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和朱三接觸不多,對他的底細知之不深,從小松林廚房一唔來看,朱三這人也是滿身的毛病,是否是在什麼地方得罪了高沐也不得而知。
李茂不想再去追根溯源,抄家是他乾的,處置朱三的家人也是他,這趟渾水他是趟定了。他望了眼放在書架上的那個木盒,心裡一陣苦笑,自己是何等的愚弱,竟被兩個人反覆玩弄於鼓掌之中,卻茫然不知。
鄭孝章和胡南湘花了三天三夜時間,翻完了如山的案牘,寫出了一份小松林刺殺案的結案報告,李茂審閱刪改後,呈報給李師古,這件案子由一件小事觸發,牽連之廣,已有失控的苗頭,李師古緊急叫停後,結案報告卻遲遲拿不出來。所謂蓋棺定論,搬棺材蓋板的這個人責任重大,非一般人所能勝任。
一向不喜歡讀長文的李師古這次破天荒地當場把報告看了一遍,整篇報告中不見一句高沐的口吻,他由此判斷這篇結論在李茂呈送自己之前,未曾經過高沐之手,單憑這一點,他對李茂就生了兩分好感。
李師古放下公文,目望窗外,沉思片刻,取筆在上面判了幾個字,交給掌書記陳靜生,後者又仔細地讀了一遍,確認可以歸檔後,批文用印,着書史拿去交給要籍收存。
鄭孝章和胡南湘起草完文稿後,李茂仔細謄抄了一遍,字雖寫的很一般,但十分工整,此文結構嚴謹,文理清晰,語句流暢,很對陳靜生的口胃。而通篇不見高沐的口吻,更讓陳靜生感到驚訝。陳靜生是個頂尖聰明的人,從文中他讀出了李茂和高沐之間的微妙關係,也就在心中悄悄地把李茂從高沐陣營中剝離了出來。
文字上的東西不經過掌書記而直接呈給李師古,在此之前只有幾位幕府上佐有此權力,此刻又多了一個李茂。
李師古默了一會,忽問李茂:“你對朱三的事怎麼看?”
李茂直言道:“某以爲朱三與此案並無干係,高判官在進小松林前曾向內外示警,某等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嚴陣以待。以朱三的閱歷豈能不知其中的輕重?他那句話多半是無心之失。當日兩軍對峙,劍拔弩張,若被有心人藉此發難,勢必影響大局,他爲了顧全大局,含恨屈死,而今局勢方定,貿然給他平反自然不妥,可將他的家人流配青州營田所,服苦役以贖其過,子子孫孫永不得放免。”
李茂提出的處罰措施看似嚴厲,對朱三其實並不適用,朱三膝下只有一子,早年夭折,兩個女兒都已遠嫁外地,所謂子子孫孫不得放免,實際傷害不了任何人。
李師古點點頭,又問:
“朱婉兒,你打算怎麼處置?”
朱三和高沐的協議是要隱瞞朱婉兒涉案一事,以高沐的謹慎嚴密,李師古不可能知道這些細節,和朱婉兒唯一有牽連的倪忍的口供顯然被精心刪改過,通篇不見朱婉兒的任何記錄。李師古將朱婉兒的事單獨拿出來說,自然是有他的用意。李茂略作思考,便回道:“她在夫人面前奉承多年,勤勤懇懇也有些苦勞。她與朱三隻有叔侄之份,並非直系親屬,我意在軍中擇一佳婿配之。”
李師古道:“婉兒自幼在我面前長大,與宜娘情同姐妹,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配於粗魯軍士豈不是要了她的命?茂華,你與蘇家娘子成親數年,至今一無所出,她就沒爲你打算打算。我看倒不如把她配給你,既享美色又享口福,你意下如何?”
李茂吃驚而起,口中卻道:“多謝相公賞賜。”
李師古哈哈一笑,朱婉兒自小在他面前長大,他從心裡喜歡這個水靈靈的姑娘,也動過將她納爲己用的心思,怎奈他的女兒宜娘私下跟朱婉兒結拜成姐妹,雖是小兒女間的遊戲,卻讓他頗爲躊躇,也就打消了納她爲妾的念頭。
而今她成了犯官家眷,身處賤籍,價值尚不及一匹名馬,用以籠絡人心豈非正合適?
李茂見色不拒,很對他胃口。
事情雖然這樣定了,但朱婉兒畢竟是犯官家眷,要到李茂手裡還要費些周折,畢竟李茂是主管此案的官員,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呢。
李茂沒有推拒一是怕惹李師古不悅,但更主要的是他是見過朱婉兒的,他不會對一個冰冷的名字氾濫愛心,卻不能不對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無動於衷,一想到要把朱婉兒胡亂配給一個吃喝嫖賭的粗魯軍士,他的心裡就很不是個滋味。
盛夏季節,李茂親自監押着朱三的家眷去了青州營田所,朱婉兒則被單獨剔出來送到鄆州營田所設在鄆州郊外的教化院接受教化,教化院的職責就是把籍沒的犯人家眷由人變爲奴,把她們做人的棱角磨平了後再配給有功人員。
教化院是營田副使李方的創意,凡犯人妻女被籍沒後,按年齡、相貌、技藝、性格分成類別,或安置工坊做工,或變賣,或充營妓,或配將吏,或轉賣海外,或用於撒花。
家破人亡,帶給人的衝擊是巨大的,許多人不能適應命運的變遷,而易產生極端思想,自殺和殺人的惡性事件時有發生,這樣的人到哪都是禍害。
淄青的賤奴戶籍都落在營田幕府下設的各州營田所,理論上說營田幕府(所)就是這些賤奴的孃家,嫁出去的女兒暴戾成性,惹下禍端,孃家人不免也受牽連,李方創設教化院以磨去他她們的戾氣,“磨掉三層皮,換掉一顆心,滌清罪孽,重新做人。”
如此內外歡悅,豈非功德無量?
教化院創辦後廣受歡迎,深得好評,犯人家眷必經教化院教化後方能配用成爲定製,任何人更該不得。
得知李師古將朱婉兒賞給了李茂,李方特地將教化院院長裴讓叫來,當面交代他要好好關照朱婉兒,一定要讓這個小女子脫胎換骨,讓李茂感恩戴德。
裴讓心領神會,回去後就交代屬下好好關照朱婉兒,因此當李茂派人去接朱婉兒時就被軟釘子頂了回去,規矩在那擺着,人家教化院是按規矩辦事,李茂也無可奈何,只得私下託人給教化院長裴讓送些好處,讓他私下關照一二。
青州營田所現由文書丞主持,名下有二十處田莊,擁有的田畝數在青州僅次於王家。李茂沒直接去位於臨淄縣境內的一處田莊,文書丞得到消息早一步在界橋等候,臨淄縣縣令侯勇得到消息,也帶着僚屬趕來迎候。青州歷來被視爲王家的後院,地方官員若不依附王家便做不長久,因此在淄青官場上流傳着“方家兒子,李家臣,汪家兄弟,王家奴”的說法。
意思是想在方家地頭上做官只能給他家當兒子,老子待兒子伸手能打,張嘴能罵,但也護犢子,兒子待老子要恭敬孝順。在李家地盤上做官便是君主和臣子的關係,君主施仁義,臣子獻忠勇。汪家待人最厚道,凡進家門者皆兄弟也,手足情深,禍福與共。惟有王家待人最刻薄,想在青州做官,除了與他家爲奴並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