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133章奇人異事
翌日起牀,小石頭伸着懶腰,行出屋室。面對朝日稍稍吐納須臾,只覺精力充沛,神清氣爽。隨即,步到二女的閨閣,打算邀她們一同逛街。這次逛街是二女早和他說好的事,那日因到英雄館予兩派化解仇怨,以致約會落空。此趟,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託了。當他行至閣樓下,二女卻已裝扮妥當。
走在前頭的是冰清,婀娜的身上罩着一件黃色天鵝絨的袍子,走動間露出裡面同樣鵝黃色的短襖,高挽的秀髮上也繫着一道鵝絨黃的蝴蝶結。淡淡的鵝黃,襯着她欺霜賽雪的嫩顏,愈發顯得嬌美動人。若非一邊的醜陋胎記,讓她減色不少,只怕天上人間就屬她最美。鄧蓉穿着素白色的勁衣,外面披着絳紫色的短劍氅,粉白的臉上帶着一抹嫣紅,既颯爽又嫵媚。
二女往他面前一站,足讓他神魂顛倒了好半晌。還是冰清喜歡逗他,細嫩的柔荑在他眼前晃晃,明知故問道:“喂,你在想什麼?”
“啊?哦!沒什麼,咱們走吧!”小石頭窘迫地打着哈哈。說話間,已然當先而行。二女卻在他背後,互視一笑,那笑容頗爲狡黠。之後,各自望着他眸光,卻是柔和無限。
三人到了街上,小石頭走在後頭,緊緊隨着。他見冰清依舊薄紗罩面,不禁爲她可惜,心下嘆息大師傅所傳的醫術裡偏無一方可以治療冰清的遺憾。那在尋歡閣救出的如煙姑娘卻比她幸運得多,自己僅費了數日辰光,便讓她容顏盡復,時下與孟光倒是打得火熱。
今日,他一襲銀色儒衫,外頭裹着件銀貂皮大衣,丰神俊郎,雍容華度。如此一男二女從外表看,都似那家世族的少爺小姐出門閒逛。但途中百姓大多識得,那後面的翩翩公子正是新任的震北王。是而,三人行處,百姓們不是含笑而望,便是拱手作揖。
環顧當今大周,也就小石頭最受百姓尊重。這樣的榮寵,縱然仁秀帝也要甘拜下風。一路行來,小石頭頗有感觸。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此風光待遇,無非是老王爺趙烈的功勞,倘不是他無私守衛邊疆數十年,最後又與狄人首領同歸於盡,使趙家成爲全大周百姓心目中的守護神,自己焉能獲此殊譽?
不覺間,二女已買了甚多物事。舉凡瞧着歡喜的,無不盡囊其中。
小石頭偷抹額頭,看着身後遠遠掇着的四名天羅衛,此刻早沒當日聖宗鐵屋前的威風,人人左捧右拿,倒黴點的脖子上還掛着東西。心想,若沒有他們隨着,只怕我眼下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又想,何以女子不論古今,都這麼喜愛逛街買東西。難道當日女媧造人時,不小心輸了什麼程序在裡面?想至此,不禁好笑。
行到金水橋,橋堍下恰有一家裝飾極好的珠寶店。二女互看一眼,笑笑,又點點頭,自顧走入。小石頭急忙跟上。店內擺設頗多,琳琅滿目,直瞧得二女眼花繚亂。她們原本商榷好了的,趁今日逛街,好生敲敲小石頭的竹槓。故而,從出門至如今,不多會,已然花費不小。
可見着店裡恁多美豔珠寶,囿於生性使然,存心敲詐的心思已拋到九霄雲外。只想着,若自己能買得其中一二,今日逛街便屬值得了。她們回頭各睨小石頭一眼,那意思明顯得很,咱們能不能買一些回去?
小石頭淡然一笑,道:“你們自己看吧,喜歡什麼就買什麼。”瞧二女歡天喜地的樣子,別說自己頗有餘力,縱然無力負擔,也終須思着法兒的爲她們籌湊。錢財身外物,花費少許,能讓自己傾心的佳人歡喜一下,又何樂而不爲?他如是思忖着。
珠寶店的掌櫃是個老者,雪髯如銀,八字霜眉下,覆着一對小眼睛。這會從櫃檯裡跑將出來,作揖道:“原是王爺駕臨,請上座。”細兒的眼眉笑得開了花。
小石頭回禮,道:“無妨,掌櫃的自顧去忙。”他不願被人尊崇來,尊崇去。這份榮光畢竟本不該屬於自己。若享受起來,想想都覺得汗顏。
掌櫃不依,非要讓他上座。推搡間,二女卻已揀了不少珠寶掛飾。鄧蓉在裡頭問道:“掌櫃的,這些多少銀子?”掌櫃跑近去一看,隨後取了帳本略微翻翻,又在算盤上撥了幾顆珠子,道:“一千兩。”
二女一驚,沒進珠寶店時,賣了許多東西,總價值不過五十兩。現下僅只三五件掛飾竟要千兩紋銀,不由躑躅起來。她們出身雖不屬泛泛,但平日花錢也緊。冰清有廣智管着,昔日更不下摩天峰半步,身上從不超五兩銀子;鄧蓉誠當過一派掌門,但華山威名有限,門中收入也不高,她這掌門說來也是寒酸得緊。
瞧出二女心思,既不捨銀子,又不捨掛飾。小石頭笑起,走到掌櫃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道:“掌櫃的給你。”
掌櫃壓根沒看,隨手接過,又道:“二位小姐,小的這裡有一對明珠,你們可要?”說着,從櫃檯下方,取出一隻檀香木盒。打開盒蓋,就此瞬間,萬縷銀毫由裡迸散,待完全打開,卻見裡面擺一對大如鴿丸的明珠,此刻依舊銀霧繚繞,遊離不定。
珠上隱約雋着龍虎之形,左珠龍形翱翔,體態秀逸;右珠猛虎咆哮,顧盼自雄;整個造型雄渾恣肆,幽古蒼樸。尤其珠上那粼粼如波的光澤,一陣陣瀰漫開來,襯着珠上的龍虎猶如活物,張牙舞爪,氣勢奔放。
二女“啊!”的一聲,捂嘴不信,世間有此絕美明珠。
便在這會,驀有笑聲傳來。衆人循聲望去,竟是那曾經追求過鄧蓉的成家堡大少爺成晟從外瀟灑走進。鄧蓉面顏色變,愣愣地望着,不知他究竟想如何?
成晟冷笑着走到鄧蓉身前,道:“原來是鄧掌門,幸會,幸會。”
鄧蓉不知所措,隨他話語,只是向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小石頭擔心她,上前護她在後,道:“成大少爺今日好空閒啊!”
成晟瞄他一眼,頗是輕蔑。
這當口,店外又進來一名**入骨的女子,穿着打扮極盡開放。走進來就在那直嚷:“咦?此處何時多了家珠寶店?”說話時,扭着肥臀走到成晟身邊,挽住他手臂,嬌滴滴地道:“哎喲,成少爺,奴家就說嘛,怎麼一轉眼就沒影了。原來,你是想買珠寶給奴家呀?”她瞥眼望見掌櫃手中的一對明珠,與鄧蓉二女一般,先是失聲驚呼,隨而歡喜地道:“這對明珠真是好看!成少爺,莫非你想買了送予奴家?”
成晟冷眼看看她,餘裕,忽而大笑道:“不錯,你可喜歡?”
那女子樂不可支,連聲道:“喜歡,喜歡……”
成晟問掌櫃,“這對明珠價值幾何?”
掌櫃眼睛雖小,卻看出裡面蹊蹺,心知這剛來的囂張傢伙,許是震北王爺的情敵。職業性的微笑道:“客官,對不住了。這對龍虎珠已被王爺買去了。”
“王爺?那個王爺?”成晟不知道小石頭如今的身份,只當他依舊是低賤人兒。雖見他衣着不錯,也很華麗,但在他看來,無非是個靠女人吃飯的軟貨。
他側頭四顧,尋找那所謂的王爺之際。掌櫃冷冷一笑道:“客官,瞧你這樣,可不是大周的人;而且從口音判斷,你是西秦的人吧?”
成晟一愣,道:“那又怎樣?少爺我正是秦人。”
掌櫃笑笑,道:“老朽別無他意,只是問問。”指指小石頭,道:“老朽說的王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位就是咱大周聲名赫赫,戰無不勝的震北王。”
聞得戰無不勝四字,小石頭汗顏已極,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成晟明顯錯愕到了極點,指着小石頭,道:“他?他是你們東周的震北王?”
“放肆!”一名天羅衛在門口突然喝道,佩刀拔出一半,明晃的刀芒耀得人心寒怯怯。
成晟嚇一大跳,本能地收回手指。看看小石頭,又望望鄧蓉,忽然呵呵笑道:“幾日不見,草雞變鳳凰了,你們不是在演戲吧?哈哈……我可不信。”說到最後四字,聲調轉高,口吻激烈。
小石頭微笑道:“信不信在你,我們不必花這心思,非要你相信。”
成晟語滯,對方說得極有道理,確實不需要自己相信。只是小石頭突然間的巧言,與他腦海裡存有着的口夯憨樣,起了激烈衝突。殺掉他都難相信,眼前這傢伙就是當日傻兮兮的雷府僕人。又想,管你是真王爺還是假王爺,少爺今日就在鄧蓉面前,買下這對明珠,剝你顏面。
他哼了一聲,對掌櫃道:“你這對明珠,他出多少銀子?不管如何,少爺翻他一倍買了。”
這話讓二女聽了氣極異常。鄧蓉道:“成晟,你什麼意思?”
成晟嘿嘿一笑,看看她身邊的冰清,儘管瞧不見容顏,但從身材和體形上判斷,無疑是位絕代佳人。冷聲道:“鄧掌門是在和本少爺說話麼?”
鄧蓉氣得跺腳,嗔道:“廢話。”
望着她輕嗔薄怒,成晟目眩神馳,竟覺心兒莫名傷痛。但想起她自甘下流,不喜歡自己,非要跟個低賤的男人。嫉火在胸中燃燒,不由諷道:“聞說華山派換了掌門,起初本少爺尚有不信,如今看來,鄧前掌門多半是嫁人做妾了。哈哈……”
被他一番譏屑,氣得鄧蓉雙眸蘊淚,轉目看看小石頭,心道,若他真能討我做妾,我也覺得歡喜了。就是不知他願不願意罷了。
小石頭在旁也聽得憤懣難當。瞥見鄧蓉流淚,更覺心慟。上前一步,逼着成晟,沉聲道:“成晟,這裡不歡迎你,請你滾出去。”
他玄功已成,怒極下,罡氣外暴,威勢凜然,宛若森羅現世。
成晟心怯惶退,噔噔噔幾步直到牆角,理理髮梢,暗想,我怕他做甚?旋即膽氣又壯,譎笑道:“這是你的地盤麼?你又有什麼資格趕我走?”
掌櫃忽道:“這位客官,既然王爺不歡迎你,還請你走吧。”
成晟愕然,道:“你不想做生意了?”
掌櫃一笑,道:“爲了王爺,別說就你一位客人,就是叫我全不做,那又何妨?請……”
四名天羅衛聞言,放下手中物事,一起逼將上來,把成晟圍在中間,那樣子和凶神惡煞差之不多。成晟吃不准他們到底是演戲?還是真的?在那犟道:“掌櫃的,不管你趕不趕我,你那對明珠,我買下了。”他想,我買了明珠,丟了你顏面,就算被趕出去,算來算去,我還是賺了。
殊不知,掌櫃又笑道:“客官,這對明珠,老朽不買。老朽打算送予王爺的兩位紅顏知己。”說着,把檀木盒子遞予鄧蓉。
小石頭詫訝,忙道:“掌櫃的,這如何使得?”
那邊廂,天羅衛已把成晟趕出店外。成晟原本還想仗力不走,但天羅衛何等身手,豈是他所能抵擋,半招未遞出,已被天羅衛架起。直至此刻,他方知,眼下的小家丁確實已非同往日。儘管心下暗悔,但落到金水河裡的厄運,依然未曾逃脫。
須知那四名天羅衛曉得鄧蓉與自家聖宗關係不淺,興許尚是一對情侶。聽他語出狂妄,又調戲鄧蓉,那裡還有什麼好客氣的,沒當場弒了,已是看在逛街的份上,不宜見血。
掌櫃的看見成晟的結果,只是笑笑,又道:“王爺,令尊爲大周保疆衛國數十年,老朽始終心懷敬意。今日以這對小小的龍虎珠獻上,實能代表老朽的一番心意,若王爺不願收下,老朽立即把這對明珠砸在地上。”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令人聞之感動。
小石頭心潮澎湃,難以自已,一時竟自說不出話來。
卻不料,這當口那對龍虎珠偏是爭吵激烈。
“婊子蛇完了,這怪老頭要把咱們給毀了。”
“不會吧?怪老頭只說要懲罰咱們,沒說要殺咱們呀?”
“你沒聽他說要砸了珠子?”
“嗚嗚,我不想死,癡虎,快些想辦法啊!”
“平常都是你主意好,我有什麼辦法。早就對你說,這小子不好惹,你賊心不死,非要冒着忌諱地潛入汴梁城。這不,給人禁了元丹失了自由不說,現下還有神形俱滅的災厄。唉……”
二妖說話間,猛聽有聲音傳入他們耳裡:“別吵,再吵的話,本尊真把你們毀了。”
兩個妖怪一驚,頓時噤若寒蟬。那聲音又道:“本教將興,本尊把你們贈予教主,實屬爾等之幸,還有什麼屁話好說?況且你們前次趁本教教主修煉之際,打算盜他元神,便已屬犯了天條。本尊沒用九霄神雷滅了你們,就已是你們的運道,如今還唧唧歪歪?”
原來這龍虎之珠乃是兩個妖怪的妖丹。而這兩個妖怪,便是上次被大鵬金鳥嚇得倉皇而逃的巨蛇和紅虎。它們回去後,愈想愈覺不甘,居然冒着大險潛入汴梁,打算伺機誅殺小石頭,然後再次盜他元神。要知道,妖怪間有條不成文的禁規,便是輕易不入人類居住的城市,否則,必遭天譴。只是二妖在元神的誘惑下,何況一旦服用,立時就能恢復神格,昇天爲仙。這天大的禁忌,它們一時也顧不及了。
可惜的是,運道着實不好,前數日剛入汴梁,還沒及探訪小石頭行蹤,路過城中的普化寺,突然被一怪老頭禁錮法力,並被逼出妖丹,又把二人的意識,完全迫入其中,說是要爲他們重新選個主子。今日,那老頭在忽然在金水橋堍憑法力化了個珠寶店出來,又扮成店裡掌櫃。過了一會,兩個妖怪便看見了自己一心尋找的大寶藏,等於人形昇仙丹的小石頭。只是二妖被禁,徒喚奈何,只能憑意識,看着小石頭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卻無法剖他元神。
二妖聞得怪老頭說自己犯了天條,要用九霄神雷滅了自己。
嘴上不說,心下卻在冷笑。這老兒騙誰啊?盜這小子的元神就觸犯了天條?他是誰?他是天廷太子還是天族貴胄?嘿嘿……何況那九霄神雷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的獨門本事。世上修道人雖會一些,但多不精通,就算有所成者,也至多滅些小妖小怪,除非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親自出手,否則,二妖好壞也是神獸之後,別人耍出來的九霄神雷,落他們身上,就當沐浴一番就是。
只是兩個妖怪見小石頭久久不語,還真怕那怪老頭突發瘋性,砸了自己的妖丹。雖不至死亡,但這苦楚就大了。法力起碼丟失八至九成,數千年苦修一朝喪盡。須知,妖丹上被怪老頭下了禁制,已和那易碎的陶瓷差不多,一扔就完。不然,憑二妖數千年的火候,這妖丹固沒金剛不壞,尋常刀劍也休想砍得破它。
不提妖怪們暗自着急,那掌櫃望着小石頭,又道:“怎麼?王爺還要猶豫?難道非要老朽砸了它們?”這話讓兩個妖怪,又是一陣心顫,肚裡把小石頭罵得天翻地覆,恨不能衝將出去,把自己的妖丹塞也要硬塞到他手裡。二妖此時的想法,若被其它妖怪知曉,必不敢相信,也定被傳爲妖界笑談。
小石頭思慮半晌,心想,人家盛情拳拳,自己若真不相應,卻枉傷人心。說道:“掌櫃的,你要送,我是萬萬不敢收得。不如你作個價,我買下便是。”
掌櫃哈哈笑道:“好,既然王爺這麼說,老朽這對明珠便作價一兩。”
“一兩?”小石頭愕然。
掌櫃道:“正是一兩。其實這對明珠平常得很,也非什麼稀罕寶物,照理是一錢不值。不過王爺非要出價,所以老朽便妄言一兩。”
兩個妖怪聽得氣炸胸膛,這對妖丹對於它們來說,可謂無價之寶。孰知,落在怪老頭口裡,居然是一錢不值。此時,二妖怨懣異常,暗暗發誓,異日有暇,此仇不報妄爲妖也。
小石頭不明白掌櫃的話是真是假,但看這對明珠璀璨光華,顯非俗物,怎值一兩?正想再說,那掌櫃哈哈一笑,把盒子硬是塞在了鄧蓉的手裡,道:“王爺,老朽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他日有緣再會。”話音甫落,但見他身子淡去,漸漸融於空氣,隨着,整座珠寶店也是緩緩化爲虛無。
再看,自己等人竟是站在一棵大槐樹下,後面依舊是人來人去的金水橋,不過卻是人失店無,周圍一片空寂。
大夥錯愕難當,詫然相顧。
久久之後,小石頭道:“究竟怎麼回事?”
