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勝樂躊躇着要否應允的關鍵時刻,烈火吼終於按捺不住。想它原是一代大神畢方的得力手下,除畏懼過那麼二三人外,何嘗悶聲不響地吃過大虧?由懷裡縱將而出,一下翔飛至天,身子重又恢復到牛犢大小,雙眼血紅如火,就像熾燒着的火焰,惡狠狠地盯着勝樂。這會,它倒不留意晁錯了,只念住這個一滴水珠,消去自己九陽離火的可惡傢伙。
勝樂詫異地掉轉身,望了望在空中對着自己嗤牙咧嘴的烈火吼,疑道:“小傢伙,難道想和灑家動動手不成?”
烈火吼咆哮了一下,聲音不怎響亮,卻刺耳得很。功力稍弱者,許就一下被其亟穿耳膜。
勝樂臉一變,乘着蓮花座,忿忿不平地又飄至雪峰頂邊,問道:“你們這梆截教的可鄙傢伙,難道想和灑家爲敵?”
大夥已知道他是佛門之人,也明白佛門與本教的仇恨,不亞於玄門。心下壓根沒打算與他善了。
多寶道:“你既是佛門金剛,想必也清楚我教與貴教間的恨怨,固然你不想參與,怕也難如爾願。”
勝樂氣極反笑,嘿嘿道:“好,你們說得爽快,灑家也不怵。咱們便好生地鬥上一鬥。看看是你們的太素功厲害點,還是灑家的伏魔神通威猛些。”說着,輕聲吟了幾句古里古怪的秘咒。雙手交錯,連環結了幾個古怪的印訣。瞧着詭譎怪異,卻極有佛門伏魔之威。
眨眼間,“噗噗”幾聲,脖子下面,左右各伸出一臂;還沒待人瞧明白,又是一雙手臂,由他腋下長出;緊接着,他脖子扭扭,前後左右各晃數下,異變倏現,脖子上居然生了三隻頭顱出來。加上原先的,一下有了四頭。
要說更驚人的事還在後面。自生了四頭後,他原本六臂,可突然互相交錯,扭來扯去,嘎嚓一聲,竟硬生生地拗斷新生的四臂。
眼見他霍然自殘,衆人大驚,只道他怒極之餘,是不是氣瘋了。似此等如邪魔般的景象,妄說他人,即便許悠、多寶等這幹見多識廣之輩,也覺寒意襲胸,凜然不已。煞是不明佛門金剛的戰鬥方式,怎怪譎至斯?
殊不知,他拗斷四臂後,沒扔出去,全數往腰間一插。血紅色的光暈爍了六下,斷去的手臂,居然完好無損的生住了;原本六臂,加時下的六臂,共十二條手臂,仿若蠕動着的白蛇,上下顫動,奇詭旋舞;跟着一陣大梵音由他口裡吟出。隨蓮花座上的金色佛光愈發璀璨光耀,勝樂已完全展示出他的戰鬥法相。
左右各六臂,共十二手,分別持有斧子、金盾、長鞭、彎月刀、長生幢、三股戟、骷髏杖、金剛索、金剛鉤、活人頭面……
特別那活人頭面,尤教人驚恐,明明是件法器,下面尚有一根黝黑的鐵柱,然而那生着的人頭,竟能做出各種人類表情,時而歡笑,時而痛苦,又時而憤怒無比,當真是古怪到了極處。
再看勝樂的四隻頭顱,除原先一頭外,左首臉面是白色,做出歡喜狀;右首臉面是紅色,做出憐憫狀,後面的卻是蘭色,木木然然,就如死人相。而正對着截教之人的那張金色面容,充斥着威猛憤怒之色,那是大無畏降魔之概。每張臉上,各有三目,狹長如劍形,森寒的殺意,悉數由裡散發出來。
小石頭驚駭之餘,下意識地道:“多長老,這金剛看來本事挺大的。”
多寶道:“是呀,沒想這傢伙的戰鬥法相居然有四頭十二臂,果不愧爲大日如來身邊的威德護法金剛。”
“那你說,小傢伙鬥得過麼?”小石頭爲烈火吼擔憂起來。
多寶道:“難說,倘使勝樂沒有觀世音的楊淨玉露,或許難逃九陽離火的炙磨。現下就難說了。”
截教衆人在此擔心無比,心憂烈火吼鬥將不過勝樂。孰料,烈火吼本身半點不懼,反而越發囂張暴戾。叱着牙在那不斷咆哮,既似在挑釁勝樂,又似在嘲笑。衆人商量來去,不知確切答案,忽想,那小東西的主人便在身邊,咱們不去問問,卻在這幹自着急。
失笑餘,多寶道:“二位,你們看此役勝算幾何?”
