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斯錦還沒說完便被田萁喝止:“行了,道聽途說,豈能作準?傳話的沒腦子,信這話的連心都沒有。劉克明、仇士良、蘇佐明聯手有什麼用,宮廷爭鬥,說到底還得靠實力,他們三人有什麼?縱然宮變得手,又拿什麼穩住局勢?殺皇帝易,穩江山難。至於你說的什麼絳王李悟,他是元和皇帝的兒子,當今聖上的叔叔,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豈會受他們擺佈?眼下要緊的是盯住王守澄,若說有宮變,主角也是王守澄。”
胡斯錦捱了一通罵,心裡十分不服,但李茂早有明示,他這個院主只是虛的,進奏院的實權操在田萁手裡,他只能從旁協助,充當她的副手。
見胡斯錦不說話,田萁淡淡地哼了一聲:“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心裡不服氣,可以向太尉傾訴,也可以修書告我的狀,但在幽州沒有解除我的職務前,你最好還是聽我的,否則,我現在就可以軍法從事。”
胡斯錦道:“豈敢,進奏院你說了算,我服從便是。”
田萁道:“你不要勉強,若覺得委屈,可以在院內管管內務,我只管大事,院中內務我可以全權交給你處置,由你做主,絕不會駁你的面子。”
胡斯錦道:“我來長安是奉命協助你,做你的副手,你吩咐的事我照辦便是,怎敢講條件鬧意氣?”
田萁道:“這便好,傳言樑守謙病重,也不知真假,你設法去探一探。”
胡斯錦道:“他一個致仕宦官,無兵無權,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我以爲不必在他身上多花時間。”
忽見田萁的臉色寒了下來,胡斯錦心裡咯噔一下,忙道:“是,我這就去。”
退後兩步轉身正要走,卻聽身後田萁淡淡地說道:“我的助手只需做好本分便好,我不希望他事事懷疑我,更不喜歡他事事亂出主意。”
胡斯錦沒有吭聲,裝着沒聽見,憋着一肚子氣走出田萁的小院,卻見一名書史慌慌張張跑過來,跑的上次不接下氣,儀態盡失。
胡斯錦總算逮到了一個發泄的機會,大喝一聲:“狼奔豸突,像什麼樣子
!天塌了,還是地陷了,慌什麼?”
書史大驚,不解胡斯錦的這股邪氣從何而來,一時站住,愣愣的不敢說話。
胡斯錦發了邪火,清醒了一些,這才問道:“出了什麼事?”
書史道:“天子駕崩了!”
“什,什麼?駕崩了,哪位天子。”
“當今天子,飲宴時忽然中風,駕崩了,而今宮裡亂成了一鍋粥。”
“那,是,是誰,有隱情沒有?”胡斯錦語無倫次,他很希望從書史口中聽到是劉克明、蘇佐明、仇士良三人聯手做了皇帝,若是那樣,他朝田萁的小院望了一眼,依舊心有餘悸,真是那樣,他也不敢去說什麼,不過氣勢上總能壓她一頭,找回點面子。
“速速查訪明白。”
胡斯錦交代了一句,見書史還愣着,一股窩囊氣又直衝腦門。他強壓怒氣,把密件交還書史,擺擺手說:“哦,夫人就在裡面,你去吧。”
……
“說是打完馬球,一起在球場邊烤肉飲酒,入夜之後,天子忽然就中了風,等到太醫院的太醫趕到,人已經沒救了。我們的人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出來,經過上奏院多方查證,天子的確是駕崩了。劉克明、蘇佐明等人封鎖了消息,隔斷了內外。”
秦鳳棉簡述完剛剛接到的長安密報,又補充了一句:“沒有發現仇士良參與此事的蛛絲馬跡。我估摸五坊使司應該與此事無干。”
“皇帝登基不到半年便崩了,此乃末世之亂象也。也不知他們怎麼向天下人交代。”
李茂憤懣地敲敲桌子,發了一通牢騷,又道:“我們的田院主是怎麼回事,前段時間還說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一切太平,怎麼忽然間就天崩地陷了呢。”