冰清與鄧蓉相繼搖首,再看手上的掛飾和那對明珠,卻依舊活生生地存在着。冰清道:“石大哥,許是咱們遇上了異人。”
小石頭苦笑,道:“也只能這麼解釋了,但實在難以置信,世上竟有這麼神奇的人。”接着,兀自囈語:“異人?異人?嘿……這古代可真無奇不有。呵呵……”又想,掌門師叔已經走了,不然予他說了,興許有甚線索。
遇着如此奇事,三人也不敢瞎逛了。當下逕回王府,把這事告訴大夥,想要問個究竟。孰知,府裡衆人與他們一樣,甚至包括姜神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此人必是仙人一流,縱觀天下,遍數修道之人,委實無一人可有此法力。133章奇人異事
翌日起牀,小石頭伸着懶腰,行出屋室。面對朝日稍稍吐納須臾,只覺精力充沛,神清氣爽。隨即,步到二女的閨閣,打算邀她們一同逛街。這次逛街是二女早和他說好的事,那日因到英雄館予兩派化解仇怨,以致約會落空。此趟,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託了。當他行至閣樓下,二女卻已裝扮妥當。
走在前頭的是冰清,婀娜的身上罩着一件黃色天鵝絨的袍子,走動間露出裡面同樣鵝黃色的短襖,高挽的秀髮上也繫着一道鵝絨黃的蝴蝶結。淡淡的鵝黃,襯着她欺霜賽雪的嫩顏,愈發顯得嬌美動人。若非一邊的醜陋胎記,讓她減色不少,只怕天上人間就屬她最美。鄧蓉穿着素白色的勁衣,外面披着絳紫色的短劍氅,粉白的臉上帶着一抹嫣紅,既颯爽又嫵媚。
二女往他面前一站,足讓他神魂顛倒了好半晌。還是冰清喜歡逗他,細嫩的柔荑在他眼前晃晃,明知故問道:“喂,你在想什麼?”
“啊?哦!沒什麼,咱們走吧!”小石頭窘迫地打着哈哈。說話間,已然當先而行。二女卻在他背後,互視一笑,那笑容頗爲狡黠。之後,各自望着他眸光,卻是柔和無限。
三人到了街上,小石頭走在後頭,緊緊隨着。他見冰清依舊薄紗罩面,不禁爲她可惜,心下嘆息大師傅所傳的醫術裡偏無一方可以治療冰清的遺憾。那在尋歡閣救出的如煙姑娘卻比她幸運得多,自己僅費了數日辰光,便讓她容顏盡復,時下與孟光倒是打得火熱。
今日,他一襲銀色儒衫,外頭裹着件銀貂皮大衣,丰神俊郎,雍容華度。如此一男二女從外表看,都似那家世族的少爺小姐出門閒逛。但途中百姓大多識得,那後面的翩翩公子正是新任的震北王。是而,三人行處,百姓們不是含笑而望,便是拱手作揖。
環顧當今大周,也就小石頭最受百姓尊重。這樣的榮寵,縱然仁秀帝也要甘拜下風。一路行來,小石頭頗有感觸。他知道自己今日能有此風光待遇,無非是老王爺趙烈的功勞,倘不是他無私守衛邊疆數十年,最後又與狄人首領同歸於盡,使趙家成爲全大周百姓心目中的守護神,自己焉能獲此殊譽?
不覺間,二女已買了甚多物事。舉凡瞧着歡喜的,無不盡囊其中。
小石頭偷抹額頭,看着身後遠遠掇着的四名天羅衛,此刻早沒當日聖宗鐵屋前的威風,人人左捧右拿,倒黴點的脖子上還掛着東西。心想,若沒有他們隨着,只怕我眼下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又想,何以女子不論古今,都這麼喜愛逛街買東西。難道當日女媧造人時,不小心輸了什麼程序在裡面?想至此,不禁好笑。
行到金水橋,橋堍下恰有一家裝飾極好的珠寶店。二女互看一眼,笑笑,又點點頭,自顧走入。小石頭急忙跟上。店內擺設頗多,琳琅滿目,直瞧得二女眼花繚亂。她們原本商榷好了的,趁今日逛街,好生敲敲小石頭的竹槓。故而,從出門至如今,不多會,已然花費不小。
可見着店裡恁多美豔珠寶,囿於生性使然,存心敲詐的心思已拋到九霄雲外。只想着,若自己能買得其中一二,今日逛街便屬值得了。她們回頭各睨小石頭一眼,那意思明顯得很,咱們能不能買一些回去?
小石頭淡然一笑,道:“你們自己看吧,喜歡什麼就買什麼。”瞧二女歡天喜地的樣子,別說自己頗有餘力,縱然無力負擔,也終須思着法兒的爲她們籌湊。錢財身外物,花費少許,能讓自己傾心的佳人歡喜一下,又何樂而不爲?他如是思忖着。
珠寶店的掌櫃是個老者,雪髯如銀,八字霜眉下,覆着一對小眼睛。這會從櫃檯裡跑將出來,作揖道:“原是王爺駕臨,請上座。”細兒的眼眉笑得開了花。
小石頭回禮,道:“無妨,掌櫃的自顧去忙。”他不願被人尊崇來,尊崇去。這份榮光畢竟本不該屬於自己。若享受起來,想想都覺得汗顏。
掌櫃不依,非要讓他上座。推搡間,二女卻已揀了不少珠寶掛飾。鄧蓉在裡頭問道:“掌櫃的,這些多少銀子?”掌櫃跑近去一看,隨後取了帳本略微翻翻,又在算盤上撥了幾顆珠子,道:“一千兩。”
二女一驚,沒進珠寶店時,賣了許多東西,總價值不過五十兩。現下僅只三五件掛飾竟要千兩紋銀,不由躑躅起來。她們出身雖不屬泛泛,但平日花錢也緊。冰清有廣智管着,昔日更不下摩天峰半步,身上從不超五兩銀子;鄧蓉誠當過一派掌門,但華山威名有限,門中收入也不高,她這掌門說來也是寒酸得緊。
瞧出二女心思,既不捨銀子,又不捨掛飾。小石頭笑起,走到掌櫃跟前,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道:“掌櫃的給你。”
掌櫃壓根沒看,隨手接過,又道:“二位小姐,小的這裡有一對明珠,你們可要?”說着,從櫃檯下方,取出一隻檀香木盒。打開盒蓋,就此瞬間,萬縷銀毫由裡迸散,待完全打開,卻見裡面擺一對大如鴿丸的明珠,此刻依舊銀霧繚繞,遊離不定。
珠上隱約雋着龍虎之形,左珠龍形翱翔,體態秀逸;右珠猛虎咆哮,顧盼自雄;整個造型雄渾恣肆,幽古蒼樸。尤其珠上那粼粼如波的光澤,一陣陣瀰漫開來,襯着珠上的龍虎猶如活物,張牙舞爪,氣勢奔放。
二女“啊!”的一聲,捂嘴不信,世間有此絕美明珠。
便在這會,驀有笑聲傳來。衆人循聲望去,竟是那曾經追求過鄧蓉的成家堡大少爺成晟從外瀟灑走進。鄧蓉面顏色變,愣愣地望着,不知他究竟想如何?
成晟冷笑着走到鄧蓉身前,道:“原來是鄧掌門,幸會,幸會。”
鄧蓉不知所措,隨他話語,只是向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小石頭擔心她,上前護她在後,道:“成大少爺今日好空閒啊!”
成晟瞄他一眼,頗是輕蔑。
這當口,店外又進來一名**入骨的女子,穿着打扮極盡開放。走進來就在那直嚷:“咦?此處何時多了家珠寶店?”說話時,扭着肥臀走到成晟身邊,挽住他手臂,嬌滴滴地道:“哎喲,成少爺,奴家就說嘛,怎麼一轉眼就沒影了。原來,你是想買珠寶給奴家呀?”她瞥眼望見掌櫃手中的一對明珠,與鄧蓉二女一般,先是失聲驚呼,隨而歡喜地道:“這對明珠真是好看!成少爺,莫非你想買了送予奴家?”
成晟冷眼看看她,餘裕,忽而大笑道:“不錯,你可喜歡?”
那女子樂不可支,連聲道:“喜歡,喜歡……”
成晟問掌櫃,“這對明珠價值幾何?”
掌櫃眼睛雖小,卻看出裡面蹊蹺,心知這剛來的囂張傢伙,許是震北王爺的情敵。職業性的微笑道:“客官,對不住了。這對龍虎珠已被王爺買去了。”
“王爺?那個王爺?”成晟不知道小石頭如今的身份,只當他依舊是低賤人兒。雖見他衣着不錯,也很華麗,但在他看來,無非是個靠女人吃飯的軟貨。
他側頭四顧,尋找那所謂的王爺之際。掌櫃冷冷一笑道:“客官,瞧你這樣,可不是大周的人;而且從口音判斷,你是西秦的人吧?”
成晟一愣,道:“那又怎樣?少爺我正是秦人。”
掌櫃笑笑,道:“老朽別無他意,只是問問。”指指小石頭,道:“老朽說的王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位就是咱大周聲名赫赫,戰無不勝的震北王。”
聞得戰無不勝四字,小石頭汗顏已極,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成晟明顯錯愕到了極點,指着小石頭,道:“他?他是你們東周的震北王?”
“放肆!”一名天羅衛在門口突然喝道,佩刀拔出一半,明晃的刀芒耀得人心寒怯怯。
成晟嚇一大跳,本能地收回手指。看看小石頭,又望望鄧蓉,忽然呵呵笑道:“幾日不見,草雞變鳳凰了,你們不是在演戲吧?哈哈……我可不信。”說到最後四字,聲調轉高,口吻激烈。
小石頭微笑道:“信不信在你,我們不必花這心思,非要你相信。”
成晟語滯,對方說得極有道理,確實不需要自己相信。只是小石頭突然間的巧言,與他腦海裡存有着的口夯憨樣,起了激烈衝突。殺掉他都難相信,眼前這傢伙就是當日傻兮兮的雷府僕人。又想,管你是真王爺還是假王爺,少爺今日就在鄧蓉面前,買下這對明珠,剝你顏面。
他哼了一聲,對掌櫃道:“你這對明珠,他出多少銀子?不管如何,少爺翻他一倍買了。”
這話讓二女聽了氣極異常。鄧蓉道:“成晟,你什麼意思?”
成晟嘿嘿一笑,看看她身邊的冰清,儘管瞧不見容顏,但從身材和體形上判斷,無疑是位絕代佳人。冷聲道:“鄧掌門是在和本少爺說話麼?”
鄧蓉氣得跺腳,嗔道:“廢話。”
望着她輕嗔薄怒,成晟目眩神馳,竟覺心兒莫名傷痛。但想起她自甘下流,不喜歡自己,非要跟個低賤的男人。嫉火在胸中燃燒,不由諷道:“聞說華山派換了掌門,起初本少爺尚有不信,如今看來,鄧前掌門多半是嫁人做妾了。哈哈……”
被他一番譏屑,氣得鄧蓉雙眸蘊淚,轉目看看小石頭,心道,若他真能討我做妾,我也覺得歡喜了。就是不知他願不願意罷了。
小石頭在旁也聽得憤懣難當。瞥見鄧蓉流淚,更覺心慟。上前一步,逼着成晟,沉聲道:“成晟,這裡不歡迎你,請你滾出去。”
他玄功已成,怒極下,罡氣外暴,威勢凜然,宛若森羅現世。
成晟心怯惶退,噔噔噔幾步直到牆角,理理髮梢,暗想,我怕他做甚?旋即膽氣又壯,譎笑道:“這是你的地盤麼?你又有什麼資格趕我走?”
掌櫃忽道:“這位客官,既然王爺不歡迎你,還請你走吧。”
成晟愕然,道:“你不想做生意了?”
掌櫃一笑,道:“爲了王爺,別說就你一位客人,就是叫我全不做,那又何妨?請……”
四名天羅衛聞言,放下手中物事,一起逼將上來,把成晟圍在中間,那樣子和凶神惡煞差之不多。成晟吃不准他們到底是演戲?還是真的?在那犟道:“掌櫃的,不管你趕不趕我,你那對明珠,我買下了。”他想,我買了明珠,丟了你顏面,就算被趕出去,算來算去,我還是賺了。
殊不知,掌櫃又笑道:“客官,這對明珠,老朽不買。老朽打算送予王爺的兩位紅顏知己。”說着,把檀木盒子遞予鄧蓉。
小石頭詫訝,忙道:“掌櫃的,這如何使得?”
那邊廂,天羅衛已把成晟趕出店外。成晟原本還想仗力不走,但天羅衛何等身手,豈是他所能抵擋,半招未遞出,已被天羅衛架起。直至此刻,他方知,眼下的小家丁確實已非同往日。儘管心下暗悔,但落到金水河裡的厄運,依然未曾逃脫。
須知那四名天羅衛曉得鄧蓉與自家聖宗關係不淺,興許尚是一對情侶。聽他語出狂妄,又調戲鄧蓉,那裡還有什麼好客氣的,沒當場弒了,已是看在逛街的份上,不宜見血。
掌櫃的看見成晟的結果,只是笑笑,又道:“王爺,令尊爲大周保疆衛國數十年,老朽始終心懷敬意。今日以這對小小的龍虎珠獻上,實能代表老朽的一番心意,若王爺不願收下,老朽立即把這對明珠砸在地上。”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令人聞之感動。
小石頭心潮澎湃,難以自已,一時竟自說不出話來。
卻不料,這當口那對龍虎珠偏是爭吵激烈。
“婊子蛇完了,這怪老頭要把咱們給毀了。”
“不會吧?怪老頭只說要懲罰咱們,沒說要殺咱們呀?”
“你沒聽他說要砸了珠子?”
“嗚嗚,我不想死,癡虎,快些想辦法啊!”
“平常都是你主意好,我有什麼辦法。早就對你說,這小子不好惹,你賊心不死,非要冒着忌諱地潛入汴梁城。這不,給人禁了元丹失了自由不說,現下還有神形俱滅的災厄。唉……”
二妖說話間,猛聽有聲音傳入他們耳裡:“別吵,再吵的話,本尊真把你們毀了。”
兩個妖怪一驚,頓時噤若寒蟬。那聲音又道:“本教將興,本尊把你們贈予教主,實屬爾等之幸,還有什麼屁話好說?況且你們前次趁本教教主修煉之際,打算盜他元神,便已屬犯了天條。本尊沒用九霄神雷滅了你們,就已是你們的運道,如今還唧唧歪歪?”
