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年多的準備,東高鎮裡物資、糧草異常充沛,城防異常堅固,箭矢更達到了恐怖的二十萬支,即便沒有室韋人的支援,失去了耶律德隆這個主心骨後,單憑契丹人的力量也難以破城。何況復仇**比契丹人還強烈的六部室韋人正在星夜南下,六千大軍亂哄哄地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室韋人不擅打大仗,這一點他們自己也承認,因此當李茂提出由他統一指揮雲集在東高鎮外的六千室韋大軍時,六部盟主雪碧華和長老盟執事猛盾都沒有反對。
自然李茂取得指揮權也是有代價的,李茂跟他們簽訂了條約,在今後十年時間裡,按照每一張羊皮換一斤鹽或三斤鐵的代價向六部持續供應鹽和鐵,允許六部室韋人在東高鎮派駐使者收購帛布和藥材。
這個條約看似有些苛刻,實際對李茂是有利的,室韋人果然得到了這樣的好處,他們就會主動幫助他維護戰後遼東的秩序,使其得以在勢力壯大之前獲得一個相對安定的發展環境。至於鹽鐵,沿海的鹽場一旦建成,鹽就不是問題,而鐵,遼東有的是煤鐵礦,只要給他一點時間,鐵的身價將由金珠貶爲土石。
在東高鎮之戰前,李茂指揮過的最大規模的戰役是貞元十九年任清海軍副使兼孤山鎮鎮扼使時發動的春夏剿匪作戰,那次他指揮的總兵力是八百八十八人,敵人是一些因飢餓而鋌而走險的農民。
親自指揮兵力超過一萬人的大會戰,於李茂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不僅是他,他的助手們迄今爲止也無這樣的成功範例可資參謀,一切都還是未知,都是新鮮事物,但李茂不懼,在創業激情的鼓勵下,在連番大勝的鼓舞下,李茂信心十足。
自然,李茂這個總指揮充其量就是一個總協調人的角色。室韋人一旦上了戰場,就亂哄哄的不成個體統,連他們自己的首領都指揮不動,遑論他這個外人?
李茂能做的就是給六部劃分戰區,明確某處至某處由某部負責,某處至某處由另一部去經略,各位各司其職,不要打過界,過界容易產生誤會。
這個主張得到六部聯盟盟主雪碧華和長老盟執事猛盾的贊同。
室韋人的裝備很爛,多數族人甚至連一件鐵質兵器都沒有,弓箭是簡單的木質長弓,箭鏃有骨質的,有石頭的,爲數不多的鐵箭矢因反覆使用,都已經被磨變了形。
李茂盡其所能給友軍提供鐵質兵器,以縮小他們跟契丹人在武器上的差距,並派顧問和聯絡官到各部,以加相互之間的聯繫。
總攻發起前的一天夜裡,一個噩耗傳遍了整個遼東契丹人營地,他們新推選出來的代理夷裡堇正骨力夜晚在寢帳被刺客刺傷,醫治無效,在黎明到來前溘然長逝。
正骨力是遙輦氏族人,因與耶律德隆不是一族而在該部備受排擠,但他勇敢、睿智,處事公道,在部族中享有崇高的威望,那日耶律德隆攻城時,以他爲留後鎮守松木關,推舉他爲代理夷裡堇可謂衆望所歸,但這一切卻因一個刺客的出現而成爲了永遠的痛。
刺客當場自盡,這樁案子懸而未決,戰事當前,族內沒有精力去解決這件事。他們迫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推舉夷裡堇副手排位第五的耶律氏族人耶律冒爲代理夷裡堇,統領族人度過難關。
契丹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哀兵必勝,這是李茂從兵書上看到的古訓,他豢養的發達的情報網能在第一時間獲悉契丹人大營裡發生的絕密信息,但他的盟友們卻還矇在鼓裡,李茂決定暫不分享這個情報。
總攻計劃照舊,這月的最後一天,凌晨,六千室韋大軍從三個方向向契丹人的大營發動了猛攻。險峻的松木關前迅速堆壘起室韋人的屍山。
李茂並不想做這場戰鬥的看客,在室韋人全線出動後,他集中所能集中的所有兵力,打開南門向契丹人駐守的松木關發起了猛攻。
松木關地勢險要,對內更甚對外,但這裡也有一個破綻,松木關南側那道險峻的斷崖上留有三條巨大的鐵鏈,士卒順着鐵鏈可以直接爬上崖頂,在契丹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發動猛攻。這三條鐵鏈此前被巧妙地隱藏了起來,契丹人幾番搜索,卻終一無所獲。