這話秦鳳棉不敢回答,田萁的誤判的確大失水準,但李茂可以抱怨,他可不敢,親不親,砸斷骨頭連着筋呢。夫妻倆牀頭打架牀尾和,你一個外人摻和什麼。
李茂怒氣漸漸平息,不管田萁因何故出現這樣大的誤判,現在都不是抱怨的時候,現在已經知道了結果,這還不夠,他還需要原因,還需要關注事態的進一步發展,這些還要靠遠在千里之外的她來主持。
稍作斟酌後李茂對蔡文才說:“請鄭總管、文總管和木倉晚上過來一趟,叫曾真知會胡南湘、韋雍、李國泰等人先知道,正式的東西待會議後再下達。”又對石空說:“會同陳光道,城內核心要害一級戒備,外鬆內緊。”再吩咐秦鳳棉:“右廂全體取消休假,不準請假,不許辭職,凍結調動,督促長安方面,情況一日三報。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三人領命去後,李茂把這份密件又看了一遍,不覺連聲哀嘆:三年時間不到,大唐就換了三個皇帝。再立的新君不論是誰,都免不了做傀儡的命運。
元和年間的辛苦努力已化爲烏有,大亂之世,自己又將何去何從呢。
勢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潮起雲涌的時代,自己只能成爲這個時代的弄潮兒,才能避免被時代拋棄的命運,舍此之外,別無他路可走。
宮變的後續事態發展,長安會第一時間告之幽州,不過因爲時空限制,消息總要延遲一步,這中間,李茂不能無所作爲
。
他要把現有的地盤穩住,靜觀其變。
向晚時分,鄭孝章召集幕僚開了個短會,當手頭的緊急事項理了理,然後留下心腹二人,交代道:“儘快和燕北溝通一下,戰事幾時能結束,各處都是窟窿,若冬季不能撤軍,轉運軍糧將十分吃力,這件事務必讓他們知道。”
此事本該與參謀廳溝通商量,鄭孝章繞過常木倉直接與前線將領接觸,是很犯忌的,但無疑效率也最高,兩名心腹助手知道輕重,應了聲立即就辦。
出門喚進鄭孝章的衛士,爲其更衣,一面又安排茶點,先墊墊,李茂晚上叫開會,一般都會準備宵夜,但一般都是在會議結束後,若事先不墊吧墊吧,到時候極有可能會餓昏過去。
鄭孝章換了衣裳,胡亂吃了幾塊糕點,喝了口濃茶,便來到了王府,進門之後才知道李茂還叫了文書丞,一時心裡不免有些緊張,李茂講究效率,不喜歡沒事找人開會,即便是開會,能找一個人解決的事他不會找第二個人來陪坐。
寒暄了兩句,文書丞問:“這麼晚叫我們來是否是爲了定陶夫人的事,我下午才得知老夫人到了幽州,正要着手準備呢,夫人那邊又派人說暫時不必理會,要咱們該忙什麼忙什麼,不必爲此事專門耽擱,這卻是什麼意思,孝章兄有何高見。”
鄭孝章道:“棘手!堂堂的郡夫人忽然離鄉到了幽州,又這麼莫名其妙地走了,按什麼標準操辦,我心裡也沒底,正讓夫子們在查經典呢。”
文書丞道:“說起來咱們的用人策略上也有漏洞,一味看重能力,倒忽略了死讀書也是一門本事,若是多幾個死讀書的,這種事何須你我操心勞神。”
鄭孝章道:“文兄所言極是,回頭咱們就建議太尉多聘幾個這樣的人才,無非是多一份俸祿,卻也能解去許多煩憂。此外還能收買人心。”
二人正說着,石空出來相請,鄭孝章道:“石大將軍親自出面,難道里面盡是刀斧手。”石空道:“實不相瞞,裡面除了刀斧手還有絆馬索,二位還敢放馬過來嗎?”
鄭孝章嗤地一笑,撫須笑道:“你縱然是刀山箭林我也不怕。”
石空道:“不解,鄭總管何來這麼大的底氣。”
鄭孝章道:“不是底氣,是忠肝赤膽的正氣,正氣凜然,我怕什麼。”
三人哈哈大笑,正說着常木倉也趕了過來,步履匆急,一臉的疲憊,見到二人吃了一驚,忙問道:“有什麼大事發生嗎,我正要回去補個覺呢。”文書丞道:“你也不知道?”常木倉搖搖頭:“這兩天一直忙着對燕北用兵,其他的事一概不知。你二位也不知情?”