原來這龍虎之珠乃是兩個妖怪的妖丹。而這兩個妖怪,便是上次被大鵬金鳥嚇得倉皇而逃的巨蛇和紅虎。它們回去後,愈想愈覺不甘,居然冒着大險潛入汴梁,打算伺機誅殺小石頭,然後再次盜他元神。要知道,妖怪間有條不成文的禁規,便是輕易不入人類居住的城市,否則,必遭天譴。只是二妖在元神的誘惑下,何況一旦服用,立時就能恢復神格,昇天爲仙。這天大的禁忌,它們一時也顧不及了。
可惜的是,運道着實不好,前數日剛入汴梁,還沒及探訪小石頭行蹤,路過城中的普化寺,突然被一怪老頭禁錮法力,並被逼出妖丹,又把二人的意識,完全迫入其中,說是要爲他們重新選個主子。今日,那老頭在忽然在金水橋堍憑法力化了個珠寶店出來,又扮成店裡掌櫃。過了一會,兩個妖怪便看見了自己一心尋找的大寶藏,等於人形昇仙丹的小石頭。只是二妖被禁,徒喚奈何,只能憑意識,看着小石頭在自己面前走來走去,卻無法剖他元神。
二妖聞得怪老頭說自己犯了天條,要用九霄神雷滅了自己。
嘴上不說,心下卻在冷笑。這老兒騙誰啊?盜這小子的元神就觸犯了天條?他是誰?他是天廷太子還是天族貴胄?嘿嘿……何況那九霄神雷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的獨門本事。世上修道人雖會一些,但多不精通,就算有所成者,也至多滅些小妖小怪,除非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親自出手,否則,二妖好壞也是神獸之後,別人耍出來的九霄神雷,落他們身上,就當沐浴一番就是。
只是兩個妖怪見小石頭久久不語,還真怕那怪老頭突發瘋性,砸了自己的妖丹。雖不至死亡,但這苦楚就大了。法力起碼丟失八至九成,數千年苦修一朝喪盡。須知,妖丹上被怪老頭下了禁制,已和那易碎的陶瓷差不多,一扔就完。不然,憑二妖數千年的火候,這妖丹固沒金剛不壞,尋常刀劍也休想砍得破它。
不提妖怪們暗自着急,那掌櫃望着小石頭,又道:“怎麼?王爺還要猶豫?難道非要老朽砸了它們?”這話讓兩個妖怪,又是一陣心顫,肚裡把小石頭罵得天翻地覆,恨不能衝將出去,把自己的妖丹塞也要硬塞到他手裡。二妖此時的想法,若被其它妖怪知曉,必不敢相信,也定被傳爲妖界笑談。
小石頭思慮半晌,心想,人家盛情拳拳,自己若真不相應,卻枉傷人心。說道:“掌櫃的,你要送,我是萬萬不敢收得。不如你作個價,我買下便是。”
掌櫃哈哈笑道:“好,既然王爺這麼說,老朽這對明珠便作價一兩。”
“一兩?”小石頭愕然。
掌櫃道:“正是一兩。其實這對明珠平常得很,也非什麼稀罕寶物,照理是一錢不值。不過王爺非要出價,所以老朽便妄言一兩。”
兩個妖怪聽得氣炸胸膛,這對妖丹對於它們來說,可謂無價之寶。孰知,落在怪老頭口裡,居然是一錢不值。此時,二妖怨懣異常,暗暗發誓,異日有暇,此仇不報妄爲妖也。
小石頭不明白掌櫃的話是真是假,但看這對明珠璀璨光華,顯非俗物,怎值一兩?正想再說,那掌櫃哈哈一笑,把盒子硬是塞在了鄧蓉的手裡,道:“王爺,老朽急事在身,恕不奉陪,他日有緣再會。”話音甫落,但見他身子淡去,漸漸融於空氣,隨着,整座珠寶店也是緩緩化爲虛無。
再看,自己等人竟是站在一棵大槐樹下,後面依舊是人來人去的金水橋,不過卻是人失店無,周圍一片空寂。
大夥錯愕難當,詫然相顧。
久久之後,小石頭道:“究竟怎麼回事?”
冰清與鄧蓉相繼搖首,再看手上的掛飾和那對明珠,卻依舊活生生地存在着。冰清道:“石大哥,許是咱們遇上了異人。”
小石頭苦笑,道:“也只能這麼解釋了,但實在難以置信,世上竟有這麼神奇的人。”接着,兀自囈語:“異人?異人?嘿……這古代可真無奇不有。呵呵……”又想,掌門師叔已經走了,不然予他說了,興許有甚線索。
遇着如此奇事,三人也不敢瞎逛了。當下逕回王府,把這事告訴大夥,想要問個究竟。孰知,府裡衆人與他們一樣,甚至包括姜神君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此人必是仙人一流,縱觀天下,遍數修道之人,委實無一人可有此法力。
正文134章刀劍盛會
匆匆晃眼已到刀劍大會召開之日。
刀劍大會十年一度,這屆原該在西秦長安,孰知一場不可預料的地震倏然而至,造成長安百姓的極大損失,以致大會不能如期召開。東周仁秀帝爲宣揚國威,同時招納衆多的武林人士,遂決定在本國京都汴梁召開。而且,這屆大會與前兩次大不相同。非但食宿全免,更且招呼周到,對到來的武林人士,東周官方很是熱情。
大會場地選在東周國學院的演武場。這裡面積廣闊,設施齊全,尤其氛圍清幽,且與金水河鬧市區近在咫尺,出入方便,又能吸引衆多客商,至關緊要附近便有兵營。可說是安全與方便兩相得宜。就爲這個場地能否使用,龐太尉當真是絞盡腦汁又磨破嘴皮,最後,身爲國學院院長的劉太學總算答允了下來。
此刻,墨藍色的雲霞裡悄悄地露出一頭旭日的尖尖,數縷紅霞映照東方,勾勒出天穹的一角。隨紅日冉冉上升,光照雲海,朝霞變得璀璨,猶如激射紛濺的紅色火焰,五彩紛披,燦若錦繡。天地一片光明,即便隱秘旮旯處也被照得通明。
在曙光漸現,微暉稍露,天際一片白濛濛的魚肚色時,國學院門口影影綽綽已有甚多人出出進進。當天穹呈現藍色,藍得醉人際,國學院內外已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從天俯瞰,原本空蕩的演武場上,黑壓壓地一片,四周旌旗飄舞,槍戟如林,密密麻麻地圍着數百名維持武場次序的甲士。
數千餘奇裝異服的江湖人士各自簇擁在一面代表門派旗號的錦幟下,計有少林、華山、太行、仙霞、八卦、形意、五臺等這些江湖常見的門派,又有天羅、無極、刀廬、崑崙、峨嵋、崆峒等這樣聲威赫赫的上古大派。每派計二十人,均憑着東周官方出具的官文,方可入場。
其間,峨嵋派的金蟬真人和崆峒派的散桑真人已回西秦,惟有散宜生一人獨撐大局。至於青城派早被金蟬勒令回山潛修,以後若無他下令,再不許私自下山。
除了涇渭分明,略像一塊塊豆腐乾似的江湖陣營,正南中央臺前尚有兩排大椅。最前排八張金背椅,是刀劍大會爲各位裁決人所設。當然,之前的兩屆不知道,這一屆若你沒有宗師級的身手,休想輪派得到。往後是一張蟠龍纏鳳吞日椅,不僅又大又寬,更且又高又長,幾如一張牀榻。
上面鋪着織錦絲繡,兩邊各墊以厚厚的白色羽絨,若坐上去,保準爽到極點。不過,衆人有這心可沒這膽,單看大椅的氣派傻瓜都清楚,除了東周的仁秀帝外,汴梁城內再無人敢坐上去。在蟠龍纏鳳吞日椅的兩側各延伸出六張太師椅,合共十二張,靠背也較圓弧傾斜,一看就知鐵定比那金背椅坐起來舒服。這自然是東周高官或是各國使節的席位。
而在演武場中央,則搭起一座高約兩丈的廣臺,四面各延伸五層階梯。臺上很空曠,除了一個大大的武字,再無別它事物。
這當口予會的江湖人均在竊竊私議:
“這屆大會真是隆重,聞說單是宗師級的高手,就來了許多。還聽說,峨嵋崆峒兩派掌門原也要來得。只是西秦內亂,他們只得趕回去了。”
一人回道:“唉……自秦皇病危,那西秦就越發亂了。兩派的根基均在秦國,趕回去是理所當然的事。”
“嘿!你們知道不?聽說峨嵋與崆峒鬧矛盾了。”忽然又一人插嘴道。
“不會吧?上古三大武脈同氣連枝,可友愛得緊,怎會有齟齬不合的事?”
小石頭聽得沒勁,走將開去,剛走至南方武林人的地盤。
便聽又有人道:“沒想到啊,連皇帝都要來?真是太給咱們面子了!”
“沒錯,沒錯,這東周尚武看來果真不假。老兄,依我看,待刀劍大會後,不如投了周軍算了。說不定,還能搏個封候拜將。”邊上聽到者,盡皆頷首。常言道藝賣帝王家,學得渾身本事,若不能飛黃騰達,確實令人遺憾。
說這話的多是南唐國人。方今四國均從前魏分土裂疆而來,是以國人的國家觀念並不強烈。在他們看來,百年前還是一國人,何必守着個破落國家而鬱郁終生?與其日後當個亡國百姓,毋寧現下就加入到這個尚武豪氣的國家。只因南唐統治者性喜舞文弄墨,頌風懷月,對於刀戈征伐,也不知爲何天生反感。是而武人在南唐的地位不高,反而那些手無縛雞,能說幾句哀感冶豔的歪詩之人,卻可平步青雲,登堂入室。
小石頭一人在人堆裡穿來繞去,亟望能聽得些仁秀帝西征的事。可仁秀帝雖然年輕,計謀卻好,選的出征日在大會前幾天。尋常參加武會者早已到了汴梁,自沒人會在途中發現東周大軍。是而他來回半晌,愣沒聽得半句,反而引起諸多江湖人猜疑,以爲他是敵派遣來的奸細,一個個嗔目怒對。倘非他衣着華麗,迥非一般跑江湖的,興許早有人叱罵喝問。
不覺中跑至東周官僚武營。何謂東周官僚武營?就是律屬東周官方的武將和國學院兵學堂高等學員組成的陣營。這陣營極大,足有百人,有男有女,各分左右安坐,而且還分上下層次。級別低的坐下首,家世顯赫的或是武力超強者,則安坐上首。
小石頭低着頭,堪堪經過。他是怕被峨嵋和崆峒兩派的弟子給纏上。雖然兩派掌門不在,那心地歹毒的浮舟子也不在,可爲了避免麻煩,他仍儘量地低調。而且,崆峒派的散宜生和少林禪宗以及五臺華嚴宗的幾個白鬍老和尚的交情,看起來不錯,時常歡聲笑語,交頭接耳。
忽然,聞得有人喊道:“趙王爺,趙王爺……”聲音脆亮,動聽已極。
小石頭蹙眉,此刻他最恨的就是這個稱呼,若非涉及權柄,王妃又豈會慘遭鴆殺?擡頭看,頓即愕然,原是留蘭郡主劉茵在那官僚武營的上首看見自己。他向上抱抱拳,算是打了招呼,剛想走開。卻見劉茵衝着自己直招手。同時,在她身邊的那些女友們也是捂嘴輕笑,多半是打趣她等不及,急着要私會未婚夫婿。
小石頭無奈,移步上階。陣營裡識得他的,紛紛站起向他敬禮。一路打着羅圈揖,好不易走到劉茵身邊,問道:“留蘭郡主,有什麼事麼?”由於心中不爽,口吻僵硬得很。
劉茵幽怨地瞥他一眼,道:“王爺,聽說你是大會的組織者?”
小石頭道:“大會的組織者是皇上,我那有這樣的資格?”
劉茵道:“那你起碼是主持者吧?”
小石頭想想,道:“嗯!算是吧。前幾日皇上下了聖旨,要我協助太尉大人。”
劉茵嬉笑顏開道:“那你能幫我安排個好座位麼?這裡太擠了。”說話時,嘟起紅脣,確實可愛之至。
“這樣啊?”小石頭朝中央前臺看去,心想,那前排的裁判席,她是坐不了得。後面的太師椅倒可勉強安排一張。反正劉太學不來,就當她是替代者便是。即道:“好罷,你跟我來。”這會兒,劉茵身邊的女友紛紛說她不夠義氣,又說她重色輕友,有了夫婿,不要姐妹。
小石頭尷尬無比,只作不聞。劉茵卻是興奮,小手推着他後背,道:“走呀,別睬她們。”
二人繞出前場,從後循回,向中央前臺走去。照理說,前面也能走。只是在衆目睽睽下,穿過演武場,再到前臺,未免顯得作秀,況且,小石頭忌憚峨嵋和崆峒,深怕被他們不依不休地纏上。二人走在後邊的林蔭道,始終默默無語和演武場的喧鬧,倒似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走不多會,眼看前臺將到,周遭又無旁人。
劉茵忽道:“王爺……”
“嗯!”小石頭在前,心不在焉地迴應。
劉茵這會兒語氣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有件事想與你說!”
小石頭止步,回首一瞥,看她神色窘迫,似有甚難言之癮,詫異道:“說吧!”
“王爺,這件事,姐姐原不想我告訴你。可我思來想去,覺得瞞着你不好。因爲,咱們……咱們日後畢竟是……是……哪個!”劉茵說了半天,任她平時颯爽大方,可“夫婦”二字終究沒說出來,竟用“那個”來替代。
瞧她神秘兮兮,又涉及到皇后,小石頭只道是王妃被鴆的事。催道:“說吧,你能不騙我,我很高興。”即便明知王妃已死,然能清楚她到底是如何死的,小石頭依然好奇。
劉茵這時雙頰酡紅,很是羞赧道:“三日前,我到坤寧宮去陪姐姐。當天有些疲了,便在她那裡沐浴,誰知,誰知……”小石頭一驚,暗想,莫非她曉得是我偷窺了?念及於此,頓時汗流浹背。
劉茵素手卷衣,在那磨蹭了大半晌,又偷偷地打量小石頭,最後才鼓足了勇氣道:“誰知被一個刺客看見了。我是不是以後再也配不上你了?假如是的,你退婚就是!”前面,她始終躑躅不決,口礙舌羞,可這串話語,偏如炮仗一般噼哩叭啦。
三日裡,她左右思慮,適才也是醞釀好久,如今終於說出,似覺烏雲散盡,心情陡暢。不過,小石頭在她心裡早佔了好大一塊位置。此時,不免緊張起來,深怕小石頭說出退婚的字眼。尋思着,無論如何,我把糗事說出來。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總讓你有個選擇。
小石頭愕然,沒想她說得是這擋子事。偷眼覷瞥,見她似正赧顏,心想,平時見她開朗爽直,總覺少了女兒家該有的含蓄,不料對貞潔竟是如此看重。又見她欲語還休,明眸溼潤,多半瞧自己久久無語,以爲嫌棄她了。暗道,她明明可以隱瞞,卻是予我坦言直誠。如此淳爽性格,即便前世也屬少見。何況,絮果蘭因,這偷窺的小賊還是我。眼下倒該安慰她幾句,萬不能使她傷心。
如是一想,淡笑道:“這般飛來厄運,誰能料知?又非是你故意,不必放在心上。”
劉茵破涕爲笑,道:“你不嫌棄我?”
小石頭頷首,心中偏是慚愧得無地自容。
對於小石頭的理解和寬容,劉茵很是高興,道:“那咱們走吧?”
二人行到前臺,洛親王、龐太尉以及其他的六司官員俱在。龐太尉瞧着小石頭,立道:“哎呀,我的王爺,你可讓老夫等焦了。宮裡黃公公傳話來,說皇上微恙不來了,喚咱們自己斟酌着辦。你看吉時已到,大會是不是開始吧?”
