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佈了這項重要任命後,李茂握住田萁的手說:“放棄以前的一切,幫幫我。”田萁鄭重地點點頭,嗯了一聲。這時候,蘭兒拉着一男一女兩個孩童跑了過來,蘭兒這些日子巴結蘇卿成功,做了她的助手,終日操勞,又常運動,肌肉發達,動作靈活,帶着兩小兒一路狂奔,一對小兒女連叫跑不動,累,她卻氣不喘,面不紅。
蘭兒跪坐在田萁身旁,搬起一條手臂,摸了摸,用面頰蹭了蹭,讚道:“鮮嫩軟糯,我也好想嘗一口。”田萁收回手臂,嬌嗔道:“孩子們看着呢。花癡。”
小女孩傻笑道:“花癡,蘭娘娘,什麼是花癡。”
蘭兒一翻眼,正在搜腸刮肚。李茂笑道:“先別問什麼是花癡,我且問你,你們是誰家孩子,長的蠻結實的嘛。”
蘭兒白了李茂一眼,道:“有你這樣做父親的嗎,自家的孩子都不認識。”
李茂笑道:“玩笑而已,你還當真。”指着女孩說:“你叫李蓉蓉,對吧,你是二孃家的孩子。”女孩道:“我叫李眉兒。”李茂啊了一聲,忙問:“你娘是誰?”
女孩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男孩一把摟住妹妹說:“妹妹別哭,父親跟你逗樂呢。”
女孩叫道:“不好笑,不好笑,他就是不認識我。”
李茂親暱地扯了扯小女孩的臉蛋,又摸摸她的頭,咄了一聲:“這孩子咋不識逗呢,父親跟你說笑呢。還是這孩子機靈,你是蘇櫻家的李海吧。”
男孩低下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對女孩說:“哥哥說錯了,父親是真記不得咱們了。”女孩哇地一聲哭的更響亮了。
蘭兒忙安撫兩個孩童,嗔怪李茂道:“搞不清就少說兩句,這是齊嫣家的李慕賢。”
李茂驚道:“慕賢都這麼大啦?我還以爲剛會走路呢。”
蘭兒推了他一把,努着嘴,拉着兩個孩子走了。
田萁望着兩個孩子,眼睛裡滿是羨慕,自魏州夢醒後,她就一直想要一個孩子,卻至今未能如願。
她拍拍李茂:“這不怪你,孩子們長的太快,半年不見面就變了樣子。”
李茂自嘲道:“舊日形容昏官說,不知道自己做的這個官該幹什麼和不該幹什麼,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不知道自己的妻妾有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兒女,只知道自家的大印放在哪,因爲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你看看我,我現在距離他們也不遠了。”
田萁道:“這些年,你一肩扛着遼東、營平、幽州、成德、淄青五鎮,難爲你了。”
李茂道:“是啊,是啊,一肩挑着別人,結果卻連自己的子女都分不清,你說我這是何苦呢。當初若不入關,現在我在遼東稱王稱霸,日子會過的何等從容。”
田萁笑道:“那你爲何要自討苦吃呢,做個逍遙自在的遼東王不是很好。”
李茂想了想:“我是個苦出身,當年隨薛尚書從河中寶鼎到曹州成武縣做官,一開始我還是個黑戶,後來在縣裡做捉金使,是個油水很厚的小吏,後來蒙於化隆將軍提攜,去了清海軍。官是越做越大,心卻越來越不安,總擔心自己一朝醒來,鋃鐺入獄,被打回原形了。故而就不停地折騰,折騰,再折騰,從淄青折騰到長安,再從長安回到淄青,到魏州,去曹州,又回長安,去草原跑了一趟,把小茹撂那不管了,又去西川跑了一套,再出鎮鄭州,顛沛流離,總難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後來到了遼東,白手起家,九死一生,終於打下了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心想這下可以安穩了吧,卻也不能。那叫驢屎蛋子表面光,裡面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地方亂成一鍋粥,軍隊亂成一鍋粥,財政時時有崩潰的危險,你說我怎麼辦?我就像推着獨輪車,明知前路坎坷,也只能繼續向前,根本停不下來,於是打了契丹打室韋,打了室韋打新羅,新羅方平又向渤海開戰,然後折回頭去打營州,再打契丹,根本就停不下來,停下來危機立即爆發,馬上土崩瓦解。
“好容易打進了幽州,地盤大了,騰挪餘地大了,也能和中原腹心貿易了,心想這下可以喘口氣了吧。沒想到剛出苦海,又入刀山,又是一通亂打,人說我窮兵黷武,好戰,其實誰不想過太平日子,誰不想把自家孩子認全,可我坐在一座隨時要噴發的火山上,我能安穩的下來嗎?如今這幽州,表面安穩,實際也是危機四伏,所不同的是盤子大了,騰挪的餘地大了,抗風險的能力強些,但若有大的失誤一樣會萬劫不復。我在幽州到底根基還淺。”
田萁聽了李茂這番話感慨之餘感到安慰,看來他不是一個不思進取的守成者,他時刻警醒,對危機、風險有着過人的清醒認識。
於是說:“幽州已經兵強馬壯,只要謹慎小心,我們的贏面還是很大的。”
李茂卻搖搖頭:“王朝末世,四海鼎沸,英雄紛起,一切都要重頭洗牌,佔先的未必能笑到最後,後來者卻可以借勢居上。真到了那一天,我該怎麼辦?哼,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奮起爭奪天下?我有這個實力,可還有這個雄心壯志嗎?這幾年安穩日子過順了,誰還肯打仗?我自己都不想。”
田萁道:“這個簡單,可趁眼下局勢尚穩,多練練兵。金重熙病逝,金秀宗獨霸新羅,過兩年坐穩了位置,必會反噬一口。新羅內訌多年,民生凋敝,百業不振,官民對立嚴重,金秀宗把這筆賬都記在你的頭上,他跟新羅臣工和百姓說新羅所受的災難根子在你李太尉,而今整個新羅百姓都恨你入骨,將來新羅若復興,遼東休想再安穩。”
李茂道:“這是我自己釀下的一杯苦酒,如今他要逼着我喝下去。於情來講他沒錯,不過我不會讓他如願,你說的對,新羅若復興,遼東不會安穩。”
李茂提前結束在海濱的休假,啓程去了燕北,燕北的戰事已基本結束,只因這年天氣太熱,各部都不願遠途跋涉回幽州,故而至今仍滯留在草原,享受着被征服各部的美酒、肥羊和異域女子的溫柔。
李茂跋涉千山萬水來到雲州以西的大青山下,檢閱各部六萬兵馬,一時聲威極盛。左右部落紛紛南下向大唐太尉進奉特產,請求內附。
李茂收了他們的貢獻,卻安慰他們繼續留在草原,這年大唐境內非旱即澇,大災已成定數,徒然增加這麼多新附民,按照朝廷一貫好大喜功的德行,又不知要有多少內地居民被剝奪口糧活活餓死,這種缺德事李茂做不來。
草原投機者見李茂不肯充冤大頭,於是心生怨恨,抱怨、詆譭之聲直達雲霄。李茂本不想跟他們一般見識,奈何衆人鼓譟太甚,難免有失天朝大員的威儀,於是捉了十五部首領在大營服賤役,衆人曉得厲害,方纔閉嘴。
閱兵之後,各部陸續拔營返回駐地,新取之地多半移交給豐州和振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