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泰又咳了一聲,繼續說道:“此人本姓南,南北的‘南’,俗名南一江,原籍安南,十二歲時流浪到廣州,改姓阮,取名阮行空,後隨海船到萊州,輾轉到了冀州,在一大戶人家幫閒,因爲與主人娘子私通捱了家法,腿被打斷一條,成了個跛子。後來拜一個雜技師傅學手藝,又練出一副好嗓子,在鄉間走團演丑角,在冀州一帶混的小有名氣,奈何他死性不改,又奸騙了一個在鄉的婦人,把人家的肚子搞大,那婦人的丈夫在恆州爲牙將,聞訊帶了幾個結拜弟兄秘密回鄉,把他捆了丟進河裡。
“也是他命不該絕,捆他手腳的那個人,跟被他奸騙的婦人也有一腿,暗中受了婦人的囑託,將捆他的繩索留了個活釦,他這才死裡逃生。從此不敢在冀州廝混,因此一路北上,一路坑蒙拐騙,一路捱打。某日遊盪到嬀州城外,忽然得神仙點化,這話是他自己說的,突然就開了竅,能見人間生死禍福,於是進了嬀州城,霸佔了一所破敗的道觀,取法號大德天師,開始裝神弄鬼,說自己是天神下凡,吹噓自己的手段如何高明,一會召喚神龍現世,一時將妖孽骨肉分離,又能呼風喚雨。其實都是他事先排演的戲法,用了些不爲人知的幻術,嬀州地理偏僻,百姓少見識,一時被他哄騙,對他是頂禮膜拜。
“後來幽州大亂,嬀州的幾任軍政首長對他都十分推崇,目的無非是藉助他的聲名籠絡人心,尤其是從幽州過去的何泓,爲了拉攏人心乾脆拜他爲師傅,傾心孝敬。莊園將軍也常請他到府中飲宴,表達對天師的崇敬。人人都知道他是個騙子,卻誰都不戳破,各取所需罷了。就是從那時起,大德天師纔算橫空出世,先是嬀州,後來是涿州,又向南去瀛州、莫州、深州,最後回到冀州,築起法壇,祭天稱師,一時風光無量。
“王庭湊對這位天師十分推崇,派人送了名帖,拜在門下,不過天師卻認定王庭湊必敗,不肯跟他合作,王庭湊怒火攻心,卻也不敢把他怎麼樣。時隔不久,王庭湊敗亡,成德百姓齊贊他的先見之明。其實他是不敢去見王庭湊,當年被他戴綠帽子的那位牙將那時就在王庭湊麾下效命,他是怕老底被人揭穿,沒了顏面。
“太保入主幽州後,幽州逐漸成爲了北國重心,尤其是王庭湊的敗亡,讓他感到有機可趁,於是揮師北上,要來幽州搏一把。三年前,他帶着他的徒子徒孫三千人進了幽州城,霸佔了整座興隆坊,將不信他的人統統趕出坊去,現在整個興隆坊都是他的地盤,坊官門吏成了他的****。他是城中衆多名將大吏的座上賓,更有幾位莫逆之交,因此地方也不敢招惹他。如今在幽州,尋常人想進去見他一面比進宮面聖還要難。”
李茂苦笑道:“見他有多難,我已經領教了。他從冀州北上來幽州,冀州等地還有他的黨羽嗎?”李國泰見李茂用了“黨羽”兩個字,心裡咯噔一驚,又是一喜:自己這個寶看來是押對了。忙道:“有的。他座下有左右護法,十三隨身,十三主持,三十三備身,三百三十三神使,還有三千三百名內室弟子。他在各州縣都設有香壇,三千人以上稱大壇,一千人稱壇,少於一千人的稱旗壇,信衆至少有十萬人。冀州設大壇一,壇留,旗壇二十三,信徒不下萬人,由他最信賴的弟子至是主持,至是是十三主持之首,地位僅次於左右護法。”
李茂沉默了一會,道:“進幽州後,他可知收斂了?”
李國泰道:“賊性難改,售賣平安符大肆斂財,強迫信徒當牛做馬爲他營建宅院,選那年輕貌美的信徒五百人充作護法女將,實際就是他的妾侍,任其蹂躪。”
李茂笑道:“有爲他生下子女的嗎?”
李國泰道:“有子女,但不是他的。當年在冀州他因奸騙婦女,讓人擠掉了一顆卵子。而今只能動手動嘴,真刀真槍卻幹不了。他的那些子女都是他的護法、備身、主持們孝敬他的,尤其以左護法曾志坦,右護法明村好二人貢獻最多。這個曾志坦也是他的大帳房,他騙取的財物都交他掌管;右護法明村好是他的內務總管,知道許多內幕。”
李茂忽然問道:“此等敗類,你們內保處爲何一直聽之任之?”