小石頭笑道:“好,太尉大人經驗足,這事你看着辦就是。小王只是敲敲邊鼓,爲太尉大人打打下手而已。”心下卻想,什麼微恙?明明是攻伐西秦,抽不開身。還道旁人均是傻瓜。哼……又道:“太尉大人,既然太學大人不來,小王便讓留蘭郡主坐太學大人的位置了。你看如何?”依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別說安排劉茵上座,固是喚個乞丐坐將上去,也決計沒得人多話。只是他性子使然,對着老年人,不覺間便尊重三分。
龐太尉道:“中,中……留蘭郡主能代父參加,給盛會增顏不少。”接着,即喚旁邊的小吏代爲安排。
小石頭道:“不必了,郡主便由小王帶去好了。”他是想伺機與劉茵講明自己已有戀人,與她的婚事那是萬萬不能。可劉茵聽着他要親自帶自己過去,嫣然一笑,卻是芳心甜蜜。
龐太尉道:“好,反正時辰已到,咱們不如同去。請……”其餘官員響應。
十二張座椅裡,身爲六部之一的龐太尉自然有位。當下洛親王左上首,其次是繼承震北王爵的小石頭以及劉茵,再往下是另三司的主持官員。至於右首六張空椅暫時無人。
各自安坐後,龐太尉點名行到臺前,安排八位裁判。計有崑崙派的驚霓子和闕邪子,峨嵋派的丹陽子(金蟬真人的嫡系弟子),崆峒派的散宜生;以及少林禪宗羅漢堂主持釋圓牟,五臺華嚴宗護法龍智大師。
隨着一個個名字喚出,必引起下面羣雄的一陣歡呼。這些人不僅背後勢力雄厚,他們自身的實力也是令人高不可攀。尋常能見其一便已是不得了的稀罕事,今日一下見到這麼多,也難怪下面人激動不已。小石頭居高臨下左右顧盼,瞧着下面的聳動和熱鬧情景,不禁想起前世那些追星族,心想,二者之間倒是大致相若。
待前面六位裁判安座,輪到最後兩個空位,龐太尉先是顧盼四周,便在衆人伸長了脖子,極欲揭曉後兩人時。他揚聲道:“有請本國震北王趙巖趙王爺上座。”
這話一說,下面頓時竊竊私語,喧譁一片。
震北老王爺昔日勇奪刀王之名,神勇蓋世,天下皆知。可他的世子,據說好文喜經,厭武惡勇。若此刻是文學辯論,由他來當裁判,衆人自無異議。然如今是武林十年一度的大盛事,焉能教個彬彬學子來作裁決。倘若傳出去,真是教人笑殺當場。
有些個蠻漢可不懂什麼禮儀或什麼規矩,迅即叫嚷起來:“要個文弱讀書人來當裁判,算啥門子道理?怎地,今日不比刀劍,考筆墨了?”有人跳出來,自然會有人附和。江湖上原就多得是惟恐天下不亂者,一時間,噪聲喧耳,絮聒不已。尚有些暴躁人,大聲道:“孃的,叫那小白臉先和俺比比,若是輸了,叫他滾回娘肚子裡喝奶去。”
聞得此言,數千人裡倒有泰半人轟然譁笑。
小石頭沒遭過這般噱哄場面,尤其針對的還是他自己。剎那,很是窘迫,對龐太尉道:“太尉大人,你出得好主意。你看目下如何收場吧?”龐太尉見他惱了,忙道:“王爺,老夫也非故意。這事是皇上定得,他老人家非要你當這裁判,老夫有甚法子?”
小石頭釋然,心想,既是仁秀帝做得主,他倒確實沒法子。不過眼下場面漸漸失控,有些人已有衝至前臺,找他們理論的趨勢。旁邊那些維持次序的甲士雖是精銳剽悍的御林軍,但一來人數較少,二來這些江湖人個個力大氣蠻,那裡阻攔得住。
眼看不行,小石頭朝通臂示意,喚他想法子解決。
突然間,一道紅影射至場中,其速幾如霹靂劃空。旋即聞得噼裡啪啦的聲音接連響起。衆人定睛一看,不禁倒抽冷氣。十數位壓抑不住脾氣的江湖人,被個紅髮紅衣的漢子,一一撩倒。在那輾轉呼號,疼痛不堪。
這紅衣漢子,小石頭識得,正是那日獨力擡出蚩尤盔的南唐人狄祝融。
與此同時,被大漢擊倒之人的同夥或本派的師長兄弟,齊齊衝出,救人的救人,指責的指責,叱罵的叱罵,有些個更是哭爹喊娘,指手畫腳,真是亂得一塌糊塗。不過,這些人也算精明,情知紅衣大漢單憑一己之力,一招擱倒恁多人,鐵定是宗師級別的高手。故而,即便過嘴癮,口出污言,針對的也是龐太尉和小石頭,而那紅衣大漢卻像沒事人一樣,在那雙手交叉,懷抱胸前,冷眼看着噱笑滑稽的場面。
小石頭用手拱拱有點發呆的龐太尉。
龐太尉省悟,訕訕一笑,大聲道:“諸位,諸位,請靜一靜!”待聲音稍輕,即指着紅衣大漢道:“這位是南唐使團的狄祝融將軍。現下,咱們就請狄將軍坐當大會的裁判。諸位看如何呀?”
羣雄先是一愣,餘裕,即有人三三倆倆的大聲道:“不錯,很好,這位狄將軍的武藝超羣,咱們都佩服得很。他當裁判,咱們沒得話說。”
江湖上強者爲尊,狄祝融的功夫顯是宗師級別,能當裁判,便屬給這屆大會無限顏面,羣雄自然心服口服。這時,也有人暗道,此次東周舉辦的刀劍盛會可真是有史以來最爲隆重的,單是裁判席上的人十之均是一代宗師,想以往那兩屆,能請得一兩個便已屬燒了高香。
不提有人暗自咂舌,龐太尉在那笑道:“既然諸位都同意了,那便請狄將軍上座。”
狄祝融也不客套,大搖大擺地往最末的空椅上一坐,與另外五人離得極遠。在他落座同時,散宜生皺起眉頭與左右兩邊的丹陽子和少林禪宗的釋圓牟大師低語。
小石頭並沒過去,龐太尉道:“王爺,這是皇上的主意,你可別爲難下官。”說着,眼角瞥瞥劉茵,又道:“郡主早晚都是王爺的人,又豈在乎朝朝暮暮?”
小石頭大窘,壓根沒想這老傢伙會說出此語。劉茵嫩顏羞紅,直到雙耳,朝老傢伙瞪瞪眼。龐太尉嘿嘿一笑道:“王爺,你還是移駕吧!”
值此一瞬,忽然有數百人大喊道:“請趙王爺當裁判,請趙王爺當裁判……”小石頭一愣,舉目望去,原是通臂鼓動了幻骨門的弟子以及與天羅教大有交情的一些邪門歪道在那爲他助威。同時,華山派新任掌門白易鐵揚聲道:“震北老王爺忠心爲國,神勇無匹,天下誰人不知?今日由他老人家的後裔,爲咱們武林人做裁判,着實是大夥的榮幸,豈可以武論是非?”
“說得好,白掌門此言大大的有理。”羣雄循聲看去,卻是一梆無旗幟標誌的陣營內一位瘦矮老者大聲附和。
這老者正是姜神君。只是他江湖罕行,羣雄大多不識。但見老者邊上坐的均是神完氣足,威勢凜然之人。皆想,這門派古怪得很,雖無赫赫名聲,可門內之人顯然都是高手。他們又怎曉得,這陣營其實便代表了當今江湖邪道的顛峰組合——天羅無極的聯手。
陶儒也站起道:“趙王爺乃東周貴胄,此屆大會又是東周舉辦,裁判席內有一位東周官員,實屬正常。大夥何必斤斤計較呢?”
這話有理,羣雄們盡皆如是暗忖。這些人原本是怕東周的震北王不諳武學,到時在那瞎判決。但轉念,裁判有七八人之多,其中大多均是一代宗師,自不容他亂說。念及於此,也就沒了反對聲音,甚而有人改爲。
小石頭苦笑,他何嘗想當什麼裁判。誰知己方的人自做主張,在那瞎起鬨不說,還到處替自己聯絡擁躉。就拿華山派來說,他適才在場裡亂轉,探聽消息時,就曾路過華山陣營。只是念着自己未來要做的事,干係巨大暫且不說,弄不好尚有毀派滅門之禍。是以他故作不見,壓根不想連累華山派。不料,鄧蓉見他受辱,頓即感同身受,立時便攛掇白、陶二人爲自己說話。
走到前排,在驚霓子與狄祝融之間的空位坐下。朝鄧蓉望望,微微一笑。雖然並不想當什麼裁判,但鄧蓉的好意,他仍感激由衷。二人目對目,互視同心,心有靈犀,合籍雙修帶來的微妙感應,頓時在目光中相互傳遞。剎那,整個天穹地壟彷彿就剩他們二人。奇妙的情愫,漸漸在小石頭心頭氾濫……
這當兒,龐太尉又道:“諸位,裁判席已滿,接下就是貴賓席。有請南唐來得李濟道皇子和西秦來得潘世傑潘國舅。”聞得潘世傑三字,小石頭愕然回首。
只見遠處走來三人,一前二後,前一人是王家家主,主管東周外交的王太禮。後面二人,左首一位無疑是龍姿鳳表的李濟道皇子;靠右的一人卻是憊懶到極處,走路跌晃,前搖後襬,非要行出龍行虎步樣的潘國舅。
能在此處見着危難時襄助過自己的潘國舅,小石頭真是喜不自勝,站將起來,剛想與他打招呼。豈料,潘世傑在場外,早就留意到他,此刻到了前臺,也不與東周官員寒暄,逕自走到他面前,朝他上看下看,直望得小石頭渾身發毛,潘世傑尤有存疑地道:“你是……不對,不對,不可能的……”
瞧他抓耳撓腮,頗爲滑稽,小石頭笑道:“國舅爺別懷疑了,就是我!”
潘世傑小眼瞪大,張大嘴在那足足愣了半晌,猛地上前抱住他,喜道:“哈哈……原來真是你!我以爲認錯了呢。告訴你,我別它技藝沒有,這雙眼可是犀利靈光,瞧誰認誰,沒個錯的時候。害得我差點以爲這本事丟了呢!呵呵……”
感受着他的熱情,憶起當日在長安與他交往時的點點滴滴,小石頭胸中暖和,抓着他雙臂,道:“潘兄,別來無恙吧?”
“無恙,無恙,哈哈……”潘世傑大聲笑道。
自秦皇病危,不能言語,他姐姐清妃沒了憑仗,潘家也就失了勢。如今長安城內武將吃香,文官倒黴,像他老爹這樣的貪官更是沒人理睬。此次東周舉辦刀劍盛會,潘太師幾乎傾家蕩產,方纔獲了這個出使的名額。其意,便是想讓兒子逃過兵劫。而潘世傑爲人疏懶,除了鬥嘴罵口,出入青樓,着實屬於無害動物。故而,西秦的兩位皇子也沒反駁,當即便允了。
二人說不得幾句,龐太尉上前提醒道:“王爺,大會要始了。”
“嗯!”小石頭醒神,笑道:“潘兄,你先落座,稍後,到我府裡一敘。”
潘世傑自到汴梁,便倍受東周百官的冷待。此刻得遇小石頭盛情相邀,心下也是激動,在那猛自點頭。直看得小石頭不由擔心起會不會就此點斷了脖子。
正文135章神君逞威
瞧着一切妥當,龐太尉堪堪想要宣佈大會開始。
一青衫人行雲流水般地走出,朝龐太尉道:“太尉大人,在下無極島隗鬥,與貴國禁宮供奉宗賁有一約鬥,不知他今日有沒爽約?”
“這……隗英雄,本官……”龐太尉錯愕難當,他壓根不知宗賁要與隗鬥在刀劍盛會上大比一場的事。羣雄聞言怔忡,想不到那沒旗幟標識的陣營居然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無極島。心下暗自駭異,無極島何以如此低調?這可不像無極島素來的作風。
隗鬥驀地冷笑一聲,朝天揚聲道:“宗老兒,咱們前時在禁宮的約定,你可別忘了,隗某在此候着你!”瞧他也沒怎麼用力,聲量偏是忒響,一擴散到天際,一字字如轟雷在汴梁上空炸響。直引得街上行人紛紛仰頭,以爲有天神在說話。
底下正道羣雄盡皆變色,相顧駭然。
不多久,只聞得遠處隱約傳來人聲:“那……個……怕……你……不成?”一句話,先輕後響,待最後兩字,就如上空劃過一道霹靂,功力淺薄者各自捂住雙耳。與此同時,生相威猛,虯髯滿腮的宗賁手提天霆刀已站於高臺上。
見他來了,隗鬥倒變得澹然,輕輕地道:“總算來了!”說着,縱身躍至場中高臺。雙手負後,淵停嶽峙,顯得清冷孤傲。又道:“今天,看看到底是你的焚陽刀訣厲害,還是本島的驚天指法更勝一籌。”這話說得豪氣天縱,下面羣雄心緒一振,原先的驚惶竟自悉數拋盡。
宗賁橫刀擺胸,大聲道:“隗老兒,前次禁宮囿於皇上在側,咱們沒較出高低。今兒個,誰若是退了,就是誰輸。”
隗鬥冷聲道:“廢話少說,比了就是。”
宗賁不屑道:“哼,不說這話,老夫怕你又像上次一般逃之夭夭。”
二人在臺上手腳未動,嘴倒先鬥上了。高手相爭,倘若功力不分軒輊,其實比的就是心理能力。當然也需要臨場發揮。就如時下的奧運選手,狀態佳時,興許破了世界記錄,可心態疲軟或有其它什麼負擔,成績往往一落千丈。這宗師級的切磋,說來也就這理。當日長安城,廣智乍逢隗鬥,便是最好的鬥智鬥力。憑着先機,小勝半招。
此刻,二人就是想挑起對方的怒火,讓其矇蔽神智,俟時尋機出擊。同時,在場的羣雄,卻是興奮至極。此屆大會能召如此衆多的人氣,究其因,江湖上早已傳聞開來,屆時有兩位武林難得一見的宗師級高手將要決一雌雄。原以爲,這場決鬥至少要到押軸,誰料,大會剛始,便可得見,令衆人喜不自禁。
小石頭傳音問兩位師兄,“你們看誰會贏?”
驚霓子懶得動腦,嘻嘻道:“很難說,二人功力相近,拿手的又均是曠古絕學。要說誰勝誰負,就看老天怎麼說了。”
闕邪子道:“功力雖近,但一人指法殘缺,一人卻是刀道圓滿。千招內多半勝負難分,然至千招外,便難說了。”他自服了小石頭給予的仙丹,無論功力或心境,均躍上一層。這會,固然再次獨鬥金蟬,也決計不用忌懼。
小石頭頷首,道:“四師兄說得有理。隗先生的指法殘缺,還真是無極一脈的根痛源疼。一旦遇上與他們伯仲之間的對手,這負面便大大的增加。看來會後,我倒要把那紫金銅人還予神君,讓他能悟出其間的奧秘。”自他想拉攏無極島一起抵禦峨嵋與崆峒的威壓,順便也答允了姜神君的提議,願意爲夏族的振興,貢獻些許綿薄之力。但他也有條件底線,一旦成就大業,即飄然隱退,決不參與治國施政。
既然雙方暫時結盟,姜神君便與他說明了自己與中原姜氏的關係。原來,無極島並非背叛中原姜氏,實質上,只是另行開枝散葉,增強姜氏的力量,可以更容易地興族復國而已。而且,姜神君如今還是中原姜氏的長老。念着這層關係,小石頭想,那紫金銅人固是還予姜神君,也不算違了師傅之命。
便在這時,散宜生忽然從裁判席上站起,也不說話,逕自回崆峒陣營;跟着是峨嵋丹陽子;接着少林釋圓牟,五臺龍智大師紛紛起身,朝驚霓子和闕邪子略一合什,便想離去。驚霓子奇道:“哎,兩個大和尚,你們幹麼?”
釋圓牟再次合什,道:“聞聽裁判席上有魔頭在座,常言佛魔不共,貧僧不敢再留。”說完,返身即走。
小石頭苦笑道:“兩位師兄,小弟已是人人可誅!”
此刻,場下羣雄原也詫異,但聞釋圓牟話語,衆人裡有的向狄祝融望去,有的卻向小石頭看去。一些人暗想,狄姓乃蠻夷演化,這狄祝融多半就是釋圓牟大師口中的魔頭;而有些來得早自然聽過前數日在汴梁的流言,不禁思忖,看來,這趙王爺的身份來歷還真存有疑點。
闕邪子猛拍桌案,指着釋圓牟道:“你們到底意欲何爲?今日不把話講個明白,休怪我闕邪子與你們翻臉。”
眼看崑崙派的闕邪子突然對另外同屬上古三大武脈的峨嵋、崆峒以及佛門兩派大肆呵斥,場下羣雄盡皆愕然。
散宜生在遠處抱拳回道:“闕邪子道友,貴派的事難道還要在下當此數千英雄的面,公然地講出來麼?”他人本生得俊雅,白衫翩翩,溫文雋秀。可站在一面繡着崆峒字樣的旌旗下,再時此慷聲慨語,偏是顯得雄健萬分。
沒等闕邪子發話,那邊廂,姜神君道:“散宜生,說話不要那麼陰陽怪氣。你指的魔頭,看來就是本君嘍?”說話間,緩緩走出,行至場中。又對廣臺上準備動武的隗鬥與宗賁道:“你們二人不要打了,免得讓外人看着笑話!”
