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卻同沒聽到一般,不發一言,直到嫣兒在她耳邊反覆喚她,她才稍稍抽回神來,看到面前的李太醫,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處境,將自己暫時從痛苦中抽離出來,仍然不死心地問道:“李太醫,本宮可還有醫治之法?”
“這……”李太醫支支吾吾,過了一會兒纔像是豁出去一般對皇后說道:“胎兒在腹中時全一切均依賴於母體,若母體有所損傷,胎兒多多少少會有所影響,是以懷胎時需稍加註意,否則對胎兒造成的傷害是難以挽回的,更別說娘娘這種自一開始便形成的傷害,更是無力迴天。娘娘所能做的,便是更加小心慎重,好好養胎。而臣所能做的,便也只是爲娘娘對症下藥,爲娘娘安胎調養。剩下的,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臣無能,請皇后娘娘恕罪!”李太醫一番話說完,誠惶誠恐地跪下請罪,雖然心中也同情皇后萬分,但此時更害怕的是皇后會因此而遷怒於己。
雖知能醫治的可能性不大,但親耳聽見還是猶豫晴天霹靂一般,令她措手不及。一股無力感自下而上涌入心底,在皇后急躁不安的心頭加了一把火,自此一場怒火燒起,皇后怒不可遏,恨不得拿身邊所有東西來發泄一通,無奈李太醫在此,只得強壓怒火,故作冷靜。
她悄悄給嫣兒使了個眼色,見嫣兒心領神會地去準備後,拼命抑制心中怒氣,勾起那塗了豔紅口脂的丹脣,微微一笑:“李太醫請起,此次乃本宮一時不察,受小人矇蔽,才釀成此等大錯,於太醫並無干係。此事事關皇胎,關係重大,且其中牽涉甚廣,現下還請太醫爲本宮保密。”
一番話下來,倒是得體而不失風度,而此時嫣兒適時地呈上方纔備下的黃金,收買之意不言而喻。
李太醫不敢起身,面露躊躇之色,似是拿不定主意,瞥見嫣兒呈上來的黃金,仍是沒有開口應下。
皇后也知私瞞皇胎情況罪責重大,一般收買自是難以收買太醫,況且李太醫雖有向自己投靠之意,但到底不完全如郭太醫那般,是自己這邊完全能信任的人。
隨後便又開口道:“李公子也到了出仕的年齡吧?不過聽聞李公子並未承父業,李太醫最近也爲此事頗爲煩惱。若李太醫答應本宮對皇胎一事守口如瓶,那麼本宮本家那邊倒是尚有能力爲貴公子謀得一官半職。若是李太醫不肯,那……”
皇后未將話說完,但“那”字之後的內容,李太醫已經明白了。
王家有那個能力將他兒子送入官場,那麼勢必也有能力讓他兒子陷入萬劫不復。人家都是先給個巴掌再給個甜棗,偏生皇后是給個甜棗再給你一巴掌,這恩威並施的本領倒是十分拿手,令李太醫難有拒絕的餘地。
李太醫知道皇后背後還有個勢力龐大的王家,對付自己如同對付一隻螞蟻那般簡單,這口,他是守也得守,不守也得守了,“臣自當爲娘娘守口如瓶!”
皇后滿意地點點頭,道:“那日後本宮這身子,便有勞太醫調理了。若李太
醫無事,便可退下了。”
“老臣必定盡心盡力。”李太醫立馬錶明態度,“臣回去就配幾服藥,還請娘娘差個公公或宮女隨臣回去取藥。”
“那嫣兒你送李太醫出去,順便隨李太醫走一遭吧。”
“是。”嫣兒盈盈福身,應諾道。
而在李太醫離去前一刻,皇后卻是猛地擡眸,脣角便露出了一抹莫測的笑容。
“若是太后或皇上問起,本宮胎兒脈象如何,李太醫該當知曉如何說道了吧?”
“皇后娘娘一切安好,胎兒穩固。”略略細想,李太醫便是露出十分肯定的面容。
雖說方纔威逼利誘了李太醫了一番,但皇后始終有些不放心,自己已然心神俱裂了,若是李太醫那裡再出些什麼差錯,只怕自己就真的會一無所有了。
見李太醫如此,皇后才稍稍放鬆了些許,略顯疲憊的揮了揮衣袖,示意李太醫就此離去。
待李太醫離去,皇后強撐着的面具終於破裂,怒形於色,將手邊一切能摔的東西摔了個透,一時間,鳳棲宮內近是東西翻倒、瓷器摔碎的聲音。不消半刻,皇后周圍已是滿地狼藉。
大發雷霆之後,皇后彷彿渾身力氣被抽盡,頹然地坐在地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哪還有皇后那雍容華貴的端莊模樣?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初是聽說這補藥是民間秘藥,服之能讓女子加大懷孕機率,十分有效,才日日服用,而這方子似乎也確實有效,她在與寂月涼那一夜後便懷了身孕。可如今……如今,仍是那張偏方,竟然讓她落入這般痛苦狼狽的境地。
雙手抱住自己的腹部,晶瑩剔透的淚珠自一雙明眸流出,劃出兩道淚痕,壓抑着放聲大哭的衝動,低聲掩泣。
不僅是爲她精心籌劃後終於獲得的結果最終化爲一場空,更是爲她腹中已然幾月大的胎兒,爲她可能殘缺甚至夭折的骨肉。
嫣兒回來時,看到憐光和青煙均在外間,於是疑惑地問道:“娘娘呢?”