李國泰聞聽這話,汗出如漿。爲何容忍這樣一個毒瘤在眼皮子底下,李茂不問也知道,所以問出來就是要讓李國泰下決定與之切割。便有緩了口氣說:“你不必有什麼顧慮,直說無妨,我也知道鬧到今天這步田地,錯不在你們一家。”
李國泰精神稍振,趕忙擦擦汗,表態說:“內保處不是沒有在意,而是此中牽連的人物實在太多,他的信衆又太廣,單憑內保處一家實難將之連根拔除。不過我們已經預先留了後手,他的身邊有我們的人。”
李茂讚了聲好,指示李國泰道:“給他來個黑虎掏心,從內部瓦解他,辦他個鐵證如山。收拾一個江湖騙子容易,難的是他有十萬信徒。”
李國泰起身應了聲是,態度仍有些黏糊,李茂把手一揮:“既然是毒瘤,就應該毫不猶豫地切除,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此事我會在聯席會議上宣佈。”
李國泰這才鬆了口氣,口氣頓時變得堅決起來,硬聲道:“明白,收集足夠證據,要麼不做,要做就是雷霆萬鈞,一刀切掉這顆毒瘤。”
談了這件事,李茂對蔡文才說:“明日一早安排馮處長來一趟,下午在城西農莊設宴,我要宴請大德天師。請孝章、書丞和地方州縣官員作陪,宴會由韓真知張羅。”
這日晚些時分,興隆坊玄壯觀裡來了一位神秘客人,兩名備身將他直接領到後院交給大德天師座前右護法明村好,二人嘀咕了兩句,來人將一封密信交給明村好,便告辭回去。
明村好用了些手段將信封打開,看了密信,又仔細封好,隔了片刻,這纔來到後庭的法堂,法堂前有二十名年輕貌美的信徒持劍守護。
明村好咳嗽了一聲,走到爲首的女將面前,捏了個法訣,頌了聲法號,然後不動聲色地在她飽鼓鼓的胸脯上戳了一指。那女子臉皮一紅,面露厭惡之色,卻是礙於人多,忍着沒敢吭聲。明村好自以爲得計,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道:“弟子有俗事回稟天師,煩請姊妹通報。”
女子回身到堂前,跪下,拉開門,向裡面稟報,一時有人懶洋洋地回答:“恭請護法入堂回話。”
明村好應了聲是,整衣冠,在堂前三跪九叩,起身,重整衣冠,這才邁方步入內,仍然見到幾個衣衫不整、髮髻散亂的女子滯留在堂內未走。
一時在法座前跪下,稟道:“弟子有一俗物呈獻。”
座上答:“呈上來。”
密信交上去不久,上面回道:“天師做法,護法護持,其餘弟子退下。”
左右弟子皆曰遵法旨,一時退盡,房門緊閉,私下無人,座上人方道:“有話說,有屁放。”明村好亦起身來,沉下臉道:“我早勸你不要太過招搖,你偏不聽,而今李茂已經對你動了殺心。我看這一關你怎麼過?”
座上人哈哈笑道:“他敢對我下手,借他幾個膽!我有十萬弟子,我怕誰?”
明村好道:“他有十萬雄兵,他怎麼就不敢動你?”
座上回道:“他十萬弟子中有半數已入我門下,餘下的那一半,或父母或妻子或兄弟或姐妹都是我的弟子,願意爲我生願意爲我死,他怎敢對我下手?這整個幽州、成德、營平,舉目望去都是我的人,他敢拿我開刀便是得罪了天下百姓。又何止是百姓,連他的股肱大將也一起得罪啦。他又不蠢,怎會幹這等蠢事?再說了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我哄了他夫人了嗎,我騙了他女兒了嗎,我誆了他財產了嗎,都沒有!他女兒來求符籙,我慷慨大方,給了她一口袋!她對我是千恩萬謝呢。我跟他是合則兩利,鬥則俱傷,我相信他會拎得清裡面的輕重,不會加害於我的。”
明村好道:“明日午後他請你去城西農莊赴宴,那地方可僻靜着哩,神不知鬼不覺的做了你,說你是喝酒醉死了,你豈不白死了。”
座上笑道:“我一個人去難保不被他害了,若是有三千弟子護持,他還敢動我?放出消息,就說燕王明日請我去城西飲宴,讓弟子們高興高興。”
說完,座上又道:“老三,你又偷看我的信了吧。狼行千里吃肉,狼行千里,還是改不了****,你再這樣我可要翻臉了。”
明村好道:“我這是爲了你好,萬一他們在信上下毒呢,你若嗝屁了,咱這好容易打下的江山豈非瞬間就成了水中月影一場空?”
座上冷笑:“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你想查出我埋在李茂身邊的那顆釘子,好聯手他做了我跟老二,老三,你好糊塗,你弄死了我跟老三對你未必就有好處。咱們兄弟能有今日,不容易,要珍惜!放着這呼風喚雨,吃香喝辣,金錢如山,美人如雲的日子你不過,卻要去當什麼狗屁官,當個指頭大的官有什麼好,如今這幽州城裡多少高官大吏不是像狗一樣趴在我面前跪舔我的腳趾頭?收收心跟着我幹,虧待不了你。”
明村好道:“你想多了,我幾曾想過改換門庭了,我是爲你的安全着想。”
座上笑道:“你既然沒有二心,那便好,那便好,你去吧,哥哥我還要登壇作法呢。”
明村好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叉手在胸前,高聲叫道:“遵法旨,弟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