隗鬥應聲,下了臺去,宗賁沒動絲毫。
姜神君慍聲道:“宗賁,莫非本君沒資格命令你?”
宗賁惶色一現,抱拳道:“不敢!”當下也乖乖下去。
聽他喚自己本君,大夥即便開始不認識得,此刻也知道他多半就是無極島的姜神君,直到無極宗師隗鬥聽令下臺,旁人更無懷疑。只是眼看宗賁對他竟也俯首聽命,不禁驚訝無比。均想,莫非刀廬與無極島組成了聯盟?要知道,刀廬與無極島並稱江湖三大禁地,平日裡仇怨儘管不巨,但小隙還是有的,誰能料到身爲刀廬一代宗師的宗賁居然會對無極島島主應聲聽命,今日之見實在太爲古怪。
“阿彌陀佛!施主便是無極島的姜神君?”釋圓牟合什問道。他月白僧衣,慈眉善目,問起話來,無喜無悲,無喜無嗔,彷彿對木石而語。
“正是!”姜神君坦然自承。又道:“貴派的大悲禪師可健朗?”
這當口聞他自承是無極神君,即便羣雄已認準大半,然聞到確證言語,依舊駭極吸氣。畢竟姜神君的威名着實恐怖,除他是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首領以外,他那數十年從不現蹤的神秘和傳說中神鬼莫測的高深功力,當真是邪道中人內心深處,高高飄揚的一面旗幟。今日能親眼見着,也不知該喜或是該憂,心下各自惶然忐忑。
“阿彌陀佛!小僧師伯數月前已在長安相國寺涅槃!”聞着此言,小石頭想起相國寺裡對自己瘋言瘋語的老僧,忖思,莫非就是他?
少林禪宗的大悲禪師與崑崙三虛爲同一輩高手,與之相齊的還有目下的姜神君和天羅教上代聖宗聞人離,以及中原姜氏族長姜玄,姬氏族長姬霈和西崑崙瑤池聖佬。這幾人裡,原本姜神君稍遜一籌,可他那會年齡最小,功力自然不夠。如今他功臻天境,妙悟至理,已非昔日阿蒙,心中早存有與往日這些望之彌高之輩一一較量的心思。
聽得釋圓牟說大悲禪師已然西去,不免遺憾。嘆道:“大師圓寂,吾輩中又少一高僧!”
這會,羣雄裡有人暗罵釋圓牟蠢極,姜神君問起大悲禪師,顯是存有忌憚,可他偏偏坦言直道禪師已然圓寂,這不分明是叫姜神君行事毋庸忌憚?
釋圓牟道:“神君表象莊嚴,但內裡戾氣十足,如若師伯在世,必能以無上佛學洗煉神君的戾氣。”
姜神君聞言大笑,道:“和尚你迂腐,本君即便與禪師相論,多半也是武學,又豈會與他論佛?”
釋圓牟道:“師伯他老人家一生致以佛學研究,對佛門經意妙悟甚多,小僧當年服伺師伯,受益非淺。如若神君與小僧師伯盤恆,受他佛氣渲染,即便不論佛意,佛心也必深種。”
姜神君揮手道:“好了,好了,這些猜測的事咱們不談。今日,本君想問的是,何以你們口口聲聲地非要說本君是魔頭?本君自問,平生行事無愧天地,也從不妄殺無辜?難道,手底下沾了些血腥,就是魔頭?那麼,在場諸多的正道中人,你們誰又沒殺過人,誰又沒幹過一件違心的事?”
羣雄大愕,壓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個問題。過了半晌,無人出來迴應。
姜神君笑道:“看來,在場的所謂正道中人,也不過爾爾。你們只是頭上頂着一隻正道的帽子,而本君卻頂着一隻邪道的帽子,是以被爾等口口聲聲說成魔頭。說不定,你們這些人裡男盜女娼,小人之多還不及我邪道。哈哈……”
這話一說,衆多的綠林好漢轟笑響應。他們行道江湖,時常被一些自詡名門正派之人欺負打壓,心中早是怨氣十足。今見邪道巨擘爲他們出面,一時喜悅無比,紛紛揚眉吐氣。
“住口,你這魔頭胡說八道什麼?”一名崆峒派弟子,霍然起身大聲斥責。衆人暗自佩服,心道,在場人裡有許多正道名宿,可他們沒人敢反駁,偏是一名年輕人居然出言申斥,委實膽大已極。
姜神君側首,朝那人看看,問道:“你喚何名?”
那崆峒弟子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洪亮。”
姜神君冷笑,道:“好,本君記住了!”說着,扣指一彈。也不聞風聲,更沒見光影,那崆峒弟子依舊佇立原處,可胸口卻穿一拳大的破洞,前後相通,鮮血泊泊流出。此刻,那人覺得胸前疼痛,低頭覷視,頓時面容大變,指着姜神君道:“你即便殺了我,也改不了你魔頭的事……實!”話語說完,身軀砰然倒地。
小石頭愣然,沒想姜神君談笑間,便殺一人,且出手之狠辣,曠古罕有,竟是彈指穿胸這般的殺人法?他道:“兩位師兄,神君出手太歹毒了。”驚霓子與闕邪子頷首認可,卻不言語。
在旁其餘的崆峒弟子悲怒萬分,由於變起肘腋,別說抵擋,就是想扶持那人一把竟也沒及反應。別派之人更是無不色變,人人自危。
面對這等樣來去不見蹤影的攻擊,在場諸多正道之人,包括那數位宗師級高手,自問決計抵擋不了。前臺上那些個東周高官怛然色恐,瑟瑟發抖着想要悄悄溜走。與此同時,又一崆峒弟子站起道:“大魔頭,你如此作爲,還說不妄殺無辜?”說着,提劍衝出。
瞧趨勢,傷心之餘,神智迷失,全然沒顧及雙方的懸殊,竟想爲同伴報仇。與此同時,有些心有不忍者,已然捂眼不看。
姜神君又是冷笑,道:“不自量力的傢伙。”手指再彈。但見那崆峒弟子驀地衝勢戛止,猶如被千斤巨錘砸中,像肉丸般的遠遠彈出。尤其駭怖的是,那人在空中鮮血飛揚,灑落漫天血色。緊接着,“砰”然巨響,飛出演武場後,撞斷場邊的一棵大樹。
wωw✿t t k a n✿℃ O 大樹嘎咧咧的漸漸倒塌,而那人順着樹體,緩緩滑落。又是“轟”的一聲,大樹倒地,塵霧飛揚,隱約紅色閃現。眼見駭人一幕,小石頭在那張嘴結舌,愕然地說不出話來。久久之後,呢嚅道:“崆峒派不愧是西涼境內的武脈,門中弟子竟如此不畏生死。唉……又死一人,這可如何是好?”
他心情起伏,思潮萬千,一時不知該阻止,還是該縱容?心道,無怪天羅無極被人稱做魔道,像神君這般做法,實該喚魔君纔對。他瞥眼望天羅所屬,卻見他們嘴角含笑,興奮至極,有些人尚在口講指畫,頗爲那兩式駭人的指法而陶醉。
至於傷了得人命,在他們眼裡多半連只老鼠都不如。
又見兩位師兄蹙眉攢額,尷尬異常,顯是看在自己面上,沒立時呵斥姜神君,否則,照二人以往那嫉惡如仇的脾性,早已躍上臺去,大打出手了。
至此,姜神君在正道衆人的眼裡已升級爲古往今來的第一大魔頭。
他連殺兩名崆峒弟子,雖然手勢相同,但勁力迥異。第一個,穿人胸腔,不動本體,可謂無堅不摧;第二個,百十斤的居然被輕巧彈飛,這般摧枯拉朽的猛勁,羣雄想想便覺得恐怖。而且他殺人含笑,言談自若,轉眼滅了兩條性命,依舊漠然而佇,彷彿是看戲。這樣的殘酷心旌,衆人怦怦心惶,有些膽小鼠輩已在暗窺,後面有沒捷徑可以溜走。
[中
散宜生從裁判席回來,原想與佛門兩位大師商榷剷除魔頭的要事,是而一到崆峒陣營,接着便又去了少林陣營。孰不知厄難臨頭,偏是鞭長莫及,眼睜睜地瞧着門下兩名忠義弟子被姜神君誅殺,散宜生慟極。怒喝一聲,逕直衝上高臺,向姜神君攻去。
崆峒七傷拳,他已修至武道上乘。這拳挾怒含悲而出,威勢更增三分。可惜的是對手亦非常人,早已突破了師法天地的上乘武道,既不侷限於招式,也不拘泥固法,實已初窺天道,功達無爲。一舉一動無不廓然無礙,道之所存。
姜神君不避不讓,右手拈指輕響,輕輕一揮,七股螺旋氣勁被他一指引偏,瞧來瀟灑已極,令人殊難相信如此心曠神怡的飄逸揮灑居然出自一個糟老頭之手。同時,左指輕輕彈出,猶如依翠偎紅之輩柔拂花露,既顯儒雅風流,又蘊汪洋閎肆。連串舉動不帶絲毫煙火,渾若天成。
任他彈指微微,羣雄依舊失聲驚呼。親眼見了前面兩指的威力,這一指,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小覷。暗中亟盼散宜生能爲崆峒派爭一口氣,莫要在汴梁折了名頭。
散宜生拳勁被帶,情知不妙,身形在空中硬生生的頓住,強提一口真元,在半空偏移數寸,閃開必中的掣電一擊。接着側身翻滾,落在廣臺前階。儘管動作不怎麼美妙,與崑崙龍行身法更是相去甚遠,但在兇險萬分之餘,眨眼間從攻轉守,棄擋爲避,且以毫釐之差解了喪命之厄。
對他的當機立斷和乾淨利落地完美自救,衆人由衷讚佩。
姜神君笑道:“不錯,有潛力,不愧爲崆峒五老。”要知道,適才散宜生怒暴怒躁,出手雖然威猛,但落在心契於道的姜神君眼裡,無一不是漏洞。當真彈指即滅,翻手即誅。不想,在被戕殺的一刻,他居然奇異地避了開去,這一突變,固是姜神君也未料及。
散宜生聞言暗愧。原來他一拳落空,腦海裡浮起的便是當日胡長老藉助異寶旋金鋏巧破七傷拳的怪誕之變,故能即刻做出反應。與此同時,正道中人紛紛叫好,鼓掌喝彩。能及時閃避掉姜神君的一指,似乎便已是樁足以慶幸的大喜事。
在他們喝好之際,散宜生卻是有苦難言。雙足堪堪落地,倏聞又一道裂空聲依稀貫耳。他暗自叫苦,前時爲避攻擊,先硬生生地停滯半空,隨後又滯空挪移數寸,別看這一停一移,若非功達宗師,對於尋常武人來說,簡直屬於神話。
饒是散宜生身懷先天修爲,又具百年真元,可在未窺天道之際,做出上述舉動,實已竭盡全力。此刻胸中一口真息恰好用盡,若再想躲避,卻須呼出濁氣方可,然目下急在眉頭,時辰上已是萬萬不及。這當口,他神志分外清醒,想起少年學劍,青年遊俠,那是何等逍遙快哉!
尤其與心中玉人你舞我奏的那段旖旎歲月,更是愜意非常,至今回味。他閉起眼,拋去心中所有恐懼,默默自誦:“琴兒,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師兄,師弟不能再爲本門出力了。”
思忖間,耳聞“啪”的一聲輕響,好像兩股不同源的真氣輕輕觸碰了一下,接着,臺前轟響,驚天動地。
散宜生一驚,睜眼看,離自己丈許的檯面,居然塌下好大一個窟窿。原是少林釋圓牟及時出手救了他。兩力相撞餘,廣臺上的木板撐不住兩股巨力的碰撞,被震塌潰散。
散宜生長吸一氣,暗呼僥倖,又見二人在臺上指氣縱橫,你點我戳。一個屹立不動,手指輕彈,瞧來怡然自若,但每每出手,均讓人有包羅萬象之感;另一人僧袍飄飄,用的是禪宗拈花指。佛祖拈花傳禪,世人皆知。出手自該莊嚴平和,蘊神籍笑。可禪宗大師釋圓牟用拈花指時,神色偏偏時喜時憂,腳下步伐更是來去踉蹌,前後僕跌,頗爲狼狽。
情知釋圓牟的每一出擊,均被姜神君克得死死。就如你想作畫,對方偏生抽去紙筆;你想借景抒情,對方卻又到處塗鴉,毀壞景色。身處如此束手束腳,一籌莫展的窘境,妄說釋圓牟,縱是佛祖親臨,只怕也是哭笑不得。
當下也顧不得什麼名聲,什麼恥笑,總不好眼睜睜地瞧着救命恩人被大魔頭弒殺,而自己卻袖手旁觀。隨即出手,二人夾攻。他適才囿於怒極,出手雖然威猛,但不免失了寧靜,因而被姜神君趁隙覷暇,一招剋制。如今生死堪破,臨危爲安,心境出奇的澹泊,一拳擊出,誠然沒有前一拳的霸勢,姜神君偏是面色一變,道:“好拳法,這纔是真正的崆峒七傷拳。”
螺旋形的七傷拳勁,分成七股,有短有長,有上有下,有快有慢,儘管一拳多勁,但論威猛霸烈,摧堅破強,當世無出其右。與佛門的武學的慈悲爲懷,處處容人餘地,大相徑庭。不過,二者配合,相輔相成,一個掀天揭地,一個平和澹泊,竟具經緯之效。
姜神君身不轉,整個人隨着驚濤駭浪的氣勁輕輕飄起,浮空佇立,雙手噗噗連彈,每指均恰中要害罅漏,讓人不得不救,不得不防,以着先之機御去攻勢。笑道:“釋圓牟,你的拈花指也不錯嘛!”對方二人神色緊張,竭盡全力,他卻談笑自若,連聲誇獎,大有指點後輩的意味。
轉眼數十招,釋圓牟氣喘如牛,既拈不了花,也含不住笑,平生最爲狼狽之形,莫過於此;至於高僧風範,早已丟盡,與個被人狂追喊殺的潑皮也無分軒輊。散宜生也不再瀟灑風流,腳步蹣跚,出手躑躅,似乎陷入了不可想象的夢魘泥沼。
反觀姜神君依舊大袖飄飄,揮灑若仙,雙足始終凌空,無論橫挪豎移,均是行雲流水,不顯斧鑿之痕。一舉一動,行到妙處,幾如歌舞,時而千重萬疊,奇變幻化;時而嫺雅古拙,恢弘恣肆,令人遙想上古風情。
裁判席八人一下去了四人,小石頭等再坐着不免無趣。起身,行到天羅所屬身邊,道:“神君不知爲何出手歹毒,一下竟是傷了兩條人命。如此做法,咱們與崆峒一脈再無轉圜的餘地。”
奚方道:“王爺,你有所不知。本島神君如此作爲,實想引開別派的注意力,免得他們整日到晚地盯着你。所以,王爺還是照計策行事,回到前臺,莫要與我等站在一起。”
[中小石頭一愣,喟嘆道:“這般說法,豈非那二人又是害在我手?”苦笑餘,行到前臺。龐太尉迎將上來,如見救星地道:“王爺,這可如何是好?”小石頭詫道:“怎麼說?”龐太尉道:“邪道巨擘無極神君擾亂大會,且連殺兩名崆峒弟子,如我等坐觀其鬥,正派之人從此對我大周朝再無信任可言。”
小石頭沉吟餘裕,道:“那龐大人的意思是?”
