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本是大唐舊地,天寶年間設平盧節度使,理所營州。
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起,安祿山率主力南下,平盧節度使徐歸道的裨將侯希逸不願叛唐,遂與安東都護王玄志襲殺徐歸道,歸順朝廷。
乾元元年,平盧節度使王玄志病死,部將李懷玉殺王玄志之子,推大將侯希逸爲節度使,朝廷勉強同意。
上元二年,侯希逸見平盧難守,南下山東,攻陷青州。寶應元年五月,以平定安史之亂之功授平盧、淄青二鎮節度使,統領青、淄、齊、沂、密、海六州。
平盧軍舊地東部營州等地歸屬盧龍軍,營州以東地方失陷於契丹、室韋等部,名爲大唐屬地,實際鞭長莫及,所幸的是這些部族並未建國,算是給了大唐朝廷留了幾分薄面。
李茂別過王儉,在莽莽森林、草原上穿行千里,卻始終找不到文書丞、祝九等部,而先期來遼東的幕府舊部此刻又遠在卑沙城,聯繫不上,李茂一時頗爲苦惱。
貞元二十年秋,文書丞渡海至卑沙城,張起旗號,收攏清海軍舊部,由登州登船時,所部合計六千多人,途中遇風浪傾覆三艘船,約五百人葬身大海,又病死三十六人,合計有五千八百七十六人安全到達遼東。
在卑沙城休整十天後,文書丞、桑容督大隊乘近海小船去往遼河口。
在遼河口的雁山寨與盜匪遭遇,桑容身中八創,擊退盜匪。此役三百人戰死,婦女、兒童被擄百二十人。
該年十月中,李茂接到文書丞的書信,言已在遼河中下游的營盤口落腳,人口僅剩四千八百,糧食損失五分之三。
但不久後堡寨即被契丹人攻破,不得已繼續沿河向北遷徙,尋得一塊平地立寨,不到半年又被室韋人襲破,於是再度遷徙,幾次三番後,勉強在在距離遼河入海口一百八十里處站住腳,所部人馬不足兩千人,形勢岌岌可危。
第二年夏,毛太公、祝九率部八百渡海至遼東,先在卑沙城與桑容會合,補充給養後,乘船沿遼河溯流而上,到這年秋天與文書丞部會合,兩家合兵一處,擊潰盤踞在附近的森林室韋部,在冬季來臨之前在十字渡站穩了腳跟。
李茂人未到遼東,使者已到,四處聯絡文書丞、毛太公、祝九等人,皆不得消息,看看已是冬季,衆人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傾盡兵力,攻佔了遼河支脈上的一處小山寨,改名旭日城,暫時容身。
一面放出風聲,說大唐有富商李青墨在此高價收購皮毛,價錢貴的離譜——每三斤鹽換一張毛皮。
消息傳出,頓時轟動了半個遼東,人們揣測這個李青墨不是傻子就是騙子,懷疑聲不久傳到文書丞耳朵裡,於是不久後,他的使者便到了旭日城,此人是清海軍舊部,認得李茂,見傳說中的李青墨果然就是文書丞要找的李茂,忙將文書丞的書信呈上,便算是接上了頭。
原來,這年遼東地區風雨不順,森林草原部落收成欠佳,趁着大雪封山前,四處剽掠,文書丞下令關閉城門,嚴陣以待,一時內外隔絕,消息不通。
李茂的使者先是找不到人,找到人進不了城,進去了又出不去,由此耽擱了。
李茂大喜,回信給文書丞,擇日前往十字渡,旭日城的名字雖然起的大,但地方實際很小,幾十戶人家是供養不起他們這支隊伍的。
因爲有誨洛可這塊金字招牌,入遼東後不久,李茂就拉起了一支三百多人的隊伍,多是奚人,有少部分是流浪在此的漢族遊俠、逃犯和破產者。
這支隊伍的核心是王儉借給李茂的五十名箭騎兵,他們身披鐵甲,手持精良的弓弩,戰鬥力十分驚人,使得歸附的奚人心悅誠服,雖有他們的王在,卻仍舊死心塌地地拜服在李茂的腳下,這支隊伍雖然缺乏教訓,還是一支烏合之衆,但忠心足夠,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局。
李茂戲稱其爲安東軍第三師,任命誨洛可和石雄爲正副指揮使,大唐軍隊建制有軍、營、旅、團、隊,卻沒有師,李茂引經據典地說師作爲一級軍隊建制,早在春秋時代就有了,豈不聞“虎賁之師”、“天子之師”、“王者之師”之說?
衆人中李茂學術修養最高,衆人雖覺不妥,卻也無從辯駁,只得由他信口胡扯。
秦墨只問了一個問題:“你說師是上古軍隊建制,比軍低一等,高於營、團、旅,這我也沒什麼說的,雖然我知道你是在信口開河。但爲什麼我們這一師是第三師,那第一,第二師是留給誰的?”
李茂笑道:“凡事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嘛,誰來的早,誰排序在前。”
秦墨眨巴眨巴眼,笑道:“高明,陰險,你這是要笑眯眯地陰他們一把啊。”
李茂道:“休要這麼說,遼東本來就是我的遼東嘛,我先做侍衛親軍揚刀軍副使知右廂事判遼東諸城番撫慰使,又做遼城州刺史充遼東經略使,論時間,論名分,我纔是正兒八經的遼東之主,他們憑什麼跟我搶?”