火猰、火貐雙眼一翻,一人用破跋般聲音道:“勝……”另一人道:“利!”
小石頭聽着詫異,向他們瞧瞧,當日初會不曾敘話,只是簡單地點下頭,此刻聽了他們的表達方式,才知二人惜言如金,一至若斯。不過聽到將勝之語,誠不知真假,心下也覺稍慰。
天風道長驀道:“貧道感覺到小東西想使絕招了。”
天風道長擅役使萬獸萬禽,據說不但能與之通話,更能與它們心靈相通。這當口忽聞他言,大夥頓時寬心不少,一個個睜大眼,均想看看,小東西究竟能使出什麼樣的絕招。心下尤想,原來九陽離火還不是它的絕招,乖乖,這傢伙厲害着呢。衆人又是感嘆,又是羨慕,對火猰、火貐兩兄弟竟能得此神獸,着實嫉妒無比。
說話間,勝樂乘蓮花座移近烈火吼,其中一手,屈指輕彈,得自於觀世音的楊淨玉露再次劃空激射。
眼看烈火吼不閃不避,而玉露煥光,即至其身,大夥堪堪緩下的心旌復又提起。要說衆人何以如是,實在是火系的猛獸,最忌水攻。特別是遇到層次高它擁有火種一籌的水之菁華,一旦被直接侵蝕在身,片刻後,水菁便會摧潰它的火系獸丹。這麼一來,火系獸也就等如廢了,不定尚有性命之危。
間不容髮際,烈火吼猛地大聲咆哮起來,其聲比之適才,幾若霄壤之別。蒼勁如洪荒巨獸的仰天長嘯,憤怒似遠古魔人的潑天嚎叫,其聲蕭蕭,悠悠不盡,實有傲睨萬物,俯視蒼生之意。
勝樂呆了一下,不明其意。緊接着,他那張忿怒嗔色的金色面容,完全變得愕然怔忪。
烈火吼牛犢般的身子,這會兒竟突然升騰起一圈紫色的火炎。火焰嫋嫋,千變萬幻,極盡頑皮戲謔之態。不過,但凡在場的所有人,卻在紫炎剛現的剎那,感受到了一股無比莊重的威嚴。仿若是帝皇凌視臣民,不覺教人股慄心悸。
“炫疾天火!?天呢!竟然是炫疾天火!?”也不知誰失聲喊起。跟着,衆人由萬分愕詫裡漸漸甦醒。
勝樂不愧是佛門有數的威德金剛,失態須臾後,即掐訣回引,打算收回楊淨玉露。他心裡清楚,楊淨玉露雖然勝過九陽離火,但其實仍屬同一檔次。不過是水克火的緣故,再者他本身法力尚可,方能破除烈火吼剛纔的九天火環罩。此刻情勢不同,小東西使出了炫疾天火。
何謂炫疾天火,尋常修煉到了一定境界的修真人基本都明白,而且大多的修真典籍上也有記載。這是創世大神當年開闢天地,因爲激烈的空氣摩擦,所閃出的那麼幾點火星。此火秉承天地,源自神祗,既有先天之氣,又具浩然之勢,任你有形無形之物,皆可焚爲灰燼。實在是九天十地內最爲厲害,也是威力最大的火中焰君。如是的火焰,焉是楊淨玉露可以澆息?
