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回去與芩娘商議,芩娘道:“齊家大哥好惹是生非,留在長安終究非福,洛陽乃大唐東都,水深不可測,也不宜安置,倒不如讓他去太原,他在那邊無所依仗,或者會有所收斂。”李茂道:“爲何要去太原,你在那有熟人?”
芩娘笑道:“你又何必瞞我,李光顏將軍不是你的好兄弟嗎?”
李茂道:“你說的對,讓他去太原,那邊沒什麼人買我的賬,李光顏是我的好朋友,但他如今人在河中。沒有靠山,諒他也張狂不起來,真要有什麼事,李光顏又能救他。”
計議已定,李茂告之齊心,齊心道:“二哥脾氣不好,得找個能降得住他的人,不然到哪都要惹禍。”
得知去太原會有李光顏的關照,齊心放下心來,又請李茂先不要告知他與李光顏的關係,免得齊浩有恃無恐,再起是非。
防止安撫了齊心後,李茂以要在太原設立海東商棧分棧爲由,任命齊浩爲分棧掌櫃,打發他太原去了。
元和二年的最後一天,淮西節度使吳少誠病死於蔡州,消息正月初六才正式傳到京城。右龍驤軍卻是在初八上午纔得到消息,比常規渠道反而慢了一天。
這讓李純十分不滿,林英被降職爲大理寺評事,雖然仍主持右軍事務,卻是在皇帝面前跌了個大跟頭。
李純召見李茂,說起淮西之事,恨恨說道:“吳少誠去年就死了,朕隔了一年才知道,任你有如花妙計,也成了馬後炮。如此怎麼得了。”
皇帝發牢騷,李茂不敢爲林英辯護,只能耐心聽着。
李純要李茂回去重新規劃左右龍驤軍體制,務必使這隻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觀天之眼”變得敏銳起來,對天下發生的大小事務能有一個及時反應,更不要遺漏任何重要的事情。
按照兩軍分工,李茂專責京西反間諜,監視南衙軍政動態屬右軍權責,李純這麼做顯然有意混淆兩家分工界限。惡意揣測,這是皇帝在有意識地挑逗兩軍互相競爭,甚至是惡性競爭,以便他從旁平衡控制。
這是一個大坑,一旦李茂跳下去了,以後想爬上來就難了。
深思熟慮後,李茂決定找林英談一談,兩軍最高首領見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爲找一個完美無瑕的藉口,李茂頗費了一番腦筋。
林英一見面就長吁短嘆地說:“天子不信任我了,我要大禍臨頭了。茂華,救我,救救我。”
林英年紀雖然不大,爲人處事卻相當沉穩,不然也就坐不穩右軍知軍事的位置,他現在如此失態讓李茂也感到有些吃驚。
據林英說淮西在出現動亂跡象前,他就建議向淮西調派人手,以監視吳少陽等人的一舉一動,李純卻沒有答應,反而警告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職責。
“右軍只能關照河洛兩京,其他的地方不准我們涉足,這是上面框定的,結果出了事,卻要拿我問罪,茂華,你說我還能挺過這一關嗎?”
李茂道:“天子縱有不妥,做臣子的也不該心生怨懟。依我看,這倒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們好好規劃一下,化危爲機。”
“化危爲機”這四個字李茂說的很重,林英精神一震,頓時了悟。左右龍驤軍成立時間太短,勢力僅限於河洛、兩京和京西地區,所謂“觀天之眼”,其實是觀西天之眼,想把耳目遍佈天下,就必須找個一個突破口,眼下或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
天子責我辦事不力,要我整改,我就藉機把觸角伸向帝國的每一個角落,你允准我實力大增,你不允准,你就是自己扇自己大嘴巴,將來也別怪我辦事無力。
經過數日無休無眠的討論,一份凝結着兩軍走向巔峰的希望擺在了二人面前。新規劃的最大亮點是將兩軍的活動範圍擴展至大唐所有三百軍州,破除了兩軍按區域劃分活動範圍,按事權劃分權責的舊有桎梏。
兩軍按道分設派出機構,稱之爲分臺,協調管內行動步調。在力量配置上,左軍側重於沿邊和軍事重鎮佈局,右軍側重於腹心地區和內陸財賦重地佈局。
此外,左軍在各重要城市設營駐軍,代表朝廷監臨地方,維護朝廷法統,就近打擊境外勢力的滲透,同時充當右軍執行任務的有力依託。而右軍的活動以不公開爲主。
新規劃以兩軍名義上呈天子御覽,卻如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在等待消息的這段時間裡,淮西的事態又有了新的變化,如李茂當初所料,吳少誠的結拜兄弟吳少陽殺吳少誠之子自立爲節度留後。
朝議討伐淮西之聲一浪高過一浪,主張派以翰林學士李吉甫、裴垍等爲首,而一向主張對藩鎮強硬的宰相武元衡這次卻態度模糊。
這日芩娘做壽,同坊的蘇櫻夫婦攜禮過府爲賀。蘇櫻原先和小茹相熟,常來常往,小茹走後,沉寂了一段時間沒過來,年前過來拜年,和芩娘一見如故,迅速熟識起來,此後芩娘代替了小茹,成了她來孤山侯府的正當理由。
但攜丈夫張丕來孤山侯府,印象中還是第一次。李茂得到芩孃的報信,便從大營趕了回來,張丕此來果然是帶着任務來的,武元衡心裡是主張討伐淮西的,但對淮西的情形不十分熟悉,他是個穩重的人,又是位高權重之人,自不能像年輕的郎官,不負實際責任的翰林們那要紅口白牙,說討伐就討伐。
