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示完畢,進行分列式,這是李茂建議添加的項目,其隊列組成,先後次序,裝備旗幟,通過時間,乃至步伐動作都由李茂一手策劃,當三千名士卒全副武裝地從受閱臺前通過時,在臺上觀禮的諸軍高級將領和元勳重臣們不覺目瞪口呆,他們中的許多人都經歷過閱兵,但此等閱兵儀式還是第一次見到。
也有保守的老將心懷不滿,認爲隊列通過受閱臺時的動作過於花哨,尤其是李茂尖着嗓子喊的那句:“敬禮。”完全就是一個戲臺上的小丑。也有人對隊列通過受閱臺時沒有止步行軍禮表示不滿。但瑕不掩瑜,所有參加過觀禮的人都承認,李茂這個閱兵式搞的有創意,極大擡高了李師古三軍主帥的地位,也使得山頭林立的淄青軍看起來更像一家人。
分列式結束,三軍在觀禮臺下列隊等候訓話。
嚐到當衆演講好處的李師古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次他親自草擬講話稿,而由陳靜生帶着書記班子花了一個月時間推敲潤色,前後增刪修改十餘次,以至於面如全非。李師古拿到定稿後,頗下了一番苦功,背的滾瓜爛熟,爲了保證能有一個清亮的嗓音,他堅持一個月不沾葷腥酒水。
演講取得了預期效果,三軍將士面向高臺齊呼“忠勇”,其聲之壯震撼了鄆州城。
李師古面露喜色,他強壓激動,親率諸將士面朝長安方向山呼萬歲。
閱兵式勝利結束,李師古與一干元勳重臣先行退場,休整之後還要舉辦盛大的犒賞三軍宴會,他們需要去換件衣裳,喝口茶。
清海軍監軍使周弘亦在被邀請觀禮之列,趁着散場時的混亂,周弘找到李茂,手裡捧着一個紅豔豔的桃,爲了掌控行軍隊列的節奏,李茂親臨一線督陣,並負責喊“敬禮”,受閱臺前的土地本是經過平整撒了水的,但在衆人的踢踏下仍舊起了漫天的塵土,李茂一時鬧得灰頭土臉,嗓子乾澀的難受,見到這個水汪汪的桃,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咬了一口。
桃子很鮮美,汁水直流。周弘捏着手絹掩着口鼻,似笑非笑地望着李茂。李茂三口作兩口吃完了桃,把手在衣袍上揩了揩,問:“還有桃嗎?”
周弘道:“喲,您把我當什麼啦,我又不是賣桃的小販,那有那許多。”
李茂笑了笑,問:“監軍以爲這分列式設計的如何?”
周弘豎起大拇指,讚道:“威武雄壯,很好。就是有些難爲將軍們,圍着裙甲你讓他們踢腿,那得多累。”
李茂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個是我大意了,有些畫蛇添足。”
二人正聊的熱絡,衙前兵馬使於化隆走了過來,於化隆如今只是空頂着衙前兵馬使的虛銜,實際並無任何實權,但這樣盛大的典禮,他還是需要到場來露個面。
於化隆是李茂的伯樂,沒有他的發掘,李茂此刻多半還在成武縣做小吏,或隨薛戎回寶鼎縣種地去了。對於化隆,李茂是打心眼裡敬重的,但此時此刻,他也不能有太多的表示。李茂深施一禮,以卑官之禮相見。於化隆卻道:“李判官位列上佐,與於某平起平坐,於某豈敢受此大禮。”周弘笑道:“莫說他只是一個上佐,即便是做了你的上司,你也受得起他的大禮。這是做人的規矩。”
於化隆笑道:“此言不當,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同僚以平禮相見,果然做了於某的上司,於某豈敢託大?”