說來,勝樂的反應已算靈敏,回收的動作也算迅疾。不過,烈火吼之先始終不發炫疾天火,並用諸種謔態挑釁,實質就爲了燒枯那滴楊淨玉露,報適才九陽離火被滅之仇。所以,它算得極好,也看得奇準。
勝樂的回收最終未獲成功。
繼而,令人口舌俱僵,直掉下巴的事發生了。勝樂回收失敗,一不說廢話,二不留足等候,以電掣虹飛之速,直衝納木錯湖底。俄頃後,只見一道霞光,由湖裡倏射,向西掠去。
大夥均是修道人,固然功力差些的,也能虛室生白,了目蒼穹。縹緲霞光裡,分明裹着二人,一男一女。男的大夥認識,便是適才尚在此處賣弄法相,耀武揚威的勝樂金剛;至於女子,衆人念起勝樂的另一重身份,便知無疑是和他共參歡喜的明妃。
不可思議之下,大夥久久做聲不得,特別是那幾位佛門高僧,眼看佛祖的護法金剛竟而這般怕死,着實令他們又羞又愧。如非腳下沒有大洞,許就這麼鑽將入去,再不見人。
這時節,烈火吼洋洋得意,在空中飛來翔去,忽而側身,忽而昂首,顯然既有炫耀之意,又有恐嚇玄佛二門的味道。
多寶是哈哈大笑,感覺中幾千年來似乎都沒高興過。特別是望見對面許悠和晁錯那又是忌憚又是不忿的神色,更是喜出心地,殊難自抑。
“咻——”
一聲劃破長空的刺嘯。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堪堪遠遁的勝樂金剛不知被何人掄圓了扔將回來。而且,一砸之間,多半對方還禁錮住了勝樂的法力。只能眼睜睜地瞧着自己撞在一處山崖上,擠破了幾十丈厚的磐巖,整個人陷進去了,居然再沒出來。繼而,山石滾落,轟隆連響,久久之後,方是平靜。
“阿彌陀佛!”
低沉的佛號在羣山間迴響,彷彿天上地下到處都是這個聲音在迴盪。奇怪的是,既然這麼響亮,理該驚起飛鳥,或者嚇散走獸。可是未見半點動靜。遠處翱翔的鳥兒,依舊在空滑行,遠處綠色丘陵上的犛牛,仍在靜靜的吃草。
這時節,一干玄佛二門僧道除了歡喜,還是歡喜;九天十地內敢在阿彌陀佛前不加南無二字的唯獨一人之外,再無第二人選。要知道,南無的梵語漢譯,便是皈依。世上也只有一人無須皈依自己,那便是世尊自己。
有些佛門僧人激動得,早已跪下。五體投地,頭面接足,恭敬而虔誠地跪拜,這是佛門至高的皈命禮;反觀截教一方人人色變,面面相覷裡,包括廣智這樣的智者在內,所有人腦袋一片空白。此刻,固然是向來天地不怕的多寶,也自顫然易容,嘴脣哆嗦,顯得怛恐異常。
想必這與他以往在西方教的經歷有關。
大夥齊齊注目的西方天際,倏然金光亮閃,儘管只有微微的一點,然也似暗室裡,驟然闖進一頭螢火蟲,奪目異常;又好似無窮無盡的蛛網裡,虛懸一盞孤燈,四隅四維,十方上下,即此一明。
眨眼的工夫,孤燈已至近前。
初略看,幾如大日墜落凡塵;但細審,圓潤潤,活潑潑,璀璨而不耀眼,威重又不迫人,教人既害怕,又親近。周遭瓔珞慶雲,祥光繚繞,滿空中無限瑞靄,直衝霄漢;金光朦朦,異香悠悠,瞬刻間,不管是喜念抑是愁意,大夥悉數忘懷。
“阿彌陀佛!”又一聲佛號。
隨着佛號響起,放射萬丈的金光徹底斂去。現出一座碩大的九品蓮花臺,其上端佇着一位無論是容貌體態均豐腴如美婦的丈六巨人。如淨鏡中微妙之像,又如淨水中明滿之月;身着長袍,頭戴凸日金冠,項佩六色瓔珞,赤腳光足,神色寧靜,光顏巍巍,金色溢彩,於慈祥中深具男子威嚴堅毅之相。
他微微一笑。
衆人感知,頓心淨如琉璃,內外明徹,無憂無慮。
與此同時,他緩緩落坐於蓮花臺,左手放在足上,右手舉起,屈指作環狀。頂上放射萬道光明,臺邊生出千株千葉寶蓮。
玄佛二門的衆多僧道瞧世尊結“般若說法印”,不禁訝然。
據說世尊具三相,一爲戰鬥用的毗盧遮那法身相;一爲說法傳智的盧舍那報身相;一爲普度衆生,能滿衆生願的釋迦牟尼應身相。明明截教大敵當前,世尊何以不結無量大神通的“施無畏印”或者伏魔大神通的“跋折羅印”。莫非世尊想慧道種智,度他們出厄境,爲他們轉迷啓悟?