武元衡希望李茂能給他提供一些額外的參考。所謂的額外的參考就是從他所掌握的系統得不到的情況報告。
李茂想拿淮西破題擴展兩軍勢力,自然是做足了功課,他提供的東西詳實、豐富、均衡,張丕大喜過望,半途便告辭而去,走的匆急,連妻子蘇櫻都沒顧上。
李茂提供的情報讓武元衡眼前一亮,由此堅定了他的信念,再見李純時他便力主對淮西用兵,堅決打掉吳少陽的囂張氣焰。
李純從內心裡是渴望打這一仗的,平定夏綏、西川、鎮海讓他嚐到了太多的甜頭,若能收復淮西則無疑讓他憧憬的中興大業又前進了一大步。但李純還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他的理智也能完全壓制住內心的自大狂妄。
淮西畢竟不是西川、夏綏和鎮海,李希烈、吳少誠經營此地數十年,根深蒂固,淮西的百姓幾十年只知有軍府不知有朝廷,想收復淮西談何容易。
而且更重要的是,朝廷在淮西沒有得力的耳目,無法做到像西川那樣料敵於千里之外。挑戰這樣一個強大對手,對新朝來說,無疑是次巨大的挑戰。
這次君臣獨對的下半場轉移到了殿外果木園,君臣兩個人面對面說了什麼話,誰也不知道,李純應該沒有當面答覆武元衡,因爲武元衡出宮後絕口不提淮西之事。
此後過了三天,李純忽然同時召見了李茂和林英,先是個別面授機宜,又將二人叫在一起,同意兩軍將觸角伸向大唐全境所有軍州,明確劃分了兩軍的權責。事後,李茂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他想要的天子劍——一口刻着他名字的內軍器坊製作的戰刀。
但當他喜氣洋洋地回到左軍大營時,卻發現獲得這柄戰刀是有代價的,李純在賜他戰刀的同時,給他派了位監軍使——左龍驤軍闢仗使。
這位叫張容芳的闢仗使從一開始就跟李茂幹上了,處處挑刺,時時找李茂的麻煩,本人又是個油鹽不進、作風極其正派的“清官”,令李茂苦悶不已。
因爲左軍的職責有了新的變化,有些事必須李茂親自去做,一日李茂離京七日後回城,得知張敬久把張容芳給“辦”了。李茂大驚忙驅馬去安善坊找張敬久。
張敬久尚不知自己闖了大禍,反而興高采烈地向李茂表功說:“這閹賊竟然與吐蕃人有勾結,他把利用職務之便掌握的機密情報透露給一個叫麥農成的人,這個麥農成正是那錯牙的部下!”那錯牙是活躍在長安、洛陽兩地的一個十分有名的吐蕃情報頭子,左右兩軍一直想抓他卻始終無處着手。
張敬久出示了兩份口供,一份是張容芳的,一份是麥農成的。兩份口供相互印證,絲絲入扣,李茂據此判斷張容芳的確有吃裡扒外的嫌疑。至於麥農成即便不是那錯牙的人,也洗脫不料吐蕃奸細的嫌疑。
但即便如此,張敬久仍然是闖了大禍,李茂開誠佈公地說道:“兩軍勢力擴大,天子心生忌憚,故遣闢仗使駐軍,圖的就是個心安。人到我這不到一個月就出了這樣的大事,還被你給捅了出來,你讓上面怎麼看我,裡面又怎麼看我?”
張敬久吃了一驚,道:“我沒想這麼多,我聽說張容芳這狗東西專和你作對,就想……這可糟了,我該怎麼辦,壓下此事不表,權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李茂道:“晚了,來不及了。”
默了一會,李茂對張敬久道:“長安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太原是大唐龍興之地,太原分臺地位高過一般分臺,便如西川、淮南,是宰相的迴翔之地。只能先委屈你一下了。”
林英聽聞張敬久把張容芳抓了,預料要出大事,正要提醒李茂,李茂卻主動找上門來了,李茂是他的老上司,有事招呼一聲,應該是他過去,他這親自登門,必是有大事相商。
李茂道:“張敬久爲了我開罪了裡面,長安怕是呆不下去了,我打算讓去太原。”
兩軍擴權後,擇地理衝要之地分設分臺,以統轄管內事務,並協調兩軍步調。分臺雖然是分設,但實際上有主次之分,按照兩軍分管的權責輕重,沿邊及駐軍多的地方以左軍爲主,腹心及財賦之地以右軍爲主,太原是大唐的龍興之地,五京中的北京,河東節度使駐地,是大唐的腹心之地,例由右軍負責。
張敬久是龍首山的創始人之一,在組織內資歷極深,又向來被視作是李茂的班底,他若去了太原,則太原兩分臺間的輕重位置就要掉個個,勢必是左軍壓倒右軍了。這自然會觸及林英的利益,這就是李茂主動上門來說明的緣由。
李茂要以大局爲重,不想因爲這件事影響兩家的關係,徒生誤解。
林英道:“敬久這件事做的的確有些魯莽,去太原避避也好,這個我沒意見。”
林英肯讓步,李茂深感欣慰,便主動道:“刑牧隆德望、能力都夠,所缺的只是資歷,而今兩軍擴張太快,處處缺人,我看需要破格擢拔一些人,不如就從刑牧隆開始,讓他接替敬久執掌機要處。”
林英差點沒笑出來,用一個太原換取機要處,這筆買賣實在是太划算了。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安頓了張敬久,李茂親自往大牢提出張容芳,好生撫慰,張容芳自己屁股不乾淨,在牢裡也吃了不少苦頭,這才知道左右龍驤軍皆是龍潭虎穴,自己這條禁宮裡出來的小泥鰍還是低調點好,低調才能長命百歲。張容芳回到左軍,繼續做他的闢仗使,威風猶在,底氣全無,再不敢跟李茂叫板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