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張家莊外,李忠指着一間松柏森森的院落說道:“那便是張家大院,欽差要調動多少兵馬,俺去準備酒菜。”李茂道:“待我去說服他主動請罪。”
李忠道:“那自然最好,只是此人兇蠻,只怕未必肯服順。”
青墨也勸道:“鄉民粗野,還是小心爲妙。”
李茂笑道:“諒他敢耐我何?”
驅馬到了張家大院前,大門早開,迎出來一個布衣管家,和和氣氣地說道:“我家主人請李總管一敘。”
聽得“總管”二字,李茂微微一笑,將繮繩丟給青墨,青墨忙將斬鐵刀奉上。
李茂沒接,一徑進了大院。雖是鄉野人家,這院落倒也佈置的頗爲精雅。
正廳廊下一人躬身相迎,李茂回了禮,來人自薦道:“牛柏丹,李總管還有印象吧。”
李茂道:“牛掌櫃有話直說,李茂洗耳恭聽。”
牛柏丹笑道:“廣陵王託我問候總管安妥否?”
牛柏丹本是楊志廉的門客,而今已改投李淳門下,這點李茂清楚。李茂還清楚,李忠轉任雷澤縣並非因爲與上司不對脾氣,而是他在範縣奸。殺了一個貨郎,論罪當死,後來不知走通了誰的門路竟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不僅免罪,甚至連官都沒丟。
李茂出行並未知會地方,行蹤不定,李忠能恰到好處在界橋迎接,自是另有隱情,所謂什麼豪強難治不過是他的託辭,意在考較李茂。
“承蒙廣陵王惦記。”
李茂淡淡地應了句,端碗喝茶。此話一出駭的青墨臉色大變,他雖不認識牛柏丹,卻覺得此人行事詭秘,不似善茬。萬一他在茶中下毒那後果不堪設想。
牛柏丹笑了笑,也坐下喝茶,潤了潤嗓子後,這纔開口說道:“西馬堂出其不意,一舉扭轉乾坤,兄弟我十分佩服老弟的膽識和手段。”
李茂淡淡地道:“客氣,若非有人通風報信,我只怕早已葬身在斷樑下。”
牛柏丹哈哈大笑,放下茶碗,“這就是我爲何肯幫你的原因,寧與聰明人打一架,不跟蠢蛋說句話。李家老二信用王志邦這樣的蠢蛋,我料定其必敗。”
李茂沒有搭腔,等着他往下說。
“高沐說是我威脅他毒害鄆州,你信麼?”見李茂不作迴應,牛柏丹又自問自答道:“不管你信與不信,我都要說我沒做對不起鄆州的事,河朔四鎮割據已近五十年,朝廷只希望能維持現狀,不要惹是生非。淄青十二州,唯有在鄆州的手裡才能安定平穩。換一個人就不行。眼下朝廷正是除舊佈新之際,長安的事尚未解決,哪裡騰的出手處置地方。我們與你一樣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平穩的淄青,至少目前是這樣。”
李茂放下茶碗,振衣而起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告辭。”
牛柏丹起身呼道:“廣陵王託我轉告你一句話:若在淄青不如意,隨時可以回長安來,廣陵王府永遠爲你留着一扇後門。”
李茂怔了一下沒有迴應,一徑出門走了。
過成武縣孤山鎮時,大將李英曇出城十里相迎,李茂跟李英曇也算是老相識了,只是交情不厚,而今二人之間並無任何利害衝突,反而因爲身上貼着李師古的標籤而站在了同一陣營。李英曇邀李茂入城歇馬,李茂婉言謝絕了,李師古不喜下屬私下往來,避避嫌也好。
李英曇也不勉強,在驛道邊草亭設了酒宴,與李茂對飲一杯,送李茂過境去曹州了。
銅虎頭曹州管事董何如今在曹州縣衙兼了一個閒職,因此有機會在公開場合見李茂。他向李茂稟報說有個人最好晚上見一見。
來者是個身材粗短、左鼻翼下生着個褐瘤的年輕人,李茂對此人的第一印象很不好,聽了他的名字更是煩厭——毛雄——李師道外甥王志邦的親信。
王志邦作爲李家兄弟和好的祭品,橫死於李師古的銅錘下,毛雄便成了喪家之犬,而今他惶惶而來,青墨心生警惕,欲拒之不納,同行的張琦向他擠擠眼示意放行。
放毛雄進屋後,青墨敲了張琦一指,喝道:“什麼阿貓阿狗的都往家裡放。”
張琦賠笑道:“董管事介紹來的人,茂哥也同意見了,咱們攔着不合適吧。”
青墨又敲了他一指,喝道:“小腦瓜挺靈光的嘛,再不敲打敲打,就要壓過我了。”
張琦束手賠笑道:“哪能呢,誰不知道大哥追隨茂哥火裡火裡來,水利水裡去,幹下多少樁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嘛,不過耍耍小聰明,跟大哥您比,差着十萬八千里呢。”
青墨道:“知道你在拍馬屁,不過這馬屁拍的哥哥我很舒服。注意繼續保持。”
毛雄進屋後給李茂行了個禮,態度不卑不亢,倒讓李茂刮目相看。
“你來見我有何事?”
“屬下探知一樁秘聞,報與總管知道。”
“你非右廂的人,不必自稱屬下,也不必稱呼我總管。”
毛雄道:“屬下舊日蒙密州刺史擡舉,也曾掛名右廂。”
李茂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便沒有發話。毛雄繼續說道:“總管在長安時,屬下奉命監視貴宅動靜。自貞元二十年您離開淄青後,鄆帥共造訪貴宅三十八次,皆在深夜,尊夫人每三日必往城東青蓮觀走一遭。青蓮觀是軍府私家道觀,軍府有夾牆密道聯通,故而屬下推測,尊夫人與節帥有私。”
青墨拔刀架在了毛雄粗短的脖子上,毛雄恭敬不變,神色如常。
李茂揮揮手,問道:“你還知道什麼?”
“自馬球場墜馬後,二人私情中斷半年,然自西馬堂之變後,二人舊態復萌。此番總管出任安撫使,代天安撫地方,前腳離開鄆州,後腳他們就在青蓮觀私會。”
青墨怒吼道:“你信不信我砍了你?”
毛雄面色不動:“我信,面揭尊長羞惡,屬下當死,若能以屬下的血爲尊長洗刷屈辱,屬下何惜一顆人頭?”
張琦指着毛雄喝罵道:“滿嘴噴糞,你說這話有何證據?”
毛雄神色如常,鎮定地說道:“總管若不信,大可回去看個究竟,屬下若說的不錯,尊夫人已經秘密回到了鄆州。總管也可以找孟家大娘問個明白。”
李茂自然不信,出門即對青墨、張琦說:“回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