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軍城建成後,除了官署和軍事用地外,其他區域任百姓私佔築宅,若有糾紛則有當地官府調停,等一段時間,塵埃落定後,官府再確權頒證,順便收取一些費用。
百姓佔了土地,對此也能理解,結局是皆大歡喜。
孤山鎮建成後,因爲地理偏遠,出入城門需要搜檢驗身,攜帶貨物還要納稅,因此願意遷居於此的百姓並不多,即便是看中城內商業潛力的商人,也不大願意舉家遷移。
因此,李茂接受城中空地並沒有遇到多少阻力,散居在城中的十幾戶百姓,則被他安置在城中心位置,每家每戶按人頭免費劃撥一塊土地,補償部分建設費用,運輸土石也一律免稅。百姓一則畏懼城局勢力,二來也嚐了些甜頭,對此次搬遷並無意見。
大局已定,李茂便開始在城內築路修渠,一百二十名城防營士卒每日除當值者,都被驅趕去築路挖渠,不僅是城防營,其他吏員也沒有閒着,築路挖渠的任務按人頭分配,每旬一檢,獎罰分明。李茂任用老吏馮布處理城局日常事務,他本人只早晚到城局去一趟,處理當日大事,其餘時間全部泡在築路和挖渠工地上。
心中懷着一份遠大理想,這種緊張繁重的工作絲毫不覺得累,但對城局的其他人來說,卻是叫苦連天,私下裡抱怨、辱罵自不必說,有人公然開始怠工,有人則揚言要給李茂一點教訓,有些人則不說只做,天黑後向李茂家中投擲石塊。
某日,芩娘外出買菜回來,意外地在菜籃子裡發現了一隻被開膛破肚的死耗子,嚇得她一連兩晚膩在李茂牀上不肯走。
對這種赤裸裸的威脅李茂給予強硬回擊,馮布和張栓受命調查芩娘受威脅事件,調查的結果令人吃驚,幕後主使者竟是押衙陸汝的外甥鄭全安,鄭全安原是軍中卑將,在戰爭中受過一次箭傷,他就常拿這處箭傷說事。
陸汝是李師古安插在清海軍中的一顆釘子,現任兵馬使同知、馬步軍總教頭,官職雖然不高,卻因有李師古在背後撐腰,在軍中驕橫跋扈,十分囂張。
城防營初建,陸汝想插一腿,就把鄭全安打發了過來,李茂任他做協辦,張琦、夏純看他不順眼,處處壓制他。鄭全安本就不想來城防營,在此處處受壓制,心中不滿日甚,整日牢騷不斷。李茂分派衆人築路開渠,日夜不歇,衆人敢怒不敢言,鄭全安卻仗着有舅舅陸汝做靠山,常說些陰陽怪氣的瘋話,李茂看在陸汝的面子上寬容忍讓,鄭全安卻會錯了意,認定是李茂怵他舅舅的權勢,不敢拿他怎樣,更加的有恃無恐。
一日,他鼓動十三名營卒罷工,鬧出了好大一場風波,李茂忍無可忍,當即下令開革鄭全安,張琦、夏純接到命令即讓他收拾鋪蓋滾蛋。
鄭全安狼狽離開,心中不思悔改,反生怨恨,這才指使人恐嚇芩娘。
張栓勸李茂道:“陸汝是鄆州安插在清海軍的釘子,於將軍尚且對他敬而遠之,前番開革鄭全安已經令陸汝不滿,只是咱們佔着全理,他無話可說。若再深究下去,只怕麻煩。”李茂道:“你說的麻煩是什麼,我只問你一句,此事查的可確實。”張栓道:“鐵證如山,經得起檢驗。”李茂道:“那就好,已經做了初一,就不怕再做十五,我就拿鄭全安開刀,來個殺雞駭猴,看看誰還敢在背地裡使絆子。”
李茂讓張琦將鄭全安扭送推官處,推官道:“鄭全安在你城防營已被開革,如今已非軍人,所犯之罪,城防營處置便可,我再插手就不合適啦。”鄭全安又被遞解回城局,城局一衆人畏懼陸汝的權勢,推來推去,竟無人敢主審。
馮布看不過去,主動接手審理,斷了個脅迫官員家屬的罪名,李茂複審通過,判杖責三十,逐出孤山鎮。
城局有治民之權,做出的判決有法律效力,脅迫官員家屬算不得什麼大案子,判決一出即行生效,鄭全安被勒令當日離城,闔城軍民目睹鄭全安灰溜溜出城,頓時對城局刮目相看,城防營那夥大大小小的兵痞們頓時老實了起來,衆人私下掂量了一下,李茂連陸汝的親外甥都敢下手,還有誰是他不敢動的。
在李茂的強力推動下,孤山城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城區劃分爲二十八個坊,各坊區的土地皆已平整完畢,給排水系統佈局合理,系統完善,城內大街鋪設砂石,兩旁遍植榆、楊、柳,坊內街道和小巷鋪設青石板。
宴席已經齊備,下一步就等赴宴的客人了。
這年初秋,因爲賑濟災民有功,成武縣蘇女鄉士紳蘇振被朝廷授爲正九品宣議郎,宣議郎是散官,並無具體執掌,授官是爲了旌表蘇振賑濟災民的功績,在散官滿天飛的中晚唐,九品宣議郎並無多少意義。此事熱鬧了一陣後便冷寂下來,時隔兩個多月,忽然有人舊事重提,把蘇振行善鄉里,朝廷授官一事編成歌謠四處傳唱。
蘇振很納悶,自己出糧賑災本意是想禍水北移,把聚集在蘇女鄉的災民驅趕到縣城,免得自己受連累,後來因爲李茂威逼利誘,加之他也想爲在京城做監察御史的兒子長長臉,這才勉力做了件善事,朝廷封了他的官,兒子臉上有了光,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以他一貫低調的性格,根本就不想張揚此事。
事發蹊蹺,蘇振心裡十分不安,經過多方打聽,種種線索都指向了孤山鎮的城局使李茂,是李茂在背後出錢出力熱炒此事。李茂,蘇振是打過交道的,對其印象並不算好,蘇振十分疑惑,弄不懂李茂此爲何意,因此茶飯不思,一連數日愁眉不展。女兒蘇卿見狀,冷笑道:“人家出錢出力捧你,有什麼不好,這下哥哥遠在長安臉上也有光。”
蘇振道:“你懂什麼,他那個人,身上披着官皮骨子裡就是個奸商,奸商無利不起早,他這麼賣力捧我,難道真是安了什麼好心?”