自世尊如來擺出一副啓機傳慧之態,方圓百里內百花競豔,衆鳥齊鳴,但聞萬獸奔騰,盡聚而來。不過餘裕,周圍佈滿了甲獸毛麟,層層疊疊,難以極目。湖上氤氳嫋嫋,空中落英飄飄,萬鳥穿越,花繞雲漫,一派安樂祥和,歡快輕鬆。
這當口,即便適才尚疑惑世尊古怪舉止的一干玄佛僧道,也自百念皆消,獨存虔誠之意。
由佛號響起,再待佛祖倏臨,萬般形態,千百心情着實筆墨難述。
“爾等截教可是想尋吾?”
世尊一言打破了久久靜寂。
小石頭等人面面相覷,推來選去,最終還是由他出來回話。
“說尋亦可,說不尋亦可!”小石頭淡淡地道。
親眼見着接引道人,是什麼概念?他前世裡壓根沒有過這樣的荒唐念頭;即便這一世,既去過天庭,又見過無數傳說裡的神話人物,甚至與接引道人並駕齊驅的菩提老祖,也得與盤恆多時。然不曉爲何,對於自己有一天可以親眼見到接引,並與他面對面的平等敘話,卻從未想過。
不過,今時今刻的小石頭的確已然脫胎換骨;換在前世,這會定已誠惶誠恐,虔誠膜拜;再或是前一刻的他,許也茫然不知,毫無所措。
但是,當他心悸神憷地看着世尊無比金光耀目,華麗莊嚴的時候;蝕陰說了這樣一句話:“他是教主,你也是教主,即便衆生不平等,可你的地位不遜他半點。小子,別丟了本大人的顏面,記住,本大人在你體內的一刻,你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怯意,甚至與人客套,也要看什麼樣的人。磔磔磔……”
在蝕陰的怪笑聲裡,小石頭幡然省悟。我何須發憷?又何必生恐?至不濟就是一命而已。當年,截教之盛,縱他也須側目而視,今日我忝爲教主,誠無道祖之威能,卻也不可過分示弱,以致丟了本教數千年積累的威名。囿於此念,上述一番話,他說得淡然,心如止水,不復半點失措之態。
世尊望他一眼,如錘擊打於心。跟着垂簾微閉,道:“吾以極淨常滿之報身相見汝,可見吾心*,爲決疑難而爲之。汝可知曉?”
“世尊的意思是盡泯你我恩怨,從此化干戈爲玉帛?”小石頭試探道。
世尊點了下頭,道:“汝意如何?”
