背上的軟肉,輕浮道:“我感覺到我家小白兔又大了許多,待忙完這些事情後,你一定要好好犒勞我。”
黃蓉嗔怒的輕咬住嶽子然的耳垂,含糊不清的說道:“色胚,都這會兒了還想那些齷齪的事情。”說罷,眼珠子一轉,在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
“真的?”嶽子然頓時一喜,彷彿是獲得了莫大的甜頭,雙臂交互攀援,爬得更是迅捷,黃蓉卻聽山下樵夫遠遠傳來的歌聲有感,輕輕唱道:“活,你揹着我!死,你揹着我!”
隨着黃蓉低宛的歌聲,兩人已鑽入雲霧之中,放眼白茫茫一片,嶽子然越爬越快,突見那長藤向前伸,原來已到了峰頂。踏上平地,嶽子然見山峰頂上是塊平地,開墾成二十來畝山田,種着禾稻,一柄鋤頭拋在田邊。此時正由一頭牛一個人坐在田間喝水歇息。那人上身赤膊,腿上泥污及膝,顯見他剛在在耘草。
黃蓉放眼察看,心中琢磨此人的身份,卻聽嶽子然問道:“你就是武三通?”
那農夫正詫異的看着眼前突然出現兩人,聽嶽子然問,又是一怔,點點頭說道:“正是在下,不知兩位是?”
嶽子然不答而是問道:“你有位養女喚作何沅君?”
武三通更是驚訝,他的確有位喚作何沅君的養女。當初他與妻子武三娘成親之後,一直沒有孩子,所以才收了這一養女,只是何沅君尚待字閨中,平時接觸的人不多,卻不知嶽子然是如何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