龐太尉道:“王爺立即從震北大營調二萬鐵騎,一舉把這些魔道中人殲滅。”
小石頭笑道:“龐太尉此言差矣。那些魔道之人,個個高來高去。你要本王遣派普通兵士圍捕,怕是徒勞無功。”
龐太尉還想說什麼,洛親王驀道:“龐大人,趙王爺說得沒錯。這些人豈是普通軍士可敵?縱是震北軍勇冠天下,遇到這些江湖人也屬枉然。萬一惹毛了,反爲不美。”
龐太尉想想也是,當下不再多語。小石頭道:“龐大人,此刻看來,今日大會怕是辦不下去了。不如讓各位大人和這兩位貴賓先行避去,免得待會爭鬥激烈,傷着各位的金體。”龐太尉原就有這念頭,只怕先說了給人擠兌,一直強撐着。聞言,笑道:“還是趙王爺想得周到,不錯……”轉頭問道:“各位大人,你們看如何?”
六司官員那有不允之理,起身後,略一抱拳,便惶惶地走了。小石頭走到劉茵跟前,道:“郡主,你也走吧!由洛親王爺護着,我放心些。”
劉茵道:“你呢?爲何不走,留在這裡多危險!”
小石頭道:“大會乃本國舉辦,若是出了茬子,沒一個官方的人,實在說不過去。”
劉茵道:“可……”她是想說,你乃千金之體,又是王爺身階,怎能冒此大險?然想起趙家本來就是東周的守護之家,若新任的趙王爺此刻退去,定然被人在後說上閒話。念及此,話語梗阻,只是淚盈盈地看着,囈語道:“你要多多保重,千萬不能冒險,記住,我在等你……”
小石頭目眶酸酸,澀笑道:“知道了,去吧!”心下卻想,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萬一東周就此亡了,她豈非成了無家無國之女?他心裡思緒萬千,神色自顯波瀾。旁人不知玄故,只道他不捨劉茵。潘國舅在旁看了,嘿嘿偷笑,心道,這傢伙真是情場殺手。當日在長安,雷家兩位小姐多半就對他有意,此刻又多了這個小妞。
這時,王太司詢問兩位外國來賓,要否離去。南唐李濟道不諳武學,適才見了姜神君的兩記擊殺,早就胸悶,當下一口應允。那潘國舅卻是不走,他對小石頭具有無比信任,這當口有機會賣弄膽量,何況嫺美秀雅的留蘭郡主就坐他對面。這美色之下,若倉皇逃走,丟面子事小,被美女瞧不起,可非他向來爲人。
面對龐太尉的提議,他嘿嘿笑道:“反正稍後還要到趙王爺府裡做客,我便在這等他了。”
小石頭一怔,忙道:“潘兄,你還是先走。稍頃,不知會發生何事?我只怕護不住你。”
潘世傑思慮須臾,道:“好,那我便先走了,你可要來找我!”心想,反正那李濟道比自己尚要不如,別人一喚,他就惶惶地退了。嘿嘿,說來,我的膽量也顯過了,不算丟臉。
待數位高階官員和外國使臣走後,小石頭又勸退其餘的低層官員。
至此,整個演武場的東周官方就剩他一人和數百御林軍以及場外的三千城防衛隊。
小石頭一人獨佇臺上,閉眼沉思,看外表平靜,心地卻是思潮澎湃,對今日所爲,彷徨不已。
奚方眼尖,瞧得明白。對邊上人道:“諸位,快照計策行事。看來,王爺又起不忍之心了。”天羅所屬紛紛散開。
這時,廣臺上已多了峨嵋派的丹陽子,變成三人圍鬥一人。三人中散宜生,釋圓牟,功臻宗師;而丹陽子稍遜一籌,一遇危險,多是另二人替他阻擋。瞧着高手間的龍爭虎鬥,臺下羣雄,神馳心怡,但覺此次不遠迢迢而來,當真不虛此行。
又是半晌,姜神君忽地跳出圈外,揚聲道:“爾等糾纏不止,休怪本君不客氣了。”但見他舉手向天,長髮無風自舞,瞧着便極有威勢。任他生得瘦小,可落在衆人眼裡,卻如撐天惡魔,竟能定人生死。這當口,一層肉眼難辨的氣場波動悄悄在他身邊盪漾,如無聲的電波向外推涌,曼延至全場。
三人的竭力攻擊一遇那無形氣場,頓被彈開,根本沒得法子攻入。三人駭憷,相顧一眼。心知,姜神君必然用上了什麼絕招,除非不出招,否則,自己等人必無倖免。[中
便在這時,半空裡天詭雲譎,層層白雲如萬馬奔騰,聚集在上空狹小的範疇裡,越積越厚,瞬時成了黑色,天光悉數被遮,仿似黑夜來臨。四周狂風席捲,沙礫暴舞,演武場周圍那些約有一人抱的粗樹竟也抵擋不了暴風肆虐,不時被連根拔起,順風而砸在紊亂的人羣中,引起一聲聲恐慌的慘叫。
姜神君屹佇於狂暴旋風的中心,威猛凜然,傲氣懾人,精光四射的雙眼,猶如黑夜中最亮的星辰,俯瞰受苦受難,來去奔逐的芸芸衆生,只是始作俑者卻是他自己。
身上寬大的袍子,隨風散開,獵獵飄舞。
一棵剛植不久的幼樹,被風吹起,飄過人羣的頭頂,向他背後撞去。可剛剛觸及到那高高飄揚起的一角衣袂,只聞得數聲輕響,那棵小樹竟被柔軟的衣衫給割得支離破碎,化爲粉屑。
三人見之一凜,心下愈發擔憂,也愈發悚憷。
不約而同的想到,勝負即在此刻,若再拖延,待姜神君蓄足氣勢,那一擊必定排山倒海,非人力可御。當下運足全力,呼斥一聲,一齊衝將上去。
與此同時,濃濃黑雲裡一道金光霹靂,震天猛響。縱然黑雲厚聚,它仍如金龍夭矯,豁然劈下,其勢居然直撲姜神君。
三人錯愕,齊齊收勢止步,深怕天雷襲下,卻殃及自己等人。殊不知,這道霹靂不是自然而來,竟是姜神君運用無上元神心念,招引的天地之力。
霹靂臨頭,他始終向天的右手突然用力的一揮,順着牽引,無比恐怖的巨大閃電,直向三人籠罩過去。真如萬道金龍,張牙舞爪。
斯時,風停氣止,原本惶惶不可的羣雄,也安靜了下來。然見着此等一幕,無不失聲驚呼,設身處地的心想,臺上三人勢無倖免,固能落個重傷,也算上蒼開眼,祖先積德。
“噼裡啪啦”的聲音,喻示着高壓電流正在炙烤一切阻礙它的事物。那音調猶如野獸啃咬人體般的駭怖,只要正常心態者,皆聞得四肢發軟,牙骨發酸,陣陣怛憷襲上心頭。
釋圓牟微闔雙眼,雙手合什,低聲吟誦,神色一片寂然。
同時,一層宛若膠質,散發琉璃般璀璨的光圈,在他身上淡淡爍現,把散宜生和丹陽子二人盡皆護在其內。百十道閃電轟隆一聲,盡皆劈在光圈上,響起更猛的嘶裂聲,擠壓聲,可那光圈居然安穩不動,僅是輕輕的波動了數下,就如似鏡的水面上同時投進數十塊石子,蕩起陣陣漣漪後,繼而平靜如昔。
姜神君愕然,但沉吟餘裕,即恍然而悟,淡笑道:“和尚,果然厲害。處此臨危一刻,你的心境修養竟能陡進一層。連大悲禪師的大迦葉氣罩也被你使將出來?哈哈……也算幸甚。”
這佛門氣罩能擋世上任何攻擊性的能量,可音量卻能傳透進去。釋圓牟道:“施主功力高深,手法超人,貧僧等實非敵手。不過佛祖保佑,讓貧僧能在如此情形下,頓悟佛義,可見施主所爲,佛祖也不贊同。”
姜神君放聲大笑,道:“和尚,你愚魯得很。本君習之中土,所吃所喝也均由中土百姓供養,所學所修與那西天如來更是毫無干系。我想如何便如何,我想怎樣便怎樣。又何須要他贊同?本君不拆他廟宇,已屬情分,若他敢唧唧歪歪,本君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拉他下馬。好教他知曉,我煌煌中華,可非他一家之言。至於你這和尚,明明吃着中土之食,穿着中土之衣,心裡偏偏向着西天,可謂吃裡扒外矣。哈哈……”
禪宗之法重在頓悟,平時傳法也少涉語言。釋圓牟口才誠不算夯衲,可要辯駁姜神君,仍顯遠甚。被他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是啞口無言。
姜神君又是笑笑,道:“罷了,看在故人份上,今日本君不與爾等計較。你們走吧!”
[中
釋圓牟道:“神君武力蓋世,已臻天人之境,若能棄惡揚善,當屬世人之幸,何苦糾纏魔道,做那逆天之事?”
姜神君雙目神光一閃,斥道:“本君行事,自有主張,無須和尚你來饒舌。”
釋圓牟長嘆,“阿彌陀佛!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執着之人苦苦掙扎,與其世人磨難,毋寧逍遙天地,卻該多好?”
姜神君哼道:“和尚,本君看在大悲禪師面上,才與你羅嗦幾句,你可別討死!”
釋圓牟散去大迦葉氣罩,朝他行了一禮,又向散宜生和丹陽子行禮,隨即僧袍一擺,飄然而去,倒是瀟灑。跟着,五臺山的龍智大師也朝他們合什,道:“一念離真,皆爲妄想;若離一切紛爭辯駁的煩惱,心常淡泊寂靜,恬悅必定自在。神君,你身雖不由己,但心卻可由己。”說了番無厘頭極的話語,也是返身即走。
眼看佛門兩大宗的高僧,面對邪道巨擘竟然不聞不問的退卻。有些脾氣暴躁的正道好漢,嘀咕道:“狗屁,什麼佛門高僧,比奸人還要怕死。”
姜神君對臺上餘下的散宜生和丹陽子,道:“你們也走吧!今日即便殺了你們,卻也顯不出本事。改日,待爾等湊足了人馬,再來尋本君報仇便是。”這話豪氣天縱,再加尚未消退的巨電景象,仍在衆人腦海徘徊。剎那,別說邪道之人,固是正道中人也暗暗佩服他胸襟磊落,手段煊赫,無愧一代巨擘的聲名。
臺上二人互視一眼,也不說話,只是抱拳行禮,算是承了歇手之情,繼而各自下得臺去,招呼弟子逕回山門。
姜神君站在廣臺,默然半晌,又道:“餘下之人不想參與大會的可自行離去,若還願留下的,本君將代表大周對你們進行考覈。隨後,定會加以重用。”
場下人愕然,沒想無極島竟幫持起了東周,傳說他們不是向與南唐交好麼?又過片刻,有人留下,有人離去。數千人頃刻之間,淅瀝嘩啦散了一半。不過出去之人,均被天羅所屬領着數千城防軍繳了兵器,說道汴梁出亂,皇帝有令,江湖人不宜攜帶兵器。
若只尋常兵器倒是無妨,至多再費些錢銀,可有些江湖人的兵器,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譬如是定情信物,或是一門之主的象徵,再或本門門規有劍在人在一類的俗禁。這些人自不肯輕易妥協。但在天羅四大天王面前,他們的反抗就像零星的小火,一掐便滅,根本不當回事。[中
就這樣,仁秀帝耗費無數心血,打算拉攏江湖人的刀劍盛會就此被姜神君一手搞毀。從此,也留下了勾結魔道的臭名聲。只因天羅所屬除非不出手,一旦出手,無不高聲宣讀一遍天羅經義或是無極島的衝鋒口號。這兩樣事物,普通江湖人打小就耳熟能詳,首次行走江湖際,門中長輩也是淳淳叮囑,反覆告誡。
這便是天羅無極諸人,爲小石頭思出的復仇第一步。先在武林裡孤立東周,陷害仁秀帝,讓正道之人對東周皇帝恨之刻骨。隨後再謀他皇位,讓他成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正文136章出兵解圍
姜神君大鬧刀劍盛會,此事不過幾日已然不脛而走。有說無極島與刀廬聯盟,已投靠東周。有說東周的仁秀帝重用邪道之人,是打算盡滅正道。又說仁秀帝乃天魔降世,實是給天下百姓帶來厄難。一而十,十而百,百再而千,原本很簡單的事,經過想象豐富的添加,已成了一樁匪夷所思的天大陰謀。
百姓們原本將信將疑,直道是秕言謬說,但十數日後,仁秀帝揮軍討伐西秦的消息,終於傳遍天下。周人雖然仇恨秦國,但無非限於忿怨,卻無滅其國的念頭。況且,東周建國至今八十餘年,前三十餘年,周太祖東征西討,開疆拓土。可而後四十餘年,宣德帝彰揚仁善,不喜刀兵,即便國境有戰事,也多以防禦爲主。
故而周國上下雖然尚武,但四十餘年仁義道德日侵月蝕,卻無兵燹天下之心。這會,驟聞仁秀帝主動進攻西秦,不啻晴天霹靂,有點接受不了。只覺安穩生活,似乎就此失去。尤其半月後,仁秀帝大軍中計遭困,求援汴梁。東周百姓無不惶惶,生怕秦國雄師就此跟着敗軍打到汴梁。
樹影婆娑,風高雲淡,一處小懸瀑的角落,便是震北王府的日月軒。
這裡本是王府密室,此刻卻成了小石頭與衆人商榷大事之所。
不過如今密室的佈置很是現代化。中間擺一張加工後的橢圓形大桌,兩邊各坐六人,他和姜神君則面對面而坐。依他的說法,天羅無極結盟,不存在誰主誰副之說,是一種平等互助的關係。
除緊鄰圓桌的椅子外,考慮到將來或許人會變多,靠牆角周圍,又布一圈椅子,既可旁聽,又可參予會議。衆人對小石頭這樣的安排,均感滿意。尤其姜神君更認爲他是夏族祖先天降當世的首領。在某些計劃的制定和實施上,姜神君多半以他馬首是瞻,沒半點異議。
小石頭目光熠熠,環顧衆人,道:“諸位,仁秀帝三十萬大軍遭圍,求援汴梁。今日朝會上,百官已議定由我領震北大營五萬鐵騎千里解圍,後面則有呂黔都督押運輜重糧草。你們看如何?”
默然半晌,奚方沉吟道:“王爺,此乃有人打算篡位。”
“篡位?”小石頭愕然。
一言激起千層浪,其餘人也均感詫異,惟有廣智微笑捋須,彷彿胸有成竹。
奚方道:“看廣智兄含笑不語,想必與我所慮相同,不如讓廣智兄爲大夥細說其中原由。”廣智與他均有着旁人難及的縝密心思和超越常人的智慮謀算,伊始,二人尚有比較之心。可數次平分秋色下來,終於惺惺相惜,再無內爭,反而一心一意輔助小石頭。
廣智沒推卻,搖着鵝毛扇,正色道:“聖宗,記得宣德帝駕崩那會,仁秀帝爲登大位,囚禁了威脅皇位的魯親王。之後沒多日,魯親王暴斃集秀宮,宣德帝子嗣便只剩他一人。此時,他中計被困,三十萬大軍無援無助,只怕那洛親王就有這心思了。”
“洛親王?”小石頭神色流露不信。洛親王司馬潤性子平和澹泊,與那真趙巖極像,素來喜愛吟詩唱賦,舞文弄墨。且與王妃花見羞兩情繾綣,含兒飴子,頗爲恩愛。說他想要趁機篡奪大位,確實難以置信。
見其存疑,廣智爲他剖析:“聖宗,世上之人皆有野心,只是現未現而已。想當年,洛親王原是嫡出,宣德帝卻是庶子,只是太祖突然駕崩,洛親王又正值襁褓,這皇位那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他了。前時仁秀帝爭位,他雖力挺,可即位後,便被削了總營京師的軍權。裡面未嘗沒有玄故。而且那成家大少在汴梁時與洛親王可是親近得很,時常半夜私會。又據聞成家堡已投靠西秦太子,兩者之間若說沒有秘密,只怕誰也不會相信。”
小石頭略微點首,又半信半疑道:“那他們喚我救援仁秀帝,就算洛親王當了皇帝,萬一咱們大軍回城,他又能保住多少日子?不是自取滅亡麼?”他很難相信堂堂的東周洛親王居然會和敵國太子相勾結,秘密推翻周帝統治。
奚方笑道:“王爺,打仗皆賴輜重糧草,任你大軍數十萬,若無後勤支援,遲早煙消雲散。”
小石頭頷首,這古代如何行軍打仗,如何徵殺戰場,他在前世也讀過許多史書,自然瞭解頗多。況且,數月裡又經奚方教導,固是再蠢,這點也是曉得的。思忖片刻,他道:“既是這樣,那咱們還不能全去,爲保險計,總須留些人在汴梁,以防奸人作祟。”
“不錯!”廣智道:“聖宗,屬下的意思是,你率三萬鐵騎以及震北大營全體將官,再由奚先生從中統籌兼顧,出兵解圍。至於咱們這些人,就帶剩下的兩萬鐵騎,暗伏汴梁,一旦發現有人企圖篡位,便立時殺進皇宮,擒殺奸賊。”
小石頭一怔,道:“不妥不妥,洛親王想當皇帝,便讓他當去。他與咱們無冤無仇。反而那仁秀帝,我恨不能寢皮食肉,殺之而後快。”
“王爺,你想法雖善,但別人又何嘗會放你一馬。從洛親王圖謀篡位始,他可曾與你透過氣?由此可見,趙家的忠君名聲,令他不敢與你商榷。反賊們私議遣派震北大營救援仁秀帝,其意圖分明是想把你和仁秀帝一同盡誅。若亟盼他們放你一馬,或是與你攜手,就算你想,怕是反賊也不敢。畢竟趙家六十年的忠君報國之名,可非兒戲。”奚方出言勸戒,爲他詳釋。
小石頭一愣,細細辨別,此言大大有理。心道,司馬潤想當皇帝,本來倒是無礙,可他設計坑害遠征大軍,牽連數十萬性命,卻不可視同兒戲。靜默餘裕,由衷喟嘆:“唉……我不想害人,人偏想害我!世道奸險,可見一斑。”
聽他長吁短嘆,牢騷滿腹,衆人只道他在殘酷現實前,有所頹喪,打起退堂鼓。卻見他霍然起身,慷慨振聲道:“諸位,既然滄海橫流,奸賊當道,咱們鏟去便是,就照廣智說地辦。我就不信,咱們這兒有兩大軍師,還會輸了予他們?”