“那本教道祖可否重塑肉身,再臨上清宮?”小石頭猜不出他意思,唯有獅子大開口。又想,只要你應允釋出靈寶天尊,有他做了本教的後盾,以後,咱們再無須害怕任何人。
“可也。此事吾已與師弟菩提議妥。待吾二人合力施法,定可爲天尊重塑肉身。”
截教衆人喜出望外,一時間幾乎雀躍起來。縱連峨戚這樣平日不顯山露水的沉默者,也自歡悅無限。相對玄門衆道以及許悠,晁錯等人,聽得釋尊之言,無疑晴天霹靂,差點亟得他們癱軟下來。許悠有此反應,也不能說他心懷惡意,冀望除盡截教。
實在是此言出自世尊,而並非是太上。換言之,倘若上述話由道德天尊說出,他許會長吁一氣,爲截教道友慶幸,也歡喜本門同脈之間終可和睦相處。然而眼下的倏變,不但預示着世尊將在截玄道爭裡置身事外,同時更表明了他將與菩提聯手,襄助截教。這樣的局勢,漫說太上道德,固然他們這些兜率宮弟子也覺無法承受。
不妥歸不妥,若要他與世尊直面而敘,卻無此膽量。
玄門衆道盡皆忐忑。這時間,晁錯俯耳低語於三燾真人。
世尊又道:“小道友考慮得如何?”說這話時,始終光肅的面顏,倏然微笑開來,教人看之無不心旌暖和。
小石頭暗叫厲害,心想,就憑這張面孔,通殺三界,騙死人也決不償命。思忖間,又想起一事,原想開口詢問此事有沒與太上道德商妥?轉念想,聽世尊的話意,再看許悠等人的神色,此事顯然只是世尊與菩提之間的約定,多半太上還不知曉。反正咱們是窮光蛋一個,也不怕被騙,能暫時得其襄助,總比處處樹敵得好。
念及於此,即道:“既是世尊之意,在下何敢不從?悉聽世尊安派就是。”
世尊頷首,一直垂着的眼朝小石頭看看,淡笑道:“菩提師弟與吾說,截教出了一位智勇兼備的新教主,吾始尚感不信,而下見之,話尤未及。”
言尚在耳,東方天際突然亮彩耀耀,大片的熠熠光焰,彌滿大宇虛空;眼目望去,流明焰液,滾動翻涌,彷彿*之內盡皆充塞。與此同時,佛門一僧大聲喚道:“世尊,玄門三燾意圖召喚神祗降臨。”
世尊一怔。
衆人看去,三燾真人閉目合手於胸,口中唸唸有詞,除世尊不曉外,其餘人均知,果與當日的神降術一般模樣。
其時,東方天際浮來團團青雲,光範巍峨,琉璃清澈,氣霧騰騰,外罩無邊火焰,莊嚴勝過日月。
青雲裡隱隱羣真,星斗飛芒,似有千乘萬騎而至。
最先兩團雲彩,如帝王開扇引班,倏分左右,雲上赫然是頂盔擐甲之三十六天罡將。人人面容肅穆,簇擁煊赫;有的束髮蓬鬆,有的鬍髭上翹,有的怒眼圓瞪,無論何樣,卻皆是虎背熊腰,威風凜凜。
跟着琳琅振響,十方肅淨,河海靜默,山嶽吞煙。
七色華幡,密集四面,二十八宿,氣勢赫赫;繼而金剛神王,魔王力士,文武官宰,都大元帥,或乘赤霞,或踏飛輪,羣相盡集。其中,便有二郎楊戩,三太子哪吒,托塔天王李靖。
接着,青龍白虎,龍吟虎嘯,上空繞舞朱鸞,左右巨龜背馱,中間緩緩馳來一巨大車輦。上結寶蓋,淨瑩無翳,又有金光祥雲,梵氣週迴,天風鼓盪,甘霖密霧,芬馥無盡。輦上坐一老者,面相奇古,體態修嚴,鬚眉皆白,拖曳垂胸;頭戴六元神通冠,外罩玄文明光裘;內裡是素錦道袍,中繪玄黃色太極八卦。
毋庸置疑,有此品相者,定是三十三天兜率宮主太上道德天尊。
許悠與晁錯,喜極欲泣,雙雙遙迎,玄門道人跪拜於後。
兩大至尊人物,目光相對。
“道友好興致!”世尊逕直與太上言道。
太上不動聲色道:“道友也不差分毫,居然遠道趕至中土。”又問:”道友此來何意?”
