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一族雖然在諸軍眼皮子底下被滅族,卻與李茂毫無干系,自然也就不會影響李茂的敘階。
“勳以敘功”,是爲獎勵建有軍功或重大功績人員的官號。勳官授與全憑立下的功勳與否,與當事人地位無關。一個士卒只要立下大功就可以獲勳,一位將軍若表現平庸,雖居高位可能也毫勳不獲。
敘勳當事者可能目前不擁有任何官職,但可以享有勳位等同品級的待遇及榮典。唐代文武勳官統一通授,分十二級,每升一級稱“轉”。《木蘭詩》中有“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疆。”一句,“策勳十二轉”即謂軍功極大,升至最高等勳位——上柱國勳。
受勳者若無官職,可向吏部請求參與文武官職敘官,只是須降階敘任。正二品上柱國勳敘任爲正六品上階官職,從二品柱國勳敘任爲正六品下階,正三品上護軍勳敘任爲從六品上階,其餘勳官敘任文武官職以此類推。
在唐代做官需要官資,官資的取得除了門蔭等出身因素外,主要靠考試和軍功,軍人戰場立功,朝廷獎賞以勳階,以此取得做官的資格。但自安史之亂後,勳賞氾濫,貶值嚴重,軍旅士卒稱柱國者比比皆是,向吏部請求敘官,往往終其一生亦不可得,對這種不值錢的勳階,多數士卒不屑一顧,認爲還不如賞些糧米來的實惠,甚至因爲討要勳階需要向朝廷繳納筆墨官告(證書)的費用,而出現拒絕敘階的情況。
但對於像李茂這樣已經是軍官的人而言,敘階還是十分有必要的,這是繼續往上走的資歷。經過一套冗長繁複的程序,這年十月底,李茂以破城首功策四轉軍功,積功六轉授上騎都尉,視正五品官。青墨和摩岢神通同授正七品雲騎尉。
有了這份勳階,鄆州節度使李師古又爲李茂保舉左金吾衛左中侯,敕授右中侯,官階正七品下,本品散官晉級從七品上的翊麾校尉,依舊充淄青節度使府節度隨身,兼任清海軍糧料院左判官。
秋日的東海縣,天高雲淡,碧空如洗,煦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令人昏昏欲睡。李茂站在清海軍營內望臺上俯覽全營,士卒們正忙着打包行李,海州戰事已經結束,封賞已達營中,清海軍不日即將拔營回孤山鎮,此行戰事順利,賞賜豐厚,也算上是功德圓滿。
然而李茂的心頭卻似壓了塊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來。昨日晚飯後,趙和德忽然派人來請,李茂驅馬來到趙和德臨時駐紮的客棧,十將趙久敬等候在客棧門口,接住李茂,領着他一徑去了後院,趙久敬在趙和德居住的內院門口停住,示意李茂解除佩刀。
解刀見帥本是軍中規矩,佩刀相見是主帥對部屬的極大信任,原本李茂見趙和德都是主動解刀,東海一戰後,趙和德允許李茂佩刀相見,這次重提解刀,李茂的心陡然懸了起來
。把交給趙久敬後,李茂孤身一人走進內院。
院中約有二十人,披甲佩刀,表情肅穆。李茂掃了眼左右,心裡沒來由的又是一陣緊張,他發現在左右房頂上還伏着弩手,一股沖天殺氣迎面而來。誘使雀老三殺死秦肅父子一事,李茂自問做的十分隱秘。但俗話說的好,百密一疏,李茂不敢保證哪個環節會出紕漏,此事若被趙和德查實,李茂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何下場。
到了門口,李茂整了整官袍,深吸了一口氣,拾階而上,他想清楚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即便是死也要死的稍有尊嚴。臨時徵用的中軍大帳裡空空蕩蕩,東海城破後,寸功未立的趙和德也厚着臉皮以得勝者的姿態率兵擠進城來,惹起鎮海、平盧兩軍的極大不滿,勢同水火的平盧、鎮海兩軍在對待趙和德問題上,態度空前一致,兩家配合無間,成功地把趙和德和他所率的三百清海軍排擠出城。
不過趙和德的臉皮也非常人能比,被攆出城後不久,他丟下部屬不管,只帶着三十幾個親兵便裝混進了城,在鬧市租了一間客棧,堂堂正正地打起了清海軍海州行營的招牌,升帳問事,混的有模有樣。
臨時充作中軍議事堂的地方原本是客棧的倉庫,清掃修葺之後,添置了一遭垂地簾幕,瞬間就有了幾分威嚴,只是光線暗淡,即便白天也須點燈才能見人。空蕩蕩的房間裡,一人獨坐在書案後,低頭看着一份軍報,李茂瞟了一眼,心裡有些驚訝,幾天不見趙和德似乎長胖了不少,再細一看,又吃了一驚,原來那人不是趙和德,而是銅虎頭的趙菁萊!