見這邊說的熱鬧,路過的揚刀軍兵馬使張叔夜也湊了過來。張叔夜也是掛名兵馬使,在揚刀軍完全是個擺設。
講武堂和小兵營平日由揚刀軍駐守,這種場合下,他身爲兵馬使理應到場。張叔夜做慣了傀儡,心態已經十分平和,他見李茂和周弘在那說笑,便湊過來打聲招呼,於化隆背對他而立,張叔夜倒沒認出來。雖說和於化隆一樣同是被李師古冷落的人,張叔夜卻極不願意和於化隆攪在一處,認出背對自己的是於化隆在,他轉身就要走開。被卻周弘一把拉住,周弘笑哈哈地說:“地主公,哪裡走,貴客盈門,哪有連招呼都不打就躲的。”
張叔夜被他逼住,無可奈何,只好陪着寒暄兩句。
李茂和於化隆、張叔夜、周弘都有交往,且關係都還過的去,於化隆、張叔夜和周弘之間交往卻不多,這場閒聊自然以李茂爲中心,說了一陣廢話,四個人便散了。
李茂是這場盛大賞軍宴幕後組織者,別過三人就趕去忙活。有好事者把四人間的這場談話密報了李師古。李師古那時還在興頭上,加之又喝了不少酒,也就沒往心裡去。二日酒醒,忽然想到此事,卻是越想越不對勁。
午後做完陰陽合體操,他召高沐詢問小兵營的情況,高沐此刻也得到了李茂與於化隆、張叔夜、周弘三人閒聊的密報,他琢磨了一下,覺得應該不是有預謀的,周弘跟李茂關係一直不錯,兩人之間合夥分過髒,應該是臭味相投。周弘這個監軍現在就是個空架子,此人目光短淺,胸無大志,對金錢和女色的慾望遠甚一般人。
至於於化隆和張叔夜,自被解除兵權到鄆州閒居後,一直都很守規矩,跟舊部基本上斷絕了來往,他們兩個又都是老謀深算之輩,縱然有什麼陰謀也不會在這種場合表露出來,高沐決定把事情放一放,看看李師古那邊的動靜。
講武堂軍官訓練所是李茂牽頭一力促成的,他除了給錢給人給物,所做卻不多,這種做法雖能將風險降到最低,但對搶功勞卻十分不利,以李師古的精明,公然詆譭李茂去奪佔功勞顯然並不明智,即便要耍手段那也得有機可乘。
高沐希望這是個機會,他耐心地等待着。
現在李師古突然向他問起小兵營的情況,高沐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他沉思了片刻,從容回答道:“第一期將官班離營後,內部要進行總結反思,再進行一次摸底調研,以制定新的教學計劃,這個過程約要兩個月,這兩個月內小兵營這邊主要進行基礎設施建設,添置一些設備。此外第二期隊官班的所有學員已經到位,正在進行入學前的準備,預計本月月底就能開班。”
李師古點點頭,對李茂的工作效率和成績表示滿意。他沉默了一會,說道:
“這麼說茂華現在的日子很好過嘛。”
高沐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李師古到底還是對李茂起了疑心,於化隆和張叔夜現在雖然只是一副空架子,但二人在軍中都要着崇高的威望,仍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何況張叔夜對密州仍舊是忠心耿耿。他笑了笑,答道:“以前他天天住在小兵營,這幾天又開始往家裡跑了。”李師古笑道:“回家守着個大肚婆能搞什麼名堂。”
他把一份密檔遞給高沐,說道:“你說說該怎麼辦。”
這是銅虎頭駐登州管事提交的一份密報,確認登州蓬萊縣尉李準涉嫌買官賣官一事屬實。李準是李師道的家奴,爲李師道養馬多年,因爲人機靈善於領會主人心思,便步步高昇,由****而爲總管,又放免爲良人。李師道在觀察府任職時,擡舉他做了觀察巡官,他仗着李師道的勢,在鄆州買官賣官,大肆斂財。高沐那時剛接手做糾察官,深感此事棘手,深思熟慮後稟明李師古,將其貶去登州做司戶,不到半年再貶爲蓬萊縣尉,此後李師道外放密州爲刺史,李準失去靠山,一度消停了一陣。
李師古在馬球場遇險後,李氏宗族內有人呼籲讓李師道回鄆州,以鞏固李氏在淄青的絕對統治地位,據說李師古是點了頭的,答應擇機調李師道回鄆州爲節度副使。這一來,李師道行情大漲,李準也變得炙手可熱起來,一時門庭若市,各地官員攜重金奔走門下,預定將來的榮華富貴。
李準仗着有靠山,仗着天高皇帝遠,愈加的變本加厲,大肆斂財,毫無顧忌。
高沐看在眼裡,急在心頭,他通過特殊渠道多次警告李準,李準卻置若罔聞,高沐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不願陷得太深,便不再搭理此事。
高沐道:“若在兩個月前,遣陳向山去便可查辦此事,而今非得李茂華親自走一趟。”李師古笑道:“你說說這是爲何?”
高沐道:“閱兵之後,四方意見,相公已完全掌控三軍,此時拿李準開刀,只恐有人會無風起浪,肆意詆譭。明明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案子,弄不好會被抹的面目全非。陳向山畢竟手段還稚嫩,一着不慎,就要壞事,故此非得李茂華親自出馬不可。”
李師古道:“你覺得李茂華能拿下李準嗎?”
高沐道:“只要心存公義,應無失手之理。”
閱兵的事一忙完,李茂便着手準備第二期隊官班的開班儀式,隊官班顧名思義是訓練隊官,軍隊是個講資歷講山頭的地方,李師古爲三軍主帥,其帥位是由血緣繼承而來,來的雖快,根基卻不夠深厚,這也是他雖執掌淄青多年,依舊有人敢於挑戰他的原因。
這些年他通過重金贖買、明升暗降、釜底抽薪、摻沙子等手段瓦解了一些山頭,拿到了一些實權,但還不夠,此番通過高級將官訓練班加強了對高級軍官的控制和籠絡,但根本之策還在於培養自己人。
淄青的實力已經強大到外敵不敢輕易進犯的地步,外敵不入侵,大的仗打不起來,李師古沒有機會與軍中將領建立可託生死的親密關係,退而求其次,他只能通過辦學來培育自己的班底,十年二十年之後,眼前這些不起眼的年輕人將成長爲參天大樹,成爲支撐他至高無上權力的堅強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