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細思之,自己又有什麼錯?這一日一夜,自己也是被裹挾着往前走,隨波逐流罷了。
李先奕聞聽李結和李茂到了營外,忙令心腹將二人接入後帳,李茂笑道:“我二人奉旨而來,辦的是公明正大的皇差,豈可學那鼠輩偷偷摸摸?”李先奕這才領衆將出營,在馬上行了禮,問道:“雲安王和經略使來我營中有何貴幹。”
李茂道:“皇帝賓天,皇太子受遺詔繼位,朝中有佞臣欲謀害太子,請將軍速率軍進城討逆。”
李先奕道:“大明宮外有神策兩軍,英武兩軍,神武兩軍,龍武兩軍和羽林兩軍,長安城內又有監門、金吾、威遠諸軍和京兆府邏卒,皆是我大唐天子的心腹爪牙,兩位何以捨近求遠,要我邊軍進城討賊?”
駐紮麟遊鎮的神策軍原本隸屬鳳翔鎮,與吐蕃血戰多年,戰功赫赫。貞元年間神策軍累次擴編,因其戰功赫赫,遂將之收歸麾下,內遷麟遊鎮拱衛長安。但軍中將士仍常以戰功赫赫的邊軍爲榮,只是在領取衣糧時才記起自己是天子禁軍。
李結哈哈大笑道:“爲國盡忠還分遠近嗎?”
有副將叫道:“若無中尉手令,我等不得擅自進城,否則就是違抗軍令。軍令如山,違令者皆殺無赦。”
李茂手擎天子劍,喝道:“爾輩究竟是天子禁軍,還是中尉的家兵?見危不扶,見死不救,爾輩欲置太子於何地?”
衆皆默然,李先奕喝散衆人,下馬拜道:“我等世受皇恩,豈敢忘本?只是身在軍旅,當以軍令爲先,若無詔令又無兵符,我等豈敢擅自拔營?請大王和經略使明察。”
李茂道:“你要詔令,且隨我來,我有密詔一封,只能給你一人看。”
李先奕將信將疑,請李茂、李結入內帳,李茂令青墨守門,對李先奕說道:“俱文珍意圖謀反,業已伏誅,左右神策、六軍、金吾、威遠諸軍已向太子表白忠心,而今唯有將軍一部未曾上表忠心,朝中有人彈劾將軍心懷不軌,太子不信將軍會做悖逆之臣,特遣雲安王與我前來問明緣由。”
李結道:“我兄萬不可做出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勾當。”
李結霍然而起,道:“我一家世代忠良,豈能做出那悖逆的勾當?這定是有奸臣在陷害我,請二位務必替我洗刷。”
李茂對李結說道:“太子果然明察秋毫,將軍忠貞溢於言表。軍行於野,主將豈可擅離,我看由我二人代爲轉呈太子即可。”
李結沉吟道:“京城風傳,第五中尉與俱文珍暗中有所往來,而今俱文珍謀反被誅,而先奕又率部逼近長安,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若非當面澄清,只怕後患無窮,我看先奕還是隨我們進宮面見太子,剖明原委,解釋誤會。”
李先奕大怒,厲聲喝道:“第五中尉赤膽忠心,豈會是那悖逆之臣?二位來我營中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無非是懷疑我李先奕有不臣之心,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李茂不緊不慢道:“他果然是忠臣,京城有變,爲何要調遣你南下?京城駐軍十萬,難道不能彈壓地面,還勞你邊軍出手?!”
李茂這話說的李先奕啞口無言,他雖不關心朝政,卻也非閉目塞聽,他雖非博學,卻也不是目不識丁,史書看過幾本,歷代的興衰也知道一些。京城有變,邊軍異動,已是詭異,而今神策、六軍俱已向太子表白忠心,卻無人告知他,此事很耐人尋味。
李茂和他沒有深交,眼下又無共同利益,他的話李先奕信不過。
但李結不同,他和李結的交情並非一天兩天,李結的心很大,與他交往自有目的,他想不出李茂爲何要害他。
李先奕默了一會,言道:“我隨你們進宮覲見太子,剖明忠心。”
久未說話的李結此刻開腔道:“我可以留在營中做人質。”
李茂道:“做什麼人質,先奕是坦蕩君子,是忠臣,豈會拿一位郡王在軍中做人質?”
李茂說完,李先奕卻並不接話,竟是默認了要李結留在營中做人質。李先奕在軍中親故衆多,聞聽他要隨李茂進城,皆勸不可。
李先奕道:“我若不去便失了道義,我去長安,你們留在軍中,諒他們也不敢奈我何?”又請雲安王李結監軍,自己與李茂一起進城去。
李淳代太子好生撫慰,厚資遣送回營。
青墨不解此意,問李茂:“費了這麼多手段把人弄進宮來,即便不殺也該扣起來,怎麼就把人放了,這是縱虎歸山嘛。”
李茂笑道:“你懂什麼,莫說他心中坦蕩蕩,便是真有鬼,眼下也只能改頭換面做好人了。”
李先奕回到軍營,即下令拔營回麟遊鎮,仍留李結在軍中監押。
第五守亮聞聽李先奕撤軍,又聞李結在軍中監押,恨的把一對玩了八年的水晶栗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痛罵李先奕忘恩負義。
罵完,上表,自稱有足疾,請辭去右軍中尉。
李淳以太子名義好言撫慰,沒有允准。
諸軍安寧,宮禁和長安城盡在掌控中,李淳又勸李誦儘快登基。
父子倆在帷幕中密議了一炷香時間,到這日黃昏時,天使四出,告知各衙司和在京百官,二日在大明宮宣政殿大朝會,將有大事宣佈。
夜幕降臨,大明宮內一片死寂,大行皇帝賓天,皇太子非但沒有守靈,反而避到了太極宮,這讓宮裡許多熟知掌故的人惶惶不安。
明日將在宣政殿大朝會,入夜之後,內廷有司便開始爲二日的大朝會準備。一名小宦官正蹲着地上擦拭宮臺闌干,耳中忽然聽到一陣呼嘯。
是風聲?
他仰起頭四處張望,黑沉沉的夜,靜默的殿堂,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你聽到什麼了沒有。”
距他不遠的另一名小宦官問道。
“像是風聲。”
“不對,像是營嘯。”
“我打死你們這些混球,深宮禁內哪來的什麼營嘯,氣死我了。”
宦官管事照頭兩巴掌拍下去,兩個小宦官乖乖地不吭聲了。
一陣冷風吹過,衆人俱感到了徹骨的寒意;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照亮了翻卷的烏雲和孤寂的宮臺;一聲悶雷轟隆隆滾過來,震的人目瞪口呆。
正月裡響雷,大不利啊。蟻聚在宣政殿宮臺上的內侍宦官們舉止失措,惶惶不安。
“好像還真是營嘯。”驚雷聲中管事宦官聽到了一些特別的聲音,似有若無。
“這幫賊囚吃飽了撐的麼,深更半夜的。”
管事嘟嚷了兩句,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