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取出節度使李師古的手令放在桌子上,冷冷地望着樑成棟。樑成棟滿臉怒容頓時凝固,默了一會,他悶聲說道:“既然是節帥的意思,我沒話說。辦案是你們的事,恕我不能奉陪。”
李茂要的就是這句話,只要樑成棟不插手,他相信自己還是有能力拿下汪洵的。
李茂和青墨商議預備設一場鴻門宴誘捕汪洵,同時讓銅虎頭準備,一旦拿住汪洵,立即審訊,汪洵身份特殊,若不能及時突破,勢必牽累整個計劃。
計議方定尚未來得及準備,汪洵的請函就到了,他邀李茂過府飲宴。
青墨勸道:“他在曹州經營多年,耳目靈通,怕已窺知我們的計劃,這個酒喝不得。”李茂道:“我拿什麼理由搪塞呢,病了,還是有事急着走,真這麼幹,這鴻門宴就擺不成了。”青墨咬了咬牙,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茂道:“讓神通跟我一起去,你留守此處,防止咱們一窩讓人悶了。”
汪洵的宅子的確是龍潭虎穴,一進門就覺察到氣氛不對,入二道院門時,李茂和摩岢神通的兵器都被卸去,汪宅衛士冷冰冰的像塊鐵。汪洵穿了一身便裝迎候在內堂廊下,面容冷冷的,見李茂只略略擡手,一言不發。
內堂燈火通明,擺了兩個座位。
汪洵引李茂落座,喝了杯酒,方纔言道:“我與節帥是自幼的交情,他可以算得上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他的弓馬騎射都是我教授給他的,十五歲前我做他的伴當,我們終日寸步不離……”說到這汪洵有些傷感,悶悶地喝了杯酒。
李茂道:“那你們是怎麼分道揚鑣的呢。”
汪洵目視頂棚,良久方道:“有一年夏天他和我一起出郊外釣魚,正午在我家歇腳,趁我酒醉時,姦污了我的妻子。”
真是好一齣狗血劇!李茂心裡噁心的想笑,異姓兄弟,亦師亦友,青春的蠢動誘惑做弟弟的幹了一件敗人倫的事,從此手足兄弟分道揚鑣,若干年後,舊恨未了,又添新仇,做兄弟的恨哥哥不聽招呼,便老賬新賬一起算。
“我那山妻是個良家女子,受不了這等侮辱決意自殺,是他跪下來懇求,才既往不咎,事發不久老帥含恨離世,他出掌淄青留後,讓我去幕府,我解不開心結,不肯去。他因此嫉恨我,此後十年,我的官職沒有得到任何升遷,甚至還被趕出了鄆州。爲了自保,我跟銅虎頭合作,我又一廂情願地想既然是多年的兄弟,我既往不咎,他還不肯放過我嗎?我被流放州縣,山妻被他扣留在鄆州,三番五次遭他羞辱,後來懷了他的孽種,羞於見我,在家中懸樑自盡了,隨身兩個侍婢也一同自盡,我的一個仵作朋友告訴我,內子的確是自盡,而兩個侍婢則是被人勒死後僞造成自盡的假象。”
汪洵喋喋不休地說了一陣,期間擦了幾次鼻涕,又飲了口酒,醉態已顯,他醉眼朦朧地望着李茂,笑道:“你必然笑我不是個男兒,人在官場,想挺起脊樑做男兒又談何容易,我一忍再忍,仍舊是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我是汪家的子孫,我們汪家爲李家做了多少事,仍不免是這個下場,你呢,今日春風得意,可曾想過明日?”
李茂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差,他悶悶地喝了口酒,汪洵家藏的酒很地道,只才喝了兩碗,就覺得頭有些暈乎乎的。李茂產生了一種幻覺,坐在他面前如小女人一般喋喋不休的是另一個人,他認識的汪洵,冷峻的面孔下是一顆冷硬如鐵的心,怎可能會絮絮叨叨跟他說這些?
李茂使勁地晃晃腦袋,想把幻覺趕走。
“他姦污,又逼死了你的髮妻?那你爲何還要替他賣命,我記得米如龍的死你是出了大力氣的……”
“不然又如何?我與你不同,我的根在淄青,我躲得了嗎?”
“賤人!”李茂在心裡惡狠狠地罵了一聲,髮妻被人強姦並逼死,自己還屁顛屁顛給人賣命,因爲不得寵竟還牢騷滿腹,這特麼不是賤又是什麼?
“你在笑話我是非不分,懦弱可欺?”
李茂沒有吭聲,算是默認。
汪洵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淄青只有一個李家,所謂的汪、王、李、方原本就是一個笑話,是銅虎頭編造出來哄騙朝廷的,讓外人誤認爲淄青並非鐵板一塊,有機可乘,不足爲慮。”稍稍沉默,汪洵又道:“這個謊言說的久了,便有人信以爲真。”
“可笑啊!”汪洵感嘆道,“他跟自己臆造出來的敵人打起來了。哈哈哈,這就是報應,報應啊。”
李茂竟無言以對,營田李、牙軍方、青州王、方家,以及依附於他們的嚴紈、陳悅、薛英雄,都不過是一匹匹紙老虎,看着唬人,動起手來,都是一戳即破。面對李師古的挑戰,莫要說反抗,甚至連應戰的勇氣都沒有。
“汪家也一樣,四大家族之首的汪家本是壽張的土財主,種幾畝地,養家餬口,你知道我們汪家是怎麼起家的嗎,是替李家販馬起家的,販馬汪,爲何叫販馬汪,就是因爲我們這個家有本事從大漠草原販來淄青急需的好馬!哈哈,在淄青李家是東主。我們汪家不過是東主聘用的掌櫃,替東主打理內外生意,手中有點小權,能撈點好處,豐衣足食是有的,大富大貴卻是想都別想。在李家的眼裡我們就是一隻臭蟲,不高興了隨時都會被捏死。”
李茂道:“他並沒有殺你的意思,只是對你盤踞曹州不滿。”
“不滿,哼,他是不滿我帶着嬌妻美妾躲在天涯海角讓他夠不着吧。”
汪洵這股無名火發的讓李茂莫名其妙,李師古嫉恨汪洵不是因爲他盤踞曹州不聽招呼,難道還是因爲得不到蘇蓉的美色而心存嫉恨?這真是太荒唐。
“你別以爲我說的都是醉話,我說的是實話,你而今正得寵,春風得意,難免把什麼都往好處想,你還沒看清他的真面目,你把蘇卿留在孤山鎮是你的聰明,否則,你早晚也要步我的後塵。”
李茂不願意再跟一個醉鬼扯下去,一件這麼嚴肅的事怎麼談着談着就扯到那方面去了呢。他放下杯子,定了定神,說道:“只要你肯回鄆州,以前的事既往不咎。節帥會在押藩幕府給你安排一個職位,事不多,待遇優厚。你在曹州置辦的產業我們負責保護,若你不放心,也可以在州縣官府裡安排一名信得過的人替你照看。”
“不必了。”汪洵從鼻孔裡噴出一股熱氣,飲盡杯中酒:“你不懂他的心,你不懂。”他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送客。”便搖搖擺擺進了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