世尊道:“吾爲解紛擾,止干戈而來。”臉上笑容,愈發安詳。
太上道:“天無氛穢,地絕妖塵,要道友解甚紛擾,止甚干戈?”追問之急,顯然惱意頗多。
“隨緣教化,隨緣啓真,平人間毀謗怒罵,無謂之爭。吾責也。”世尊毫不示弱。
二人敘話間,由於瞅着太上道德前來,三燾真人召喚神祗的事,大夥一時竟忘得一乾二淨。小石頭好些,終究是一教之主,世尊初來的震盪消去之後,太上道德再至,心情間的變化不過稍起漣漪。他不阻止三燾,實是記得蝕陰說過,一旦召喚出神祗,不定就是自己的幫手。眼下太上來意不明,待會更不知是戰是和,能多一保障,倒也卻之不恭。
與此同時,太上側首,望向小石頭道:“汝便是截教新任教主?”又道:“見了吾,怎不行禮?”
小石頭坦然道:“小子不想妄言綺語,實在是對您憤恨極多。”
太上望着他,突然哈哈笑出,道:“果不愧爲神祗血脈。”
小石頭怔然。不知其意何解?
太上朝世尊打一稽首,道:“昔日因果,吾等已明,如今靈寶萬劫已滿。道友,是至釋他的時候了。”
世尊笑着頷首,默然不語。
卻在這時,天象猝變。天際洞開一旋渦,黑霧繚繞,金色霹靂萬道劃空。
正文第215章歡樂神祗(完)
щщщ_Tтka n_CΟ
天象猝變。天際洞開一旋渦,黑霧繚繞,金色霹靂萬道劃空。
“神降術!?”太上與世尊均自色變,各彈手指,想阻止三燾。原來,三燾的召喚術一經施展,若無人驚醒,對外界竟是一無所知。故此,即便太上來到,他兀自施法依舊。
往日教爭絮果蘭因,原就是神祗挑撥之故。
見到三燾貿然使出召喚神祗的法術,固太上與世尊,也自神色憚恐。
一金一紫兩道光芒各從二人手指彈出,如電掣霞飛,迅不掩耳地射向三燾。這當口情勢危急,不及開口詢問何故,但阻止住三燾的施法,卻是目下唯一的途徑。
與此瞬間,另有一黑一白兩道光芒,以毫不遜色地速度和氣勢,刺向三燾。
四道光芒紐結股纏,集中於三燾的胸口,泛起陣陣五彩斑斕的碩大光暈。猛然間,小石頭卻從光暈裡站起,笑吟吟地望着衆人,道:“來不及了,神道已開,神祗將至,本大人縱難以回去,然能親見故鄉之人,卻也高興。哈哈……”
截教衆人一聽,心裡明白得很,說這話的決計是蝕陰,而非是小石頭。
太上與世尊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感覺到小石頭體內強烈的神祗意識,原先雖微有察覺,不過當是神之血脈的緣故,也未多加留意。不想他身裡竟藏着一位實打實的神祗,倒是讓二人措手不及。
“兩位傻了?”
大夥聞音愕然,世上有誰敢這樣與世尊和太上說話,循聲望去,卻是一非僧非道非儒裝扮的笑口老兒由遠處天際乘雲而來。這會兒,多寶悄悄與衆人說明他的身份,原來這笑口老兒便是當年的準提道人,也就是世尊口中的菩提師弟。
世尊與太上相繼和菩提見過禮。又見菩提始終笑眯眯的,臉上毫無憂色。太上心下一動,問道:“卻該怎生消解?此子體內竟藏有神祗意識,少頃,萬一爆開神道,不說空間震坍,單是衆多神祗過來,也斷非好事。”
菩提道:“我等誠然法力無邊,神通廣大,但也不過此空宇內的至尊。這會兒,神道將啓,能量之龐大,非我等法力可閉。唯有看那小子,能否捱過了?”
