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議讓李茂無法拒絕:自己到了這個陌生朝代,人生地不熟,生存纔是第一位的。薛戎雖未通報身世,但看這架勢也是地方豪富之家,過去吃住幾天倒也不至於待他爲難,先覓個落腳之處,等緩過勁來再做打算。
想通這一節,李茂說道:“蒙先生不棄,我就叨擾幾天,不過有件事我先得說明,我師傅嫌我資質愚鈍,始終沒有給我剃度,我沒有度牒,是個黑戶野和尚,若待先生爲難,我便不打攪了。”
薛戎聞聽眼睛又是一亮,哈哈大笑道:“那有甚干係,英雄不問出身,你有這等俠義心腸,便不是個壞人。實不相瞞,薛某此番回家鄉是爲探親,不日將去曹州成武縣赴任,官雖不大,卻也是一縣之長,你的身份文牒就着落在某的身上。”
李茂聞言大喜,又好奇地問:“一縣之長是不是就是縣令”得到薛戎的正面迴應後,李茂眼睛一亮,說道:“如此,我還要求先生一件事,你能不能幫我在縣裡謀個差事不拘好歹,有個吃飯的地方就行。”
薛戎微微頷首,微笑道:“無妨,恩公願意,某求之不得。”
正說話時,那青衣小廝忽然大叫一聲:“芸娘上吊了。”
芸娘是薛戎的侍妾,薛戎一行在林中被賊制住,賊人見芸娘長的美貌,了她,芸娘受此大辱,本欲一死了之,又恐三個賊人劫財之後又要害命,這才含垢偷生,覷得良機脫身逃走,半道遇李茂獲救。
此刻她見李茂制住三個賊人救下薛戎,心寬之餘,忽覺了無生趣,趁薛戎與李茂寒暄之際,她悄悄解下腰帶系在了一棵歪脖子樹上,打了個結,套在了自家的脖子上
李茂和薛戎趕去時,見書童青墨雙手抱着芸孃的腿正使勁往下拽李茂嚇了一跳,這孩子不知是真蠢還是故意裝蠢,這是救人的法子嗎他不及多想,擲出手中匕首,正中拴在歪脖子樹上的腰帶,絲質的腰帶破了一個缺口,被芸孃的重力一壓,扯成兩段。芸娘跌下來,把青墨做了肉墊。
芸娘昏迷不醒,臉色烏青,李茂用手指試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然後很自然地給她做起了人工呼吸。
薛戎霎時臉色鐵青,哼了一聲扭過頭去。青墨望了望主人,又望了望這個來路不明的大個子和尚,腦袋直髮懵:當着家主的面趴在主母身上,還抓着她的胳膊搖來晃去,一會按她的胸脯,一會壓她的腹部,一會又親她的嘴
小廝一時會錯了意,偷偷地從地上撿起了扁擔,慢慢蹭到李茂背後,望定他的後腦勺,一咬牙,一閉眼,舉扁擔就要砸下去,卻聽得“吼”地一聲怪叫,芸娘突然坐了起來,緊接着就劇烈咳嗽起來,一時涕淚交下,人卻醒了過來。
李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頭望去,面掛微笑,青墨趕緊把扁擔藏在身後,兩眼望天裝着在看風景,一時心虛忙將扁擔丟了去,不意正砸在蒼頭腦袋上,那老兒哎喲一聲慘叫,揉着腦殼跳了起來。
“可算把你給救活了,我說這位夫人,幹嘛這麼想不開呢,你被歹人羞辱錯又不在你,薛縣令是位有大學問的君子,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即便是後世文明昌盛年代,當着丈夫的面給妻子做人工呼吸,也免不了讓人心裡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剛纔急着救人,李茂沒想那麼多,此刻他才覺出尷尬來,只好裝瘋賣傻,瘋瘋癲癲地說些不着邊際的話。