二人都把頭搖,正要問石空,蔡文才開門從裡面走了出來,招呼三人快進去。
鄭孝章笑道:“一看見文才我這心就可以放進肚子裡了,石空將軍虛張聲勢呢。”蔡文才無心接這話頭,只淡淡地笑了笑,忙請三人入內。
三人剛坐定,謝彪、韋雍、秦鳳棉等人也來了,打了聲招呼各自落座。李茂言道:“請諸位來,是要知會一件事。”言罷向秦鳳棉點了下頭,秦鳳棉起身說道:“剛剛接到長安密報,天子被人害了,兇手有劉克明、田務澄、蘇佐明、許文端、王嘉憲、石從寬等人
。”
謝彪、韋雍二人事先已經得知此事,倒不十分吃驚,鄭孝章、文書丞、常木倉三人卻是沉默半晌不能吭聲。
鄭孝章問:“誰繼承大統了?”
秦鳳棉道:“絳王李悟。”
常木倉道:“劉克明是樑守謙的人,蘇佐明是誰的人?王守澄?不是說他已經改換門庭,成了天子心腹嗎,怎麼會參與謀逆?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鄭孝章目光凌厲地望着秦鳳棉,道:“說句難聽的話,我們今天的被動,是右廂辦事不力,朝廷局勢再複雜,基本的判斷總不該錯吧。可我們倒好,到現在還一團亂麻,完全搞不清,誰跟誰是敵人,誰是誰的朋友,這怎麼能行?”
秦鳳棉聞言面紅耳赤,右廂被譽爲幽州的眼睛,向來受到重視,得到的支持也最多,搞成眼下這種被動局面,他這個當家人有負重託。
於是站出來誠懇道歉道:“是我們右廂的疏忽,我們甘領責罰。”
常木倉道:“敵情變化太快,斥候再能幹也不可能完全掌握敵情,否則打仗豈不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呵呵,秦主事他們已經很拼命了。”文書丞也幫着說話:“長安、幽州相距千里,又是深宮禁內,人心隔肚皮,消息難免有偏差。”鄭孝章哼了一聲,沒再說話,秦鳳棉連忙表態右廂要繼續努力,把事情辦好,不辜負各方對右廂的期望,此事纔算揭過去。
文書丞這時問:“蘇佐明參與了謀反,那麼定陶夫人的事是不是緩一步看?”
文書丞的擔心自有他的道理,劉克明、蘇佐明殺了皇帝,迎立了絳王李悟,能不能穩住局勢,還有待繼續觀察,若局勢穩住,李悟坐穩了皇帝寶座,則蘇佐明就是從龍的功臣,定陶夫人晉封國夫人指日可待,屆時可能要大操大辦,反之,若李絳穩不住倒了下來,蘇佐明就是逆賊,誅九族的大罪,倒是定陶夫人也難逃一劫,再爲她大辦後事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李茂苦笑着搖搖頭:“是我的疏忽,我把人認錯了,死的那個不是定陶夫人,只是長的比較像,聽說我跟她老人家有舊,過來坑蒙拐騙,時隔多年,我也記不得她的模樣。夫人和芩娘她們眼尖,一眼就識破了,本想打她一頓,請她吃兩年牢飯,她氣性大,竟然服毒自殺了。”
文書丞和鄭孝章面面相覷,只覺得此事太過不可思議,因料其中另有隱情,便也不敢深究,便打個哈哈說:“膽子真夠肥的,騙到太尉這了。”
鄭孝章附和道:“連皇太后都有人假冒,何況一個郡夫人。”
李茂笑道:“是啊,我大唐的風氣就是這麼彪悍。那幾個假冒太后的,後來也平安無事,助長了行騙之風,這個人若不自殺,我是要關她幾年的,行騙之風斷不可長。”
此事就此揭過,再沒人提及。
鄭孝章嘆道:“沒想到這麼快又改朝換代了,我們作何應對?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李茂點頭,衆人皆起身來,鄭孝章說道:“看來今晚又得幹通宵了,幸好午後睡了一覺,我看木倉雙目發紅,怕是已經熬不住了吧,”常木倉道:“我兩天兩夜沒睡了,不過多一晚也無所謂。撐得住。”
衆人說着移步到對面的會客室裡,按慣例,每遇緊急重大事件,軍政情治首腦都要聚集在此集中辦公,制定應對策略,發號施令,指揮調度十萬將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