“看那小子?”世尊和太上心下微愣。轉首顧瞥,卻見小石頭神色已非先前剛說話時那般澹然,臉上滿是痛苦已極的抽搐。
“你們沒瞧出來,小子體內的神祗,其實只是暫據,根本不能自主地掌控意識麼?”菩提又道。
世尊和太上聞之,去了大半憂心。世尊道:“說來慚愧,猝遇大變,吾與太上道友竟未留意細視。”
太上頷首,道:“不錯,吾二人可不及你,你與那小子盤恆數日,又相談甚歡,想必早已瞭解透徹。”
便在這時,碩大的光暈愈發耀眼,奪目如日輪,璀璨萬丈;跟着,三燾痛苦的慘叫一聲,跌落出去;幸而許悠及時上前接住。否則,三燾不定就此摔死過去。
再看小石頭,身披繽紛彩霞,頭顯萬箍金花,昂然端佇於雲頭。此刻,三燾的咒語雖已停止,但天際的旋渦黑洞卻未如當日一般立止。
烏雲層層涌動,在洞口盤旋不去,奇異的閃電,不時倏現。黝黑色的雲洞,儘管體積不大,與藍天相比,不過滄海一粟。然而洞裡無盡的威勢,散發,教人情不自禁地凜然心怵。固是太上御輦邊的青龍白虎,也自怛恐異常。如非有術法束縛,許就倉皇散奔。
突然,一條巨大猙獰,卻又讓人興不起半點駭怕的細白鱗長尾,在急速旋渦的雲洞裡拍打了一下。黑雲翻涌,層層推出。瞧那長尾的尺寸,多半是位巨大的神祗將至。說也古怪,衆人見之,有感覺親切,也有感覺優美,諸種感受,無一不善,竟無一人有畏懼之念。
繼而,長尾垂下,緩緩盤起,跟着現出腰腹以上。這是一位人面蛇身的秀美女子。何說她是女子?只見她髮髻高聳,廣袖短裙;修長優美的脖項上掛一串淡暈朦朦的明珠,纖濃合度的嬌軀,慵懶而綽約;爪子臉型,含愁幽幽的美眸,微帶一絲傲睨蒼生的慈憫。
固然她蛇身蜿蜒,卻散發着一種超乎衆生,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態。這決非世間任何女子可及!
“女媧娘娘!?”
看清了由雲洞而來的女子後,即便世尊和太上也忍不住失聲。
女媧美目在衆人臉上掃過。那是帶着慈母看兒的心情,既教人激動,又讓人感慨!跟着,修長的手指,拈着詭譎的手勢,朝小石頭微微彈去。一縷黑色的光暈,被她吸引過來,攏於袖中。
小石頭身上光暈失去,卻微微泛起一股紫金色的光彩,在雲上俯身叩拜,道:“孩兒見過母親!”
女媧目中蘊淚,幾欲滴下,澀聲道:“孩子,辛苦你了。”
小石頭道:“爲了母親的子民,孩兒縱千辛萬苦,也心甘情願。”說着,語氣一滯,擡起頭,用茫然地眼神,看看四下的天空,道:“孩兒的幾位哥哥能爲九天十地拋棄生命,而甘願補天闕,孩兒與他們一比,着實差得太遠。”
女媧微微頷首,神色既欣慰,又歡喜。轉過首,望向世尊、太上、菩提。
那幾人連忙抱拳俯身,恭謹倍至。在大神女媧的面前,即使他們再有身份,又如何的至尊無上,卻也不過是後裔而已。就如一位功成名就,或已封王拜將之人,在人前任他怎生煊赫,但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永遠只是孩子,作不得半點威風。
女媧道:“你們的作爲,我早已知曉。如今,鴻鈞妄圖稱霸天外天的陰謀,已被衆神粉碎。你們也不必再聽他指揮了。靈寶當日激烈反對此事,以致慘受萬年禁錮,我也不再追究,更不責怪。只望你們能樂樂美美,和睦相處,我心足矣。”
“恭領法旨!”三人高聲而言。
女媧又道:“此處原就有三十六天,那最高一層,我做主,賞了予石頭。你們看如何?”
