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師教被從腹心之地清除後,李茂已無後顧之憂,南方災情雖解,藩鎮林立的局面已成,不論是潤州的鎮海軍,還是鄂州的武昌軍,抑或是江陵的荊門軍,都有足夠的割據實力,潤州的何三才已經坐地生根,再讓他放棄到手的權柄豈是容易的。
武昌軍節度使牛僧孺是黨爭的失意者,暫時也無重回長安的打算,正着力經營武昌軍,誓要把鄂嶽打造成牛黨的大本營。江陵是大唐的南京,親貴勢力盤踞之地,昔京兆尹嗣道王李實被貶嶺南,後獲赦回京,路過江陵時有感此地遏制南國咽喉,又遠離長安是非之地,遂生出了經營江陵爲進退之基的念頭。
此後十數年,他傾盡全力經營江陵,到死時已經頗有氣象,如今江陵上下要害都被李實門徒把持,通過招攬長安失意客,江陵人才濟濟,優越的地理環境使得其經貿發達,民生富庶,財政充足,升格爲節度使後軍力又大增,已成爲南方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三鎮以長江爲軸,自動向西一字排開,過三峽,直入蜀中。三鎮往南的湖南、江西、貴州、嶺南、福建、桂、容、邕、安南等地自來是天高皇帝遠,地方勢力強大,對朝廷向來是陽奉陰違,只不過兵少民弱,不敢像河北、中原那樣公然對抗朝廷罷了,一旦朝局有風吹草動,時刻都會有野心家跳出來,建國立邦,割據一方的。
這麼一算的話,如果朝中再發生大的變故,天子名譽掃地之時便是天下大亂之日,這一天看來已經不遠了,因爲李涵正在興致勃勃地玩火,渾然不覺自己其實正坐在一個巨大的火藥桶上。
若長安有變,最有可能進京勤王的藩鎮會是哪一家?答案不言自明,邠寧!邠寧駐軍兩萬,兵權已落在郭家兄妹麾下大家裴仁勇的手裡,以郭家兄妹的勃勃野心,肯定會幹出火中取慄的勾當。但關中重兵駐紮,光一個邠寧還掀不起大浪,但他是一個引子,一旦引爆火藥桶,後果必然是把潼關天險炸的粉碎,屆時山東諸侯必會議勤王之名率兵西進,撈取好處。
屆時關中大亂,皇室威風掃地,南方被壓抑的勢力必將藉機興起,地方藩鎮會藉機擴充勢力,向朝廷要官要名,坐地生根。等到北方諸強藩分出勝負,由最大的一家通吃弱者,改朝換代後,南方的實力派們便稱王稱帝,與北方新朝互爭雌雄長。到那時節,最好的局面是南北朝對峙,但最有可能的是提前進入五代十國的混亂。
李茂的計劃是當長安發生顛覆李唐江山的大事件時,率兵南下勤王,藉機掃平河北和中原諸侯,西進關中接管李唐皇室,能挾天子以令諸侯最好,次之是扶立一位親王爲帝,挾李唐餘威掃蕩天下,待將中原盡收囊中後,再取李唐而代之,南征掃平地方實力派,一統河山。恢復大唐的版圖和秩序。
以他現有的兵力掃平羣雄甚有把握,當然前提是羣雄各自爲戰,沒有聯合起來對付他,羣雄各懷野心,聯合起來對付他的可能性不大,但出兵南下的時機要把握好,畢竟這天下還是李世民子孫的天下,一旦被天下人認定他李茂有取代之心,在道義上陷入泥潭,縱然手握百萬雄兵也難敵四方之狼。
所以這第一槍不能由自己來放,必須等南方先打起來,最好是讓皇帝自己下詔請他勤王,那時再出兵纔是名正言順。
運作這樣的大事,胡斯錦手段不夠,還得田萁親自出面,只有她才能拿捏的準這裡面的輕重緩急。李茂親自將她送出城外十里,喝過別離酒,又步行送了一程,最後叮囑道:“事可爲則爲之,不可爲不可強爲,保存實力,坐待時機爲上。”田萁笑道:“自昨晚到現在這話你已經說了不下十遍了,你若不放心我,索性別派我去了。”
李茂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田萁道:“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了,我曉得輕重。”