她們搖搖頭,道:“娘娘將我們都趕了出來,不允許我們任何人進去,自個兒在裡邊大發脾氣。”
嫣兒將藥交給憐光,囑咐道:“小火,三碗水熬成半碗。我進去看看娘娘。”
推門而進,嫣兒見到的獨自一人便是這樣一幅場景:皇后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周邊是散落一地的物品和瓷片,無助而茫然。
“娘娘!”總歸是自家娘娘,自己也跟了娘娘多年,從未見過高傲如她這般頹唐模樣,自是心疼的,當下便跑了過去,生怕她方纔混亂之間割傷了自己。
皇后茫然的目光看向身邊的嫣兒,卻又沒有看她,而是好像越過了她,看到了她的身後,呢喃道:“本宮的孩兒……”
“娘娘,娘娘,您不必如此傷心,今日太醫也只是說‘可能’,並未說‘必然’啊,您這樣,若是傷了身子,對胎兒不好啊!”嫣兒心一疼,急忙勸慰道。
只是,太醫那
近乎宣佈胎兒死訊的說法所帶來的打擊,豈是嫣兒一兩句話便可寬慰的?
“李太醫說,這一胎,怕是難以保全了……”皇后猶記得方纔李太醫那副,同情可憐她的樣子,甚是刺眼。
“說不定,郭太醫有法子呢?!娘娘您現在這般傷情,只會對腹中的小皇子無益。不若娘娘好好將養身子,待郭太醫回來,許會有法子呢?!”嫣兒見往日高貴無比,總是居高臨下的皇后此時竟傷情如此,心中不由得也跟着難過,且想起了先前由郭太醫照顧娘娘時,一直都是極好的……
說到那久去未至的郭太醫,皇后眼眸也是忽的一亮,但隨後卻又灰敗了下去。
“本宮先前已探聽過,那馬瘟沒有數月,只恐是無法結束的。且不說郭太醫抽不開身,那李太醫的醫術,也是得太醫院院判們首肯的,比起郭太醫,只怕不會差。就算是郭太醫回來,那又能如何?!”大悲之下,皇后的思緒竟是如此這般清晰。
棲鳳宮像是忽的陷入了一片烏雲之中,滿是悲情。一時,竟也是沒有人發覺,那宮殿的頂端,存在着一抹黑影。
只見那抹黑影,將手上先前掀起的瓦頂輕輕得放置回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並未發出一絲聲響惹人注意,似已是極爲熟稔那般。
“喀拉。”可下一瞬,黑影卻是不小心的後退一步,輕踩了一下瓦頂,令得它承受不住重量,一下子斷裂開來,發出響聲。
黑夜之中本是如此突兀的聲響,但下首卻是無一人發現。黑影本是警惕萬分,將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上,環顧四周。
腦海中不斷的思索若是被發現了該如何逃跑,可是等了片刻,卻發現下首竟無一絲動作與動靜。
不由得一陣納悶。
但也不曾來的及細想,黑影便抓住這個時機,縱身一躍,身輕如燕的消失在宮殿周圍。
這穿上夜行衣穿梭在皇宮之中的事情,流螢也並非第一次做了。從了那去內務府偷銀炭開始,再到深夜出宮,刺殺官員。流螢變得是愈發的大膽。
“呼,好險。”流螢翩翩然的回到景逸宮中,正萬分慶幸的褪下了夜行衣,將那身夜行衣穩妥的收置好。
隨後,便是在腦海之中思索着方纔偷聽得來的訊息。
她本欲是想看皇后爲何召太醫召得如此頻繁,距離上次受驚以來已過半月,而如今卻……
果不其然,皇后果真是出了事,她在宮殿頂端,離皇后與李太醫甚遠,但皇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卻是一陣一陣的直闖如流螢的心中,讓她也感受到了那漫無邊際的悲涼。
方纔會一時失神,弄出了響聲。
但種種跡象也在表明着,皇后那一胎,怕是出了什麼意外,難保了……
意識到這一點,流螢不由得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心下更是隱隱警惕起來,莫非在這宮中,還有寂月景那深不可測的勢力存在着?否則皇后怎麼會突遇不好,以至於連胎兒都保存不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