“吾等沒有異議。”
女媧一笑,對小石頭道:“孩子,蝕陰的意識,我已收回,日後,你可以毫無顧憂。這裡,就拜託你了。”
小石頭跪在雲上,雙眼淚水滾涌,壓根不知說甚纔好?只曉得要叩首,叩首,不斷地叩首。自蝕陰意識離去,女媧娘娘又爲他徹底打開了塵封的記憶。小石頭終於明白,原來自己曾是女媧娘娘親手所做的七塊五彩石之一。爲了補天,女媧娘娘用去六塊,剩下自己這最小的個頭,也是七兄弟的老末,在塵世幾經輾轉,直至今日才完全清楚了前因後果。
見他這樣,女媧娘娘也自心軟,道:“你是最小的,六位哥哥以性命保護的空間,唯有交予你了。”話罷,看看衆人。
這一刻,無論是截教、玄門還是佛門,再或是那些天兵天將,人人肅然,盡皆叩首。
女媧道:“你們好自爲之,記住,戰鬥不是唯一的解決之法……”說完,人影倏失,雲收霧散,天空復又一片寧靜。而那最後一句話語,卻聲音悠悠,響徹九天十地,久久不散。
尤其是話裡意思,讓人稍加細辨,更是凜然生愧。
衆人耳裡只聽及這一句,小石頭卻還聽到女媧娘娘的另一句囑咐:“孩子,此番我能前來,離不開你懷中的四大印章。日後,記住要收妥,有解決不了之事,儘可來尋我……”
女媧娘娘離去,再打就沒意思了。衆人互相看看,忽然哈哈大笑。
數月後。
幾個教會各自劃分了勢力地帶,靈寶天尊再塑肉身,重又執掌截教。跟着,天庭開了一個批鬥大會,徹底批鬥了番禹帝。在他誠心認識到自己錯誤後,被下放去西方天庭。至於原本的西極天皇顓頊,則回到中央天庭,成爲天界的領袖。
小石頭帶衆女住進了三十六天闕大羅天,成爲天界名副其實的唯一主宰。
至於下界,由鎮南世子高子寧一統天下,面南坐北。高王爺則有功於天庭,白日飛昇,賜封爲九陽罰惡天尊,執掌天庭的九陽離火。而大秦符家,小石頭一概交給了高子寧處理,自己不插半言。高子寧爲拍馬屁,諸盡符家九族。後小石頭聞之,悠悠一嘆,暗道:“何必呢?”
閉關數百年後,小石頭徹底悟通了時間、空間、質量和能量四系間的所有脈絡。論法力之高,幾可與天外天神帝並肩。
天宮雲藹蒸騰,霞虹飛曳。仙花綻放處,一位素衫男子,頭戴紫金冠懶洋洋地倚靠在一片金色雲朵上。手上執一玉晶杯,微微地晃着,輕抿一口後道:“冰清的歌喉越發不錯,璺兒的琴聲也越發不錯,茵兒與鳳芝的舞姿更是不錯……”迎面瞥及幾道不善的眸光,忙道:“當然,倩兒是越生越美,龍兒的身材越來越好。”
“那我呢?”在他背後突然伸出一雙皓腕,輕輕爲其揉拈雙肩。
素衫男子回過頭,一手抓住,拉過絕美的女子,脣脣相吻。久久後方道:“蓉兒的按摩功夫,也越來越好。”
倩兒在遠處一跺腳道:“石哥哥現在越來越憊懶了。原先誇起我們,那是何等華詞豔藻?時下,老是用這越來越怎樣,越來越那樣的字眼,敷衍我們。”說着,對衆女道:“諸位姐姐,你們說,咱們該怎生對付他?”
小石頭一愣,乞饒道:“幾位夫人……”看着面色依舊不善,又道:“幾位大姐,你們行行好,幾千年了,即便我文采再好,那有不重複的?”
“哼!”衆女齊齊嗔怒,那模樣雖然俏豔,卻也足教小石頭心驚膽戰。
思忖半晌,忽道:“這樣吧,咱們好久不出門了。明日,收掇下,一起下界旅遊,如何?”
“好耶!!!”
衆女歡快的叫起,紛紛涌上,大肆獎賞他的慷慨。一時間,幾讓他懷疑回到了當日的大楚館。嘴脣不及用,手腳不夠摸。實在沒法,索性運起法身。卻見七頭十四臂,跟着是倏分七人,各摟一女,或躲仙草,或進玉樓,或藏雲洞,或潛霞裡……
不多時,七重大合唱,靡聲四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