依依惜別時,李茂解下披衣覆于田萁身上,互道珍重,各奔東西。
回城的路上,石空見李茂怏怏不樂,便勸道:“春暖花開,天氣這麼好,出去打打獵。”李茂道:“天寒地凍的,哪有什麼獵物可打。”石空道:“權當是活動活動筋骨。”
李茂明白石空是想讓他散散心,因想自己也太小兒女姿態了,因爲所愛遠行就把不快掛在臉上,平白讓人笑話。
這麼一想,便取了弓箭與衆將馳騁野外,早春的動物瘦弱的可憐,沒什麼好打的,再者馬上要開春了,正是動物們的繁殖季節,這個季節並不適合獵殺。李茂的本意也就是散散心,所以隨便放了兩箭,跑了一圈,待把心裡那一節揭過去,便開始往回走。
衆人由北門進城,石空提議去城南的一家洪姓牛肉湯館嚐嚐鮮,李茂也很久沒有深入閭巷體察民情了,便欣然同意。衆人同去幽州刺史府,換了衣裳,叫上韓真知一道出遊。
那家牛肉湯館之所以生意火爆不僅僅是因爲湯做的好,餅的分量足,更重要的是老闆洪三的妻女都是絕色之姿,尤其是洪三的妻子洪三娘,三十六七歲的人了,面容白淨,身姿窈窕,與十六歲的女兒站在一起,不認識的人中十個倒有八個要誤認二人是姐妹。而洪三的女兒洪穗穗更是豔名遠播,早已轟動了幽州城。
李茂把這對母女仔細看了看,問石空:“老實說你是不是經常來?”石空笑道:“說實話我恨不得天天來,只是常常沒空。”又問:“這母女姿容如何?”李茂道:“人長的是真好,就是‘牛肉湯西施’這個名字實在太爛,誰起的?”
石空臉一紅:“我起的。”李茂搖搖頭道:“沒學問就少學人家到處題名。”
一旁的韓真知聞言撲哧一笑,頓時喝嗆了,連聲咳嗽,忙捂住嘴跑到後院漱口去了。李茂問石空:“你帶我來此,不止是看看飽飽眼福這麼簡單吧。”石空笑道:“我家老大還單着呢,你看這姑娘如何?給長長眼。”李茂道:“美豔太甚,未必是福。聽我的,娶個門當戶對的,賢惠點的,過日子嘛還是求個穩當。我也不主張妻妻妾妾的搞一堆在家放着,耽誤了人家的青春,消磨了自己的志向,彼此都沒好處。”石空點頭,道:“這麼說就算了,聽你的還是找個踏實點的過日子。”
這家的湯味道的確不錯,李茂喝了一碗又叫了一碗,低頭細品,店中忽然來了五個人,爲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錦衣金冠,手持馬鞭,昂首闊步而入,站定身形,四周掃量了一眼,目光落在了一旁收拾桌子的洪穗穗腰上,腳下一滑,人已到了她面前,邪魅的目光上下一翻,嬉笑道:“小妹妹,你就是牛肉湯西施?”
洪穗穗顯然被這不速之客嚇壞了,抓着托盤護住胸膛,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一旁正給客人結賬的洪三看見有人糾纏他女兒,連忙搶過來,張開雙臂隔開錦衣少年,賠笑道:“客人來的好,想吃點什麼,小店有上品牛筋骨熬製的老湯,有頭交白麪蒸的炊餅。”
錦衣少年奸計未得售,心裡一百個不樂意,奈何人多,洪三人有老道,讓他發作不得。便陰着臉,四顧一掃,對一個正低頭喝湯的年輕人說:“八輩子沒吃過飯,喝這麼大聲?!一個人佔一個桌子,你還讓不讓人家做生意啦?不懂事的東西,說你呢,還敢瞪眼,起開。”那年輕人見他衣着考究,身邊又有四個健壯的隨從,料想惹不起,就沒敢吭聲。
洪三隻得好言安撫,免了他的湯餅錢,禮送出店去了。
李茂望了那少年一眼,問石空:“誰家小兒,看着有些眼熟。”石空瞅了一眼,微微一笑,小聲道:“若我沒記錯的話,是孝章家的三小子。”
“鄭浦誠?是他?”李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瞅了一眼,“都長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