這一說芸娘心裡好受了一點,薛戎的心裡也好受了點,芸娘被辱不是她的錯,這來路不明的癡漢子剛纔是忙活着救人,而非藉機輕薄芸娘,這他也能看的出來。
他是個真正的讀書人,豁達,明理,不迂腐。
薛戎上前扶起芸娘,親暱地爲她拍掉沾在身上的草棒敗葉,鄭重地說道:“時運不濟,讓你蒙此大辱,罪在薛某,與娘子何干昔日,你我曾對天盟誓永不離棄,今日這件事就此揭過,以後休要做這等傻事了。”
芸娘伏在薛戎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這纔想起向李茂答謝救命之恩,又問李茂姓名。李茂道:“我姓李,叫李茂,做過兩天和尚,你就叫我和尚吧。”
“那也好,更顯得親切。”芸娘低眉輕輕說道,經歷了一場常人難以忍受的劫難,剛剛九死一生,只不過片刻之後,這女子就寧定了下來。
她望了望天色,目光從李茂臉上滑過,勸薛戎道:“天色不早,還是早點趕路吧。今年河中受災,到處是流民,縱然是白天路上也難得平靖。”薛戎深以爲然,喚蒼頭老顧和小廝收拾了細軟,丟棄了粗笨傢伙不要,和李茂一道向他闊別三載的家宅行去。
薛家莊位於河中府寶鼎縣,是個有八百戶人家的大莊,西依土丘,東環碧水,背靠密林,向南則是一望無垠的良田沃野,薛家由河東遷居於此已有四代,開枝散葉,人口繁茂,在寶鼎縣堪稱望族。
薛戎是莊中第一等的大家族,他年紀雖然不大,輩分卻極高,所在鄉里的耆老、里正、村正、保長多是些五六十歲的蒼頭,見了他親切地稱呼大郎。
薛戎母親李氏年近古稀,長的瘦小乾枯,精神卻十分旺健,她輩分極高,在莊中有着說一不二的威嚴,得知薛戎在山林中被劫之事,拍牀發怒道:“豈有此理,鼠輩何等無禮”便要打發人將耆老、里正、村正和保長喚來訓斥,薛戎勸道:“事關芸娘清譽,還請母親不要張揚。”
щшш ¸ttκǎ n ¸℃ O
李氏思忖片刻,悶悶地吐了口氣,對薛戎說道:“你呀就是心太善,在鄉行善積德,官場上怎容得你優柔寡斷讓你一個人出去爲官,讓娘如何心安”
薛戎見母親面有憂色,忙岔開話題,說起了李茂的事,李氏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忙讓薛戎去將李茂請來。李氏從芸娘和小廝青墨嘴裡得知了李茂救人的前後經過,就將李茂定格爲莽夫一類,及見了面,見李茂雖然體型高大類似莽夫,舉止對答卻十分得體,心裡頓時有了一絲好感。
初見到李氏,李茂很是吃了一驚,老人面容和善,目光卻銳利的像把刀,似能一眼洞穿人的五臟六腑,看透人的靈魂深處。他心中暗自提放,絲毫也不敢大意。這一路行來,他已經在心裡爲自己編造了一份身份履歷,除了混淆了時代,基本都是事實,因此對答如流,毫無破綻。
李氏是信佛之人,問了一些廟裡的勾當,這個自然難不住李茂,他自幼確曾在廟裡生活過,對佛家的風俗禮儀也略知一二,但是爲防萬一,他事先還是鋪墊說自己的師傅是個野和尚,出家修行的廟是個不入流的小廟,自己在廟裡也不過是個出苦力的小沙彌,對佛經、禮俗等也只是一知半解。
因此之故,縱然有疏漏的地方,李氏也先入爲主地能夠接受。
問了一圈話,李氏心中疑慮漸消,她感慨地說道:“原來也是個孤苦的孩子。薛家承你大恩大德,無以爲報,若不嫌棄薛氏鄉野粗鄙之家,與我兒做個兄弟如何,將來相互也有個扶持。”
李茂遲疑道:“這個,豈敢高攀。”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