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問一答十,再不敢有半句隱瞞。李茂據此以發令要新任都虞侯盧東昇抓人,薛英雄位高權重,與他交往的都是有分量的重量級人物,他們中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張龐大的網,若據此抓下去,牙軍將吏將有一半人被牽扯。
李方的營田系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系統,對淄青的貢獻微乎其微,即便抓個底朝天,也沒有大的妨礙,牙軍卻是淄青的支柱。
李茂從不敢奢望能扳倒這根柱子,他想向李師古請示下一步方略,李師古卻避而不見。鄭孝章的地位決定了他現在還不能爲李茂指引前面的路,整個淄青李茂信得過、能請教的只有賈直言一人。賈直言卻推說有病,避而不見,李茂怏怏而回,路上青墨抱怨道:“眼看棘手就把脖子縮了起來。狗屁有病,我聽說他帶着兩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在後院打棗兒玩。”
打棗兒!
李茂心裡咯噔一下,賈直言這是在指點他呢,想吃棗兒拿竹竿打幾顆便是,沒必要把整棵棗樹都鋸倒,自己這次的目的是揪出刺傷朱庸的刺客,剜掉這顆瘤子,並藉此整肅軍中風氣,不必也無須跟牙軍這棵大樹作對。
想通了這一點,李茂便主動放棄單挑整個牙軍的可笑念頭,只專注於深挖軍中打悶棍的瘤子,這些人雖然影響惡劣,但人數畢竟有限。
聞聽狼要來,牙軍人人緊張,忽聞狼來不是吃人,而是要抓混在人羣中的兩隻兔子,衆人莫不鬆了口氣。對李茂這匹無意間闖入的狼非但恨不起來,反而競相討好,以此證明自己的無辜,免得李茂濫開殺戒,殺錯了人。
誰是牙軍中李師古要打的棗子,李茂思來想去,認定是方家。方家跟打悶棍那夥人有沒有牽連呢,這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剜除那個瘤子必然會損害方家的利益,作爲淄青四大家族之一,方家不可能任由李茂在自己的地盤上撒野。李茂內心雖十分不情願,卻在事實上站到了方家的對立面,迫使他不得不對盤踞牙軍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強大到連李師古都忌憚的方家下刀子。
方家子弟衆多,難免有害羣之馬,細細查訪果然有方家子弟牽涉其中。李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捕了衙前步軍教練方陽賢,人一到手,立即請出周默安,方陽賢連夜被突破。
待二日方家族長方劑得知自己的侄兒被抓,正召集子侄們商議如何救人時,忽聞高沐登門造訪。方劑臉色大變,伸手去抓柺杖時錯抓了茶碗,一碗茶全潑在了身上。
高沐帶着方陽賢的供詞而來,根據這份供詞,方陽賢死罪難逃,另外牽扯的七名方家子侄也難逃厄運。方劑面沉入水,一言不發。平盧軍源於遼東,建軍時取平州和盧龍兩地首字命名,平盧軍爲震懾遼東蠻族而設,轄內民風彪悍,土匪橫行,平盧軍建軍後不斷兼併轄內土匪,使得軍中感染了很重的匪氣。
軍中打悶棍的事屢禁不絕,除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條黑色鏈條能帶來的巨大利益和權勢也是一些人始終不願意根治的原因。方劑當年任都知兵馬使時就曾阻止過糾察官李希查辦軍中這樁弊病,當日他說服李希的理由是雞鳴狗盜之徒若運用得當亦能成就千古美談。
這種看法後來得到了李納的支持,李希只得不了了之。時過境遷,數十年彈指一揮,他走過輝煌進入遲暮,從炙手可熱的位子上退了下來,安心在家養老。回頭再以一顆平常心來看,這種事除了養肥一些貪婪之徒,讓野心勃勃之輩更加得意忘形外,實際並無任何好處。他約束子侄不得參與其中,違者施以家法。但他也知道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這潭渾水中有利益有權勢,誘惑實在太大。
他只能拿“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句話來騙自己,勸自己說凡是存在的必有他的合理之處,還是自己原來那句話,雞鳴狗盜之徒只要用的好也能成就千古美談。
但當他得知自己最器重的侄兒也牽扯其中時,老人終於從自我催眠中醒來,醒來時痛徹心扉,追悔莫及。
他顫抖着手看完侄兒的供述,以他幾十年宦海沉浮的經驗看,這份供狀足可讓他方家遭受南遷以來最大的一場劫難。爲了家族利益,方劑並不怯於以老邁之軀再度披掛上陣,率領子弟親兵與李師古一決,但現在對方主動擺出和解的姿勢,便是在道義上佔了上風,再起兵無異於以卵擊石,絕無任何成功的希望。
幾十年的風霜鑄就了方劑舉重若輕的性格,他淡淡一笑,向高沐說:“老夫教導無方,待節帥爲難了。老夫自請出家,以風燭殘年常伴我佛,以贖子孫罪過。”高沐道:“老都頭拳拳之心,諒必小將軍一定能體會。目下風聲正緊,無奈只得先委屈一下了。”方劑連聲說好,親自送高沐出門,臨別之際,執高沐之手,語重心長地說道:“高判官的大恩大德,我方家子子孫孫沒齒難忘。”
第二天,方家子孫以各種理由遞上辭呈,要求離開牙軍。李師古選德才兼備者五人充實進營田幕府,三人充實觀察幕府,其餘子弟願做官的充實地方州縣,少部分辭官種地或經商的,李師古也給予便利。
方劑本人則散盡家財,遣散姬妾,遁入空門。方劑出家那日,鄆州地方在菜市口斬殺原支付幕府判官陳悅,人頭落地,水濺當場,地方小吏急取黃土遮蓋,李師古的馬隊隨之從土上踏過,李師古是去方劑出家的寺院,他向寺院捐贈了大批財富,爲寺院重題匾額,爲方劑取了法號,贈名貴念珠一套,佛衣一襲,以助盛事。
與李師古同去的還有鄆城縣尉方陽賢,李師古讓高沐帶話給方劑,承諾只要方陽賢本分做人,兩年後即升任縣令,七年後升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