衆人聞言,憂心全釋,頓即哈哈大笑。
胡長老更是喜慰,樂不可支下,大肆拍起馬屁:“聖宗這話說得對極。憑天羅無極的實力,那些兔崽子們簡直是找死。”
這話說出,笑聲堪息,又是一陣轟然。
小石頭豪情萬丈,昂然道:“胡長老說得好,男兒大丈夫自該飲馬天下。這紛亂世道,便由咱們來滌瑕盪垢,還它朗朗乾坤。”他想起前世裡看那玄幻小說,都說主角如何如何,沒這機緣倒也罷了,現下我不好生把握,豈非褻瀆天命?
一時間,雄心陡起,尋思着,無論如何都要搏一搏,免得親近之人總遭奸徒陷害。自己卻偏偏無能爲力。
數日後,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碧空下,寒風蕭瑟,旌旗飄舞。
遙望汴梁西城外,五萬鐵騎密密麻麻,如玄色汪洋,無窮無盡。走近再望,居然靜默無聲,針落聲聞。每一匹高頭大馬上,均坐着一位剽悍威武,全副黑色甲冑的騎士,森嚴肅穆,氣勢凜然。
小石頭騎一匹黑馬,那馬鳳臆龍鬐,鐵骨峻峭,一看便屬稀世名馬。手上提着趙家神兵日月刃,粗若鴨蛋的刀柄上雋着細小的魚鱗狀花紋,在日暉下晶晶閃閃,稍一翻轉,森寒刀芒刺得人眉心生疼,止不住身軀怯抖。尤其那件金光閃爍的烜煚神甲,更顯他威武不羣,英姿煥發。
左右兩側伴着一臉沉重的楚虞和軒眉直樂的孟光,身後是臉白無須,飄逸瀟灑的奚方。
城門下,洛親王爲首的衆多官員。一個個滿臉殷勤,潸潸相送。
小石頭此刻知道司馬潤的算計,已是極力忍耐。若時辰再長,保不定發作出來。索性人不下馬,朝他們微一拱手,揚聲道:“諸位,不勞遠送,請回罷!”說着,引馬旋身,手中日月刃向天一舉,大喝一聲:“出發。”聲若裂雲,直衝霄漢。
震得洛親王無由地退了一步,面上微露驚恐之色。
小石頭拽着馬繮一緊一鬆,大黑馬當先疾衝,似黑電急掣,向前奔去。回頭遙望,卻見一綠衫姑娘俏生生地在城頭迎風而立,那正是留蘭郡主。同時,他還感覺到另兩雙秀麗眼眸,也盯着自己。內心莫名感觸,心想,我何嘗又想鳳泊鸞漂,愛侶分散,實在是選擇艱難,世事多變。
唉……長吸一氣,揮去雜緒。
與此同時,一聲嘹亮越空的雕鳴急傳而來。
擡頭凝望,澄藍碧空上飄着一朵金色巨雲,悠悠盪盪,遮住散發萬丈金芒的太陽。瞬間,竟讓人有天黑垂暮,烏雲壓頂之感。眼眸聚神,兩道精光直射天穹。小禽正優雅地在天穹翱翔,它輕輕舒展雙翅,仿如垂天之雲,遮天蔽日。大若山丘的身軀乘着旋風,扶搖直上,絕雲氣,振八荒,氣衝霄漢,儀態萬方。
眼簾入此一幕,只覺意氣昂揚,情不自禁地一聲長嘯,適才的柔腸千轉,鬱悶懊惱,頓然悉數拋盡,此刻縱有人喚自己去九天攬月似也不費吹灰。
胸中豪情蕩溢。
五萬玄色鐵騎像一股黑色的鋼鐵奔流,逕往深沉渾厚的西北大地急速流淌,只是中間悄悄分了兩萬另去歧途。
長安東南有一天然屏障——藍田。它背靠秦嶺,南望平原,地勢險要,關隘重重,同時也是周軍通往長安的最後一道防線。秦嶺支脈流峪飛峽,山巒疊嶂,溝壑錯落。這裡原本是無人區域,向是野獸們的天堂。可十數日前,卻被幾十萬人類佔據。
順斜陽灑落,一處谷地裡,戰旗破碎,屍骨堆積,凝血成膏,戰後的咆哮聲似乎還在谷口迴響。再往谷底走去,但見原是肌腱雄勃的戰馬,此刻病體瘦軀,顫崴着站不起來,只能弱弱地臥倒在地。
周圍三三倆倆地圍着不少兵士,放眼看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但湊近看了,卻是面黃肌瘦,衣閃襤褸,有的躲在樹後,有的臥在石下,藉此閃避寒風。這麼大羣士兵正是遠征西秦的周軍,不過此時早已失去了起先的昂揚士氣,餘下的惟有沮喪和人困馬乏的窘境。
在谷地東南有一方平臺,上面扎着大大的明黃色御帳。周圍數百名御林軍執戈拿盾,儘管多日未進食物,依然風骨不改,站得堅挺筆直。
過不多會,帳內傳來一聲咳嗽,面色晦敗的仁秀帝由裡走出,看看上空的藍天,內心一陣絞痛。再望望滿眼的敗兵,更覺頹喪。月前,三十餘萬精銳大軍,雄糾氣昂,浩浩蕩蕩,攻伐內亂不休的西秦。一路上勢如破竹,只費旬日便連奪長安東南的十餘道險關要隘,兵鋒直逼長安。
那時,當真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
殊不知,在爭奪長安東南屏障藍田時,卻遭秦將雷嘯嶽十萬大劍兵襲營。潰退餘,又逢西秦兩位皇子近四十萬的聯合大軍。於是慌不擇路,躲進了這個敵方早已布好的陷阱——流峪飛峽。
想着,想着,不由怨恨起了自己,爲何要那麼野心勃勃?又想起自己的咳嗽症狀,內心愈發鬱悶。本道服了小石頭進獻的靈丹,這糾纏己身數十年的病根子該是剷除了。不料,打勝仗時倒沒什麼,自遭埋伏,陷困深谷,這咳嗽便再沒停過。而且,最可恨的是,由於有聖品傷藥,此趟伐秦,爲求速度故,竟沒帶一名御醫。
“皇上,你醒了?”始終守衛御帳的鄭恩見皇帝出帳,登時上前行禮。
“嗯!”仁秀帝點點頭,心裡依舊思潮起伏,憶起那日潰敗,倘非八萬雁翎軍爲自己斷後,怕是一潰千里,就此被秦軍打到汴梁也不定。說來說去,大周承安數十年,少動兵戈,固然戰士英勇,但一遇敗仗,便立時現出原形了。
他道:“鄭將軍,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息下罷!”此刻,仁秀帝只相信鄭恩,其餘兵將思起就覺惱火。平日裡阿諛拍馬,諂媚連連,那是不遺餘力,而今逢了敗仗,卻是人人歪焉,個個耷拉着腦袋,再無起初出征時的壯揚鬥志。
鄭恩憨笑道:“皇上,末將不累,精神好得很。”
仁秀帝朝他看看,見他大眼炯炯,神采煥發,儘管衣甲上有些髒污,卻不減勃勃生氣。愕思,這傢伙昨晚難道沒守夜?居然比朕還要抖擻得多。此時,皇帝落難,不比原先。壓下心中疑惑,和聲道:“鄭將軍公忠報國,不畏辛勞,朕甚慰之。”
鄭恩道:“應該的,皇上待我好,我自然要對皇上好。”
仁秀帝笑笑,這話中意,儘管樸實,卻比以往那些辭藻華麗的諛言美妙百倍。想起目下困境,笑容倏失,唉聲道:“也不知李將軍有沒突出重圍?怎麼援兵還沒到?”
鄭恩道:“那日末將親送李將軍出圍,然後再殺回谷裡。相信援兵很快會到,皇上無須擔心。”
“但願如此!”仁秀帝苦惱地應了一句,又道:“鄭將軍,陪朕去看看士兵,他們也辛苦了。”
“遵命!”鄭恩恭謹彎身,隨即,喜不自禁跟着仁秀帝走下平臺。他原就想讓皇帝親去鼓舞士氣,此刻,不待己言,皇帝已然想及,倒是免了他的口舌工夫。
流峪飛峽西二十里,有座普化寺,供奉的自是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佛寺沿小山而築,將山包於殿宇之後。此刻,山前層層疊疊地圍着十餘萬大軍。不過煞爲古怪的是,這些軍士明顯分成兩派。左首爲白領黃甲,右首爲綠領黃甲。
兩方軍士時而怒目,時而嗔對,宛若見了敵軍。
沿山階往上,穿過寺門,是一所曠闊的廣場,恰與大雄寶殿連成一片。廣場上站着不少人,均是渾身甲冑的將軍,其間有三人較爲突出。中一位,三縷灰須,面相清矍。小石頭若來,必然知道,正是儒將風範的西秦天策大將軍雷嘯嶽;左側一人着金色柳葉甲,年約三十,貌相敦厚,不過戾氣兀現,仿似遇着什麼氣怒之事。
右首的着明黃色戰袍,胸前尚雋一條五爪金龍,猙獰威猛。但本人閒雅俊秀,斯文得很。此刻正慷慨激昂地說着:“雷將軍,既然周軍被圍,你不調兵遣將盡誅他們,卻到這來做甚?難道,你也想幫助這無用的廢物麼?”他指指左側一人。
左側那人,聞言之餘,拔劍出鞘,怒不可遏地道:“符譽,你敢罵本太子爲廢物,我先殺了你再說?”他身後數位武將頓時拉住。有的勸道,“太子爺,大敵當前,先攘外再說。”
那人倒是聽得進意見,怒哼一聲,回劍入鞘,慍聲道:“符譽,說話要懂禮儀,我好壞是當今太子,你不尊我那也罷了,竟喚我廢物?莫非這便是你十數年知書達禮的結果?”
符譽嘿嘿冷笑數聲,陰陽怪氣道:“太子?符光,本王告訴你,除了你的心腹外,沒人當你是太子。你這個只知貪污納垢,重用奸小的豬頭,豈有資格當大秦的太子。說出去,你不嫌丟人,本王都替你着急。”
符光神色急變,剛想反駁,雷嘯嶽及時阻止道:“二位皇子,先聽末將說一下前線戰報怎樣?”
“你說!”二人同時應道,接着互瞪一眼,又各嗤之以鼻。一副勢同水火,生死不容的決裂之態。
雷嘯嶽心頭苦笑,向二人行了一禮,道:“兩位皇子,末將得報,東周已然派出援軍,領軍人是新任震北王趙巖。”
“趙巖?他是個什麼東西?”西秦大皇子符光問道。
符譽嘿嘿一笑,道:“他可不是什麼東西,他是東周名將趙烈的兒子。雖然傳言說他不善兵事,但常言道,虎父無犬子,咱們還是小心些得好。”說話時,眼神瞥着符光,顯然鄙夷他不諳軍務,又不懂世事。
雷嘯嶽輕輕頷首,道:“正是。若他真無半點本事,東周官員決計不會遣他領軍。”
符光不耐道:“好了,好了,知道他厲害就是。雷將軍,那流峪飛峽裡圍着二十多萬周軍,峽外卻有大秦雄師五十萬,本太子不明白的是,你何以不速戰速決,非要搞什麼圍困?你說,要讓他們餓飢了,自己出來投降,可那峽裡野獸極多,別說幾個月,只怕幾年下來,也不定能餓死他們。到時,咱們反而在外面餐風飲露,備極悽慘。依我看,不如馬上揮軍,殺進流峪飛峽,把二十餘萬周軍殲滅殆盡,然後再對付東周援兵。”
他越想越覺有理,一時神光煥發,催問道:“雷將軍,你看本太子的提議如何?”
雷嘯嶽錯愕,照他本意是繼續圍困,不動干戈地殲滅周軍。可大皇子的提議,他又不想直接反駁,當下好生爲難。
這當口,符譽忽道:“好個屁,能不死兵卒的殲滅敵軍,又爲何要與人家硬拼?難道小卒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一番話條理清晰,說得很是漂亮。
周遭那些個領軍大將們,人人點頭,私底下極爲敬服。即便符光那廂的人也是暗自頷首。對自家主子無疑失望至極。可惜他們並不知道,符譽那番話其實非出本意,他只是照習慣,與符光唱反調而已。反正符光說上,他就說下,符光說前,他便說後。先不管對錯與否,這立場之間的分界限,自不待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
雷嘯嶽道:“既然兩位皇子不能統一意見,那末將便說了。”
二人頷首。
雷嘯嶽道:“咱們眼下是既要打,又不打。”
二人詫異,符光又大咧咧地問道:“怎麼說?”
雷嘯嶽道:“末將的意思是圍城打援。”說完後,瞧着面前兩位大秦皇子,心想,老夫這提議是兩不得罪。你二皇子說不打,繼續圍困,老夫便依你。你大皇子要打,我也依你,不過不打峽裡的周軍,卻是打援兵。嘿嘿……他這和稀泥的爲官之道,若換了秦皇在世,自然無礙。可如今奪嫡正緊之際,竟想腳踏兩船,未免自取其禍。
兩位皇子同時蹙眉,朝他偷看一眼,心底均暗生忿懣。
符光道:“雷將軍,前日本太子想納令媛爲妃,將軍思慮好了沒有?”
他話音甫落,符譽也道:“雷將軍,本王向五小姐提親的事,怎樣了?”
二人內訌奪嫡,皆想拉攏天策大將軍雷嘯嶽。一來雷嘯嶽劍王之名,在秦國威望極重;二來他手下的十萬大劍兵可抵百萬雄師。若能拉攏他,當此時局,秦國皇位唾手可得。
雷嘯嶽聞言蹙眉,二位皇子的心思,他何嘗不知。曉得他們娶自己的女兒,無非是想利用自己。一旦助他們登了皇位,誰知道女兒們能否幸福?況且,此事他也暗暗問過二女,得到的答覆,無一願意,均是矢口拒婚。尤其小女兒雷倩更絕,幾乎在家裡演了場自殺的大戲,害得自己吃不下睡不着。最後好說歹說,才讓她轉怒爲喜。
囿於此因,他此刻怎能確切迴音。苦笑道:“二位皇子,如今大戰在即,商談這些未免不妥。不如回京後再細細詳談?”