城裡這些天在養精蓄銳,契丹人卻在忍飢挨餓,迷茫不知所措。室韋人的猛攻雖然勞而無功,卻極大地吸引了契丹人的意力,南面斷崖的守軍被一再抽調,待毛太公一馬當先,殺上崖頂時,守軍不過十數人,那口十八斤重的青龍偃月刀被他舞的風火輪一般,在沒有重甲防護的契丹守軍中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
隨即攀援上來的石雄沒有耐心更守軍耍大刀,機弩連發,守軍紛紛撲地。
這是改良後的連發機弩在戰場上的首秀,強勁的箭矢和高頻射速讓缺乏鐵質盔甲護身的契丹人吃足了苦頭。
弩箭的優勢在於其勁道,缺點在於其射擊頻次。連發機弩揚長避短,進行了劃時代的改革,在連續不斷的密集弩箭橫掃下,契丹人含着悲憤構築的防線被無情地撕裂。
剛剛接替耶律德隆出任契丹最高指揮官的耶律冒正在關城的西面指揮部屬對抗人數遠佔優勢的六部室韋人,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待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時,李茂已經闖到了距離他不足二十步遠的二道關門下。
耶律冒正值年輕氣盛,揮舞着彎刀叫起衛隊過來迎戰,主將變身衝鋒隊,激勵着部屬士氣大旺,竟然奇蹟般地將李茂逼回二道門內。
不過主將的缺位造成的損失卻是巨大的。契丹人對室韋人的最大優勢在於組織,高度組織化的軍隊一旦缺少了核心協調者,後果就是災難,現在契丹人的組織優勢正漸漸喪失,所能抗衡室韋人的只剩裝備上的一點優勢和悲憤的情緒。
李茂很快又和耶律冒碰了面,面對眼前這位像豹子似的契丹人首領,李茂很想跟他單打獨鬥,分個高低,但他忍住了,現在是打仗,不是武術表演賽,分分鐘都關係着幾千幾百人的生死,不是他逞個人英雄的時候。
他端起機弩,把剩下的三支弩箭全部射了出去,一支射偏了,其餘兩支正中耶律冒的胸口,耶律冒打着趔趄,倔強地不願意倒下去。
李茂走過去,本欲將手中的斬鐵刀送入他的胸膛,忽然又改變了主意,他劈胸抓起耶律石,用剛學會的契丹語大呼道:“夷裡堇石已降,爾輩還不速速歸順。”
耶律石想掙扎,想反抗,但除了滿腔的憤怒,實在已經使不出半點力氣了。
契丹人的大潰敗終於開始了,被殺破膽的契丹士卒竄入樹林,倉皇逃命,契丹人擅於在疏林中騎馬戰鬥,但孤山鎮周圍都是那種密不透風的雜木林。
戰馬使用不上,他們只能徒步逃跑,在樹林裡奔跑戰鬥卻是室韋人的強項,他們學着野豬的樣子,在身上的皮衣上塗上一層厚厚的松脂油,使得他們的皮衣堅逾鐵甲,又比鐵甲輕薄且易維護。
他們在雜木林裡、荊棘叢裡追捕獵物,往來穿梭,快如閃電,他們的皮帽可以翻下來,遮住眼睛,他們在樹林裡低着頭奔跑,對荊棘、毒刺不屑一顧。
他們是天生的森林殺手。
契丹人的悲劇還在於他們雖然先一步到達東高鎮,卻對周圍的地理環境依舊陌生,耶律德隆太過自信,以爲大兵一到東高鎮便唾手可得,費心費力去勘測周圍地形完全沒那必要。
他們中的很多人跑着跑着就發現自己走上了絕路,而室韋人靠着一雙腳板走過來,在戰鬥發起前他們就仔細勘查過附近地理環境,對一草一木都瞭如指掌。
究竟有多少契丹人葬身在密林中,已經無可統計,李茂在室韋人的大營前看到了六座高高聳起的人頭山,室韋人以斬殺頭顱來記錄功績,凡是被他們殺死的敵人無一例外的都要斬下頭顱帶回大營。
看着這些披頭散髮,邋遢骯髒,終年套着一身厚重、灰黑、散發着令人作嘔氣味的皮衣的野蠻人,李茂不覺皺起了眉頭。他仔細觀察過,許多室韋人的身上都插滿了羽箭,但卻行動自如,絲毫沒有受傷。
他授意秦墨悄悄扒下一名戰死的室韋人的衣裳帶回研究。經過這場重創後,契丹人將從遼東的競技場上徹底出局,在遼東,在將來,唯一能成爲他對手就是眼前這些野蠻人,現在的盟友。
室韋六部平素並不和睦,爲了一個共同的目標他們聚集在一起,現在仗剛剛打完,他們就因爲搶奪戰利品發生了矛盾,兩個部落劍拔弩張準備開戰,另外兩個部落者充當和事老在勸解,另有一個部落對東高鎮虎視眈眈,欲趁虛而入。
六部盟主雪碧華和長老盟執事猛盾對族人的爭執抱以冷漠,他們對此既司空見慣不以爲然,也知道自己無能爲力無法勸阻。
李茂可不希望他們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襬開戰場。
剛剛跟契丹人的這場生死戰已經耗盡了東高鎮積攢了所有能量,他需要休養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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