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衛士聞聽響動一起衝了進來,狹小的廚房頓時人滿爲患,正在準備餚饌的廚師都停下手來,驚恐地望着這一切。
“叔。”那少年驚恐地叫了一聲,可憐巴巴地躲到了一個鬢髮蒼白的老漢身後,那老漢個子不高,腰桿卻挺的筆直。他是節度使府內宅掌勺大廚,名叫朱三,侍候李家已三十年,深得李