蘇卿咕噥道:“好心,壞心,你去問問不就成了嗎。”
蘇振喝道:“胡言亂語,這樣的事怎麼問?”蘇卿吐了吐舌頭道:“你不方便出面,我讓姐夫去問,他們是同僚,總能說得上話。”
蘇振猶豫了一下,道:“你姐夫那……還是少麻煩他。”
蘇卿道:“怎麼,你怕叫不動他?你不敢開口,我去說嘛。”
蘇振喝了聲:“你敢。”卻背起雙手,施施然回了書房。蘇卿朝父親的背影吐了吐舌頭,二日借去曹州辦事之際,去州司法汪洵家裡把事情當面跟汪洵說了。汪洵道:“此事不難,過兩天我去孤山鎮公幹,幫丈人問問他。”
李茂跟汪洵見面不多,印象卻很深,聽他問起此事,便道:“恕罪,恕罪,老先生行善鄉里,後生晚輩聽了十分敬佩。日前有幾個說書人到孤山鎮來說些淫詞豔語混飯吃,我恐有傷風化,把他們叫來訓斥了一頓,讓他們多宣揚些善有善報的真人真事,揚揚正氣,他們就把老先生的事蹟編成了歌謠傳唱,我以爲此事於匡正風化有益,便資助些盤纏給他們,讓他們四鄉傳頌,怎知會讓老先生不安,這實在是無心之失,萬望司法代爲解釋,改日一定登門賠罪。”
汪洵笑道:“不敢勞動城局使,丈人那邊我去回明即可。”
送走汪洵,青墨道:“你聽他剛纔怎麼說,‘丈人那邊我去回明即可’,這話大有深意呀,丈人是誰的丈人,他的丈人還是你們倆的丈人。有意思。”
李茂笑罵道:“這孩子又胡說。”又問:“交你辦的事怎麼樣了,這麼快就回來了?”幾天前,李茂讓青墨找了三十個說書藝人,給了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四處傳唱蘇振行善鄉里,朝廷旌表的事蹟。說書藝人拿錢走人後,李茂便派青墨、摩岢神通、張栓等人四處查訪,看看他們是否真的賣力宣揚。
青墨道:“文先生好才華,那篇唱詞編的極好,那幫唱書的十分喜歡,個個都很賣力,如今連兗州、濮州、宋州、曹州、徐州都唱遍了,連小兒都會唱上兩句。我在宋州遇到一個做綢布生意的成武人,他向我打聽蘇振的事,問我流民四起時,孤山鎮駐軍是不是真的派人到蘇女鄉保護蘇家產業。
“我當然說是啦,我說孤山鎮清海軍於將軍最是個信守承諾、知恩圖報之人,蘇振大災之年把糧食賣給清海軍,解了燃眉之急,他家有難,清海軍豈有坐視不救之理?他聽了十分感慨,說在外行商十幾年,錢是掙了點,卻不知往哪放安穩。而今地方連年災荒,官吏苛暴,引得流民四起,那些打家劫舍的,劫了財,還要害人。那些成了氣候的,像海州雀老三那樣的,連東海秦家這樣的累世豪門都敢侵害,似我們這些小民百姓,哪裡是安生之地?
“我說兩京不錯,再大的賊也不敢去,他說兩京倒是安穩,可米貴如珠,又是他鄉。他聽說孤山鎮建的穩固,於將軍又是個重情守信的好漢,許多有錢人都爭着在城裡置地,他就動了心,央我帶他兒子過來買塊地皮。我說人少怕劃不下價,他就又找了六個成武籍的富商一道,我看事情差不多了,就這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