趙菁萊丟下軍報,擡起頭,哈哈一笑,以主人的姿態招呼李茂落座。
李茂正猶疑時,趙和德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滿臉堆笑,對李茂道:“你們都是認識的,我就不做引薦了。”
趙和德在趙菁萊旁邊的桌案後坐下,招呼李茂也坐,開口說道:
“大軍出征數月,你身爲糧料官,兢兢業業,沒出一點紕漏,對於一個新手來說實在難能可貴,這一點我很滿意。”說這番話的時候趙和德板着臉,語氣也較剛纔有些生硬,但李茂能感覺他這番話是發自內心的,絕非敷衍之詞。
能得到上司的肯定,無疑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李茂起身說了兩句場面話,雖有拍馬屁的嫌疑,卻也十分恰當。趙和德微微點頭,臉色緩和了一些,他轉過身,看了眼趙菁萊。自李茂一踏入這間房間起,他就意識到要找他的是趙菁萊而非趙和德。
果然趙菁萊咳嗽了一聲,向李茂說道:“雀老三已流亡海外,餘黨死的死,降的降,此番出征可謂功德圓滿,老弟你也獲益良多。”
李茂道:“卑職只是略盡本分而已。”
趙菁萊道:“服從長官乃是爲軍人的本分,眼下有件事交給你去辦,事成之後,你便是節度押衙。”押衙爲節度使府內職官,所掌甚雜,權力極大,卻無一例外都是節度使的親信。由隨身官到押衙,雖只一步之遙,卻是許多人終其一生也爬不過的坎。
李茂道:“請將軍吩咐?”
趙菁萊和趙和德對視了一眼,好奇地問李茂:“你不問問是什麼事就答應?”
想,李茂當然想問問是何事,只是他知道這種事問了也是白問,自己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於是他道:“若我有選擇,我寧肯回鄉務農
。”
二人哈哈大笑,趙和德道:“怎樣,我就說茂華是個聰明人,什麼事一點就透。”
“此事說難也不難,說易又不易,換作別人千難萬難,換作你出馬卻是萬無一失。”繞了一個彎子後,趙菁萊才點明正題:“我有一批鹽要送到埇橋交割,請你出馬操刀。”埇橋在徐州城西南,乃南北水旱運輸樞紐之地,舟車往來,絡繹不絕。
說過,又跟趙和德商量道:“茂華乾的是件大事,得多派些人馬給他。”
趙和德爽快地說道:“軍中人馬任他挑選,就算是看中了我的親軍,也只管拿去。”
李茂起身答謝,道:“不必勞師動衆,我只帶本部人馬即可,只是行營裡要新覓一位糧料官。”趙菁萊吃驚地問:“你本部人馬纔多少人,我這批鹽可有五十車。”
李茂道:“徐州帥對我軍成見甚深,兵馬再多,也難策安全,我意與魏博軍同行,借魏博軍之勢將鹽運到埇橋。”趙菁萊擊案叫好,對趙和德道:“茂華做事不拖泥帶水,將來必成大事,你老兄要多多栽培,將來你我都要沾他的光。啊,哈哈。”
……
李茂從望臺上走下來,喊上青墨、摩岢神通、張琦、夏純一道進城喝酒,他想明白了,該來的總歸要來,怕也要來,人活着總歸要面對一些自己不願意面對的事,逃避不是辦法,只能硬起心腸來。
東海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正在發生的海州官場大地震,東海秦家被海盜滅門一事到底還是沒能包住,消息傳開不僅震動了淄青十二州,餘波所及直達天庭,引起朝議洶洶,此事的責任雖在魏博軍,朝議的苗頭卻對準了海州地方,理由是當時戰事已經結束,安撫地方的責任本該就由地方承擔,出了這等令人髮指的慘案,海州地方官員罪無可恕。
李茂料必是有人在背後引導輿論,也料必海州官場將有一場地震,遂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冷眼旁觀。李家兄弟把戲份做足後,便粉墨登場,正式開始鬥法,旁觀者如李茂本以爲會有一場龍爭虎鬥可看,卻不想李師道根本就是個軟腳蟹,沒耍三兩下就敗下陣來。
李師古先使一個明升暗降的手段,以酬功爲名將張叔夜調去鄆州任揚刀軍兵馬使,揚刀軍是李師古的心腹親軍,張叔夜名爲兵馬使,實際就是一個傀儡。
李師道不諳軍事,李師古這一招釜底抽薪計恰好點中了他的死穴,下面的較量中,李師道一潰千里,全無半點還手之力。掌握了主動權後,李師古以霹靂手段徹底顛覆了海州官場,上至刺史、上佐、判司、各縣縣令,下至尉、簿、丞和核心要害部門的吏員,李師古從上到下來了次徹底的大換血。
至此之後,海州依舊姓李,卻只聽命於鄆州李,密州李的影響如煙消雲散,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