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一行人回到節度使府,李師古直接回了後宅,閉門不出,命高沐主持審訊刺客,高沐下令將所有去過小松林的人都拘在節度使府等候聆訊。李茂的肩膀上有傷,高沐特批送去軍醫署治療。節度使一職本由行軍將領演化而來,在此雖然帶有職官性質,卻還保留着一些行軍時的特徵,整個節度使府獨立成爲一個系統,看起來就像是一座龐大的兵營,所有與行軍相關的東西是一應俱全。
軍醫署設在節度使府西南角,佔地廣闊,有獨立出入的一大門,軍醫署擔負着所有鄆州駐軍的診療任務,又專門設有內署爲幾大幕府官員提供醫療保健服務,至於李師古自然有專職的軍醫提供服務,是不大可能來此的。
軍醫王大仙給李茂擦了藥酒,仔細按摩了一番,李茂青腫的手臂開始發熱發麻,十分舒服,有些敏感部位,李茂不希望假手他人,就要了瓶藥酒自己塗擦。起初王大仙見李茂是由判官房的書史送來,以爲大有來頭,未敢怠慢,此刻見李茂自己動手擦藥,料想不是什麼能上得了檯面的人物,再看這個光頭大漢,眼中就有了幾分鄙薄。
恰在此時四個甲士推門闖進來,衣甲鏘鏘,氣勢逼人,張口就叫:“誰是李茂?”待李茂迴應,又黑着臉道:“跟我們走一趟吧。”冷言冷語,毫不客氣。王大仙察言觀色,猜測李茂是犯了事,便一把將他手中的藥酒搶了回來。
帶走李茂的是軍府虞侯莫道聰,小松林發生了行刺案,所有隨行人員都必須接受聆訊,這是規矩,在真相未明前,誰都脫不了關係,四個甲士並不知小松林發生的細節,也不知李茂的功勞,故而冷言冷語,一副公事公辦的臭臉。莫道聰卻瞭解一些小松林發生的事,從情理上判斷李茂不該是兇手一黨。因此他對李茂的態度就要客氣的多,見李茂進屋,起身相迎,關切地問道:“押衙的傷勢怎麼樣?”得知無大礙後,一面讓座一面呼茶,又寒暄了兩句,這才切入正題。
莫道聰微笑着說道:“請押衙來,是想了解一下今日午後在小松林發生的一些事,職責所繫,望押衙不要見怪。”
李茂襟懷坦蕩,沒有什麼需要隱瞞遮掩的,又是初來乍到,沒有什麼人需要顧及,便將下午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中間莫道聰插問了幾個問題,問答完畢,莫道聰的眉頭擰作一團,他故作輕鬆地說道:“勞煩押衙,請到茶室歇息。”
四個甲士領着李茂往外走,一個小吏飛奔而來,招呼了一聲,問李茂:“高判官問押衙的傷勢可好些,因何不在軍醫署?”
李茂答道:“傷勢已無大礙,方纔莫虞侯有話要問,故而過來支應一聲。”小吏嘟嚷道:“老莫這個人真是死腦筋,押衙捨身救護節帥怎會是刺客同黨?”
這書吏年約三旬,貌不驚人,氣度卻很倨傲,口氣更大的嚇人,問他姓名答叫陳向山,李茂悚然吃了一驚,曾聽人說淄青有兩個姓陳的大才子,一個叫陳靜生,現爲節度使府掌書記,李師古信賴的大筆桿子,還有一陳,似乎就叫陳向山,難不成就是眼前這個書吏?
李師古素有大志,一方面不遺餘力招攬天下英雄,不論黑白兩道,不問出身善惡,但有過人之處,又願意效忠於他,皆厚納之。另一面他又附庸風雅,愛跟文士們混在一起,以高官厚祿優待名士,當年聞聽陳靜生之名,一個月內五派使者往齊州促請,請之不來,不惜親顧茅廬聘定,一時傳爲美談。
以陳向山的才名若肯投奔李師古,豈會只當個書史?這一點李茂很是想不通。
莫道聰帳下有人跟軍醫署王大仙關係不錯,見陳向山問起李茂的傷勢,預料有些麻煩,便抄近路飛奔去報。王大仙聞聽陳向山待李茂如此客氣,一拍腦袋,叫聲完蛋,不覺氣喘胸悶,臉頰上的肥肉突突直跳,待見陳向山滿臉是笑陪着李茂來,他不覺雙膝痠軟,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陳向山不問也知問題所在,這個王大仙仗着家有幾分染料,動不動給人開染坊,此前必是怠慢了李茂,想到經歷小松林之事後李茂必得重用,陳向山把臉一沉,當着衆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地呵斥了王大仙一通,王大仙束手斂容,戰戰兢兢,一聲也不敢吭。
因了這個緣故,王大仙便使出全身解數給李茂推、拿、擠、按,又把珍藏的名貴藥酒拿出來給李茂使用,侍候的李茂舒舒服服,忍不住****了兩聲。
王大仙一時會錯了意,招手把徒弟喊來,耳邊吩咐幾句,徒弟一溜小跑出去,少時帶回來四個十四五歲的清秀少年,列着一排,叉手胸前,目光溫順地等候着召喚。
李茂吃了一驚,旋即就感到一陣噁心,連連擺手叫出去,王大仙眨巴眨巴眼,喝道:”換一批。”徒弟麻溜地開始轟人,惹得幾個小廝老大不快,嘀嘀咕咕抱怨個不停。少時又四個人站了過來,李茂坐正身子,對王大仙道:“叫他們出去,每人賞五吊錢,記我賬上。”四個小廝連聲道謝,樂滋滋地走了。
王大仙甚是尷尬,搓着手不敢說話。
李茂道:“你的好意我領了,我不好這個。”王大仙這才鬆了口氣,營中將士因軍法拘束常不得外出,久而久之,斷袖之風盛行,乃至某些軍士家中雖有妻妾也偏好這一口。以王大仙當差多年的經驗來看,李茂不苟言笑,在女色上應該並不十分用心,或者他就好這個,這才斗膽舉薦,沒想到卻碰了個軟釘子。
李茂見他是個好見風使舵的人,便問起軍醫署的一些事,沒想到卻得到了一筆意外的收穫,堂堂的鄆州軍醫署統共只有十八名坐堂軍醫,其中八人常駐鄆州軍醫署,爲各幕府、州縣官吏和駐軍服務,其餘十人分散在各地駐軍大營,按十萬軍人計算每五千五百人才能攤到一名軍醫,自然是遠遠不夠的。
葛日休夫婦創辦的醫學院第一批學生馬上就要結業,正爲去處發愁,這豈不是把機會送上門來了?想到以後還能用得着,李茂對這位不務正業的王大軍醫態度稍稍好了些,王大仙順杆往上爬,恨不得馬上就和李茂結拜成異姓兄弟。
到一更末,高沐又請李茂。這半天高沐把所有隨行去小松林的人都過了一遍篩子,直說的口乾舌燥,熬的兩隻眼通紅。高沐未發跡前曾做過多年縣尉,精於斷案,擅於從紛繁蕪雜中抽絲剝繭找到真相,經過這半天的努力,他已經大致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請李茂來只因有一個疑問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