聽他一如既往地刻意拖延。兩位皇子各向自己的智囊望望,冷笑心頭,私下均起了殺意。
正文137章大戰前夕
幾日後,小石頭一路擊鞭錘鐙,馬不停蹄,領着三萬大軍悄悄潛至流雲飛峽東南方向的一處小村鎮張家坪。此處離流雲飛峽約有三十里,原是個熱鬧所在,可自周軍侵掠後,卻已荒蕪,村人也均逃逸至長安。不過人雖無,房舍仍在,三萬震北鐵騎暫時歇下。
住不下得,則紮營立寨。
如此一住多日,每天不是操練,便是巡哨與在震北大營無甚不同。
副帥楚虞納悶不已。他想皇帝被圍,事態緊急,王爺何以不疾速救援解困,反而落腳多日,躑躅不前?
他爲人爽直,心裡壓不住疑竇,到了小石頭居處,把這問題說了。
小石頭原正與奚方研劃救援方案,見他氣沖沖地前來責問,微笑地看着他,道:“楚將軍,皇上被圍大軍有多少?”
楚虞不明何意,愣愣地道:“三十餘萬!”
小石頭又道:“那麼秦軍有多少?”
楚虞道:“據探子回報,約五十萬大軍。”
小石頭再道:“那咱們這些援兵有多少?”
“三萬!”楚虞嘔懣到了極點,搞不懂小石頭爲何要問他這麼容易淺顯的問題,簡直拿自己當白癡。是以,這最後一答,口吻頗帶不滿,胸中已生怒氣。
小石頭站將起來,朝旁邊的奚方瞧一眼,微笑道:“既然咱們人數遠少於秦軍,惟有智取,豈可力敵?”
被他反責,楚虞沒生半點怒氣,反而喜道:“原來王爺早有定計,是末將鹵莽了。”
敵軍衆多,己方人寡,他焉會不知?只是皇帝被圍,舉國震驚,又瞧小石頭總在張家坪休養生息,按兵不動。不由懷疑新任的趙王爺由於首次出征,許是心中膽怯,畏敵不前。如今見他言笑淡然,談吐明晰,顯是胸有成竹,自然疑念盡去,轉而歡喜起來。可見此人對趙家忠誠到了極點。
小石頭慢條斯理地道:“明確的計謀,本王還沒有。”
楚虞大愕,問道:“那王爺打算如何?”
小石頭道:“如今沒有,不代表明天也沒有?楚將軍稍安勿噪,待緩兩日,我軍必能旗開得勝。”
聽他說得這麼有把握,楚虞無言,只得抱拳退出。看楚虞背影在屋外拐角處消失,小石頭拭拭額頭,轉目望向奚方道:“奚先生,再這麼拖下去,我怕軍士們早晚會兵變!”
奚方哈哈笑道:“王爺,你也忒小瞧自己了。震北軍跟了趙家兩代人東平西討,南征北伐;大到將官,小至兵丁,哪個不惟趙家之命從事。別說賴着不救皇帝,固然你立時下命,揮軍攻打汴梁,多半也沒疑議。”
“可……”小石頭依舊忡忡不安。
奚方道:“王爺可是想說楚將軍的事?”
小石頭頷首認可。
奚方慰道:“楚將軍急着來問你,實地並非關心皇帝安危。他是怕王爺年幼膽怯,貽誤戰機,俟時連累了趙家赫赫聲名。”笑了笑,又道:“只是他並不知王爺存有借刀殺人的心思,不然,或許他會首先贊成。畢竟王妃可是死在仁秀帝的手上。對於忠誠趙家的震北軍來說,可是睚發眥肝也要報仇的大事。”
小石頭嘆了一氣,道:“王妃深恩,我再也難還,除能替她報仇以外,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報答。”心下卻對借刀殺人四字,覺得刺耳無比。自問前後兩世直至如今,總是被殺的份,突然改換角度,成了捕獵者,不免心旌惶惶,恍若夢境。
奚方道:“法子也不是沒有。王爺若能率領震北軍一統九州,安撫天下,王妃必能含笑九泉。”
小石頭朝他看看,笑道:“依我看不是王妃含笑九泉,而是貴島神君樂在肚中吧?”
奚方神色不變,道:“王爺說笑了。”
小石頭暗自佩服他的涵養,道:“爭霸天下,逐鹿中原,我是做不來得。儘管我很想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老有所養,少有所依。但憑我的本事,只怕理想未成,卻遺禍他人,到時大業不成,反而血流漂杵,餓殍藉枕,一發不可收拾。”
奚方道:“王爺過謙了。照奚某看,王爺品德高潔,待人可親,有賢王之相;處事公正,剛毅果決,又有雄主之氣。如此剛柔結合,賢雄具備之人,環顧天下,惟王爺一人爾。”
“馬屁,馬屁……”小石頭心中不斷提醒着。儘管如此,依舊覺得暢喜。笑道:“奚先生,你爲夏族復興,當真是不遺餘力啊!”說話時,神色頗顯調侃。縱觀平生,總遭人陷害,時常殺機四伏,何時有天降餡餅的好事。故對姜神君代表的無極島,他是暗中提防,小心慎對,總想着,會否又是一個特大陷阱。
奚方肅容道:“王爺,你當奚某適才之語,阿諛亦好,或當諂媚亦好。奚某自問句句出自心地,無半字妄言。”
小石頭一笑,他不想總在這問題上與奚方爭執。話鋒一轉,岔開道:“奚先生,你估計那勝施姑娘何時可以給咱們確切的迴音。”
他原本只道勝施僅是青樓一尋常女子,孰料在臨出汴梁前,洛親王纔對他說明,東周在西秦早有一個龐大的間諜網。總負責人便是洛親王,長安的負責人卻是那弱不禁風,風華絕代的萬花樓名妓勝施。
初聞此言,小石頭怔忡多日。總難相信,那清冷孤傲的芬芳佳人居然是插在秦國的暗伏秘諜。在他影象裡,當間諜的女子,多是妖冶嫵媚,**隨意,說不得幾句便可與人上牀的那種才名副其實。
奚方聞言,想都未想,回道:“明天。”
小石頭瞪眼,詫問:“先生這麼肯定?”
奚方道:“勝施姑娘在長安潛伏數年,諜報網已深植於秦廷朝官之間。此次咱們要她探聽的也非什麼機密。不過就是現下秦都守軍的具體人數。依她的人脈和手段,多半早已掌握。如今遲遲不來,只是等待汴梁洛親王的指令。依奚某推斷,最遲明日便會送信來此,否則,豈不貽誤軍機?就算她想,諒來在洛親王面前也難以推卸責任。”
小石頭微微頷首,細細辨別奚方所語,果有道理。
他曉得洛親王肯說出間諜網一事,也是迫於無奈。起初照自己計劃,並不願意單發五萬震北軍,定要洛親王召集中央禁軍,說道無十萬大軍,自己便不去。洛親王爲了讓自己答允只領五萬大軍救援仁秀帝,這才說出長安城內早有內應,而且人數極多。
回憶了一會,又道:“她要問過洛親王后,纔會送諜報給咱們,這我相信。不過,奚先生就怎麼肯定,洛親王一定會讓她送真情報麼?萬一是假,或者她暗中知會秦軍設下埋伏,那咱們豈不中計?”奚方笑道:“長安守軍人數不超三萬,加上禁宮御林軍也至多五萬。本島在長安的密探早已探聽清楚,相信王爺的天羅密探也有情報給你。”
小石頭一怔,隨即訕笑。暗道,這傢伙原來早清楚,虧我還想瞞着他。
瞧他神色尷尬,奚方心中也在思量。要當人君,就須腹有溝壑。他能想到抑着情報,藉機測試我的本事,可見手段極好。無怪神君一力邀他入盟。這念頭在他腦中僅是一閃,續道:“咱們兩方既然都有確切情報,勝施姑娘的諜報,其實僅作爲一個確證。所以,就算她虛報假信,或是趁隙誆騙,咱們也不用懼憚。何況,從她情報的真假上,奚某也能揣摩洛親王的心思。何樂而不爲呢?”
他千算萬算,智者千慮,卻沒料及,小石頭壓藏情報,非是考測他本事,其實私底下並不想進攻長安。在小石頭看來,周軍入了長安,必是一番屠殺,以報圍困之恨。念及於此,他只想解救出流雲飛峽裡的三十萬大軍,然後再伺機戮了仁秀帝,最後領兵回到汴梁。至於,擴大戰果,乘此滅秦亡漢,他壓根就沒想過。
談了片刻,屋外兵將時正操練,直聞喝聲震天,甲戈鏗鏘。小石頭起了興致,道:“奚先生,不如出去看看?”
奚方頭未擡,搖搖手,依舊望着流雲飛峽的地形圖,道:“王爺自便,奚某尚要靜思整個計劃裡有沒罅漏。”
小石頭頷首,離座而起,朝屋外行去。
出了屋門,走至村鎮原來的廣場,數千兵士正操戈演練,槍戟森森,殺聲四起,頗爲壯觀。領隊的偏將,瞥着元帥到來,剛想上前參見。小石頭揮手無須多禮,一人踱步到拐角,支頤看了會兒。心想,有此勇軍,又何懼秦兵?
思忖間,不覺瞭望西北天穹,又想,仁秀帝被困流雲飛峽,必然翹首亟盼援軍到來。可他心地歹毒,手段卑劣,連少問世事的王妃也予鴆殺。如此人君,怎堪輔助?又何談什麼同軌八紘,囊括四海?
忖及半晌,唉嘆一聲。我雖不想救援,怎奈與他一起尚有三十萬無辜的周軍,還有一直視我爲弟的鄭大哥。此次,倒是讓他白白揀了便宜。不過,秦軍勢衆,即便想立時解救,也是難如登天。而且,自藍田大敗,遠征大軍的輜重多有遺漏,只怕現下庚癸頻呼,均餓着肚子。
想着、想着,不由蹙眉。尋思,奚先生圍魏救趙的謀算雖好,然終非上善之策。十數日延擱下來,固是圍困被解,也是餓斃者多,戰死者少。愈想愈覺煩躁,這當口竟連汴梁的洛親王也怨恨上了。暗道,若非他野心勃勃,妄圖篡位爲皇,豈會只發五萬援兵?且爲防他故,再減兩萬。
不遠處忽有炊煙嫋起,飯食芬芳撲鼻而來。見着如此一幕,再想起流雲飛峽的飢餓敗兵,心情越發煩懣。無由地往炊煙處走去。走不多時,一處大屋赫然眼前,裡裡外外,頭戴白布的炊事雜役奔來跑去。與此同時,見着王爺親臨,雜役們暗自忐忑,手腳更不怠慢,個個勤快異常。平時二人擡得物事,此刻一人扛肩,行得步如流星。
“王爺,您來了?”一人迎將上來,低頭哈腰。
小石頭打量,覺得稍有面熟,思了會兒,猛地想起,這人正是當日被偷老婆本的那個伙頭大廚根發。笑着打趣道:“你的老婆本還在罷?”
根發靦腆,憨笑道:“承王爺恩德,小的老婆本藏得妥妥當當。”
小石頭哈哈一笑,朝屋裡的廚房望去,覺得甚是親切,問道:“今兒個你操弄些什麼呀?有沒別的特色?”
根發恭謹地道:“回王爺,小的今日爲王爺準備了大食國的特產泥豆。”
“泥豆?”
瞧王爺頗感興趣,根發道:“泥豆是西方大食的特產,是太祖武皇帝那會,有大食商人帶至汴梁。剛開始,可沒人愛吃,因爲泥豆的外表醜陋不說,而且髒不垃圾。可沒多久,有位大食商人邀請禮部太司赴宴,宴中便有這泥豆。只是經過加工後,太司大人沒認出來。一嘗之後,讚不絕口,連聲誇好。從此,泥豆便在大周落了腳。”
聽着有趣,小石頭道:“你帶本王去看看,這泥豆到底生成個什麼樣子?”
“咋!”
根發頭前引路,到了廚房邊。他道:“請王爺在此稍待,小的進去取出就是。”
小石頭頷首,他原想進去的,可見自己一身錦衣,怕是進了廚房,會嚇着別人。餘裕,根發走出,手上捧了四五個類似土豆的大個泥塊。小石頭指着問道:“這就是泥豆?”心下駭異到了極點,原本以爲是馬鈴薯,孰知,這泥豆之名果真名副其實。樣兒長得不但像泥,簡直是醜陋不堪,令人瞧後,很難相信,這玩意居然是美味佳餚?
根發道:“回王爺,這正是泥豆。而且,它尚有特異處。”
“有何特異?”
根發再次憨厚地笑笑,道:“它不用種子種植,只須切了塊埋在土裡,不過十數日便自個兒生出來了。”
“哦?”小石頭驚喜。他原就憂心流雲飛峽裡的敗軍無食物可吃。聽這泥豆的生長期居然短到如此程度,不禁尋思,若把泥豆由空撒落至深谷,十數日後,三十萬敗軍豈非便有物可吃?即道:“你這裡還有多少泥豆?”
根發思慮須臾,回道:“大概有個千餘斤。”
“好、好……呵呵……”小石頭大笑,吩咐道:“這些泥豆暫時放着,萬勿輕動。本王有急需。”說着,朝遠處屋頂上的小禽望去,暗道:“這下可要派你大用了。”此次出征爲了訊息及時,小禽得以隨軍,卻讓二女嫉妒異常。
流雲飛峽。
峽中鳥兒脆鳴,泉水琮琮,好一派自然美景。
仁秀帝一人獨臥御帳,處此美妙自然風光,偏生憂煩交集,心中思慮着遠征西秦的得失?忽聞帳外人聲鼎沸,喧闐嘈雜。大驚之餘,只道敵兵來襲,急忙掀帳幃而出。卻見平臺下的兵丁來回奔跑,似正揀拾什麼物事。剛想喚人問個究竟?
鄭恩邁步而來,躬身道:“皇上,援兵來了。”
仁秀帝大喜,問:“援兵在那?援兵在那?”晦敗的面容上兀現紅潤,猶如久渴之人驟聞前方有清澈泉水。
鄭恩神色肅穆,呈上一張紙筏,道:“這是由箭矢臨空射來,具體情形,均在上面寫着,請皇上御覽。”
仁秀帝接過紙筏,稍加瀏覽,喜道:“原是趙愛卿領兵馳援……”看到後來,面色漸憂道:“只是趙愛卿領兵忒少,爲何竟只三萬?谷外足有秦軍五十萬,這如何能敵?”攢額蹙眉,臉上紅潤漸失。
鄭恩道:“或許趙王爺有甚妙計,請皇上放寬龍心。”
“嗯,但願吧!”仁秀帝憂色未展。他自兵敗,傲性大失,對天下人也不再存小覷之心。聞得援兵僅只三萬,確實憂出心地,難以寬懷。
鄭恩道:“皇上,末將去囑咐兵士們把這些泥豆埋入土裡。”
仁秀帝頷首,揮揮手,又入帳去。邊走邊想,這泥豆真有趙卿家說得那麼神奇?唉……朝中大員明知朕被困流雲飛峽,爲何不盡遣中央禁軍,卻只派了三萬震北軍來。如此明顯的懸殊,好如杯水車薪,有甚用處?想着、想着,頗感煩躁。
猛得腦裡靈光閃現,洛親王叔莫非想伺機廢立?或故意想葬送這三十餘萬大軍?愈想愈感有理,胸中怦怦地難以自抑,只覺周遭險厄四圍,竟無一人可以求助,那種空空如也,衆叛親離的感覺,莫名襲上心頭。這樣的感覺,對於一位志向高遠的帝皇來說,最爲忌憚,也最爲恐懼。
他取出紙筏,呆呆地看着,想從字裡行間瞧出些什麼?出神良久,不由遐想聯翩……
小石頭乘於小禽背上,把數百斤泥豆悉數扔在流雲飛峽。任務結束後,原想立時飛回張家坪。但見峽外秦營,旌旗獵獵,殺氣騰騰。暗道,既來之,若空手而回,未免可惜,不如趁機探探敵方虛實。用手輕拍小禽脖項,要它改向。
小禽長鳴一聲,雙翼噗地完全伸展,猶如布天金雲,擇頭而回。隨時日漸長,父親的神奇威武逐漸在它身上展現。論通人性,縱是小狻猊也差它些許。小石頭和它溝通,壓根毋庸言語,只須一個動作或是隨意一個眼神,它即能領會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