李茂把話說的如此直白還是十分罕見的,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也與他平日表現出來的寬容謙讓迥異,秦墨有些詫異,也有些擔心。
李茂平和了情緒,笑笑道:“這些話不容易說出口,但不說憋在心裡更致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誰來當家做主,這件事必須弄清楚,也是早晚要理順的,而且宜早不宜遲,我雖霸道點,用心卻是好的,總勝過背地裡使壞。”
秦墨面色少有的凝重起來,他點點頭,道:“這樣也好,一開始理順了,將來省去許多麻煩。這樣吧,你先慢慢收拾着,我先去打個頭站。”
李茂心領神會,道:“我相信他們還是能識大體的。”
十天後,李茂率部來到文書丞的城寨,此地名喚十字渡,又叫小渡口,舊日鼎盛時有人口三千二百人,城鎮西南臨遼河,西北爲河汊,東北有山,東南是一塊平地沃野,地勢北高南低,形勢易守難攻。自安史之亂後至貞元年間,數十年營聚,十分富庶,盤踞於此的契丹人一直垂涎三尺,與城鎮激戰數十年未曾得手。
貞元十六年,遼東奇寒,遼河主河道封凍,契丹人涉冰過河,攻破營寨,將寨中青壯、老弱牽至河邊屠戮一空,又將婦女兒童劫掠而去,城鎮由此破敗。
貞元二十一年初,文書丞兵敗竄逃至此,驅散流民,趁虛而入強佔爲己有,修築堡壘,加固城牆,兩千清海軍舊部在此安頓了下來,此後開渠引水,種田養羊,總算安定下來。但文書丞不知兵,所部又多老弱,應對周邊森林部落的侵襲十分吃力,正欲棄城再遷,恰巧毛太公和祝九渡海而來,兩家合兵一處,形勢纔有了根本改觀。
文書丞擅經營不擅武力,毛太公,祝九雖然武力強悍,卻不懂營生,一個有家難顧,一個卻在莽莽森林裡過着流寇般的日子,飢一頓飽一頓,日子過的很艱難。
李茂時在魏州,得知情況,寫信指示祝九與文書丞合二爲一,尊文書丞爲首,其與毛太公專司武功警衛,雙方對這個建議都能接受,因此合流。
此後文書丞主持政務,毛太公和祝九專務軍事。
永貞秋,毛太公和祝九在河東設伏誘殺十字渡的最大威脅——黑齒室韋部,斬首七百,俘虜五百,將這支室韋人徹底逐出了遼東。此戰之後,祝九和毛太公又陸續蕩平了周邊森林裡的幾股匪盜,勉強在遼東站住了腳。
此時的遼東比之後世要溫暖溼潤的多,森林覆蓋率極高,森林間間隔着大片的草原,安史之亂後,平盧軍南下淄青,漢族百姓失去保護,不堪忍受蠻族侵擾,紛紛內遷離開遼東,大片城鎮廢棄,農田荒蕪。
活躍其間的遊牧民族有契丹、奚、靺鞨和室韋,以契丹、室韋人數最多,實力最強。各族間爲爭奪水草豐美的牧場時常發生戰爭,勝者爲王敗者爲寇。
此外,沿海和沿河道地區還有少量漢族遺民控制的城寨,大者聚衆數千,少的幾十人、上百人不等。李茂侵佔的旭日城就是一處漢人建立而被契丹人侵佔的城寨,諸蠻族中契丹人漢化程度最深,部分族羣已經適應了定居生活。
十字渡在旭日城東南方,直線距離兩百里,由旭日城向南進發,乘船順遼河南下,乘船旅行比乘馬要慢,但相對安全,沿河多漢人城寨,且遊牧民族多不擅舟楫,船行河中,比馬隊穿行於森林要安全的多。
這一路上李茂仔細考察沿途的城鎮,發現雖是漢人城鎮,也自稱是大唐臣民,以大唐曆法紀元,但其迴歸大唐的心願並不強烈,究其原因,這些城鎮已經在惡劣的環境中站穩了腳跟,沒有了官府稅賦,自耕自食,生活其實比在唐時還要好得多。
森林裡和草原上的那些野蠻民族彪悍而好戰,但漢人的築城守城技術一流,他們的城寨也不是那麼好打的,除非實在活不下去,一般情況下極少有人鋌而走險敢去騷擾,而且遼東的部落普遍勢力不強,算一算賬,打,即使勝了,也有可能給他人做了嫁衣裳,十分不划算,倒不如恐嚇。
種莊稼需要時間,穩定才能帶來財富,所以漢人愛好和平,不喜歡動盪,那就製造混亂,恐嚇他們,逼着每個城寨每年象徵性地繳納一些帛布、鹽鐵給他們,只要他們聽話自己又能活的下去,那就和睦相處,少打,不打爲妙。
蠻人的敲詐勒索固然討厭、可恨,但比之官府的橫徵暴斂卻還要輕的多,在各處漢民的可承受範圍內。
於是漢民花錢買平安,然後埋頭製造財富,蠻人生計無着,本來想製造傷害,卻因能收穫額外福利,生活也能過的下去,這種微妙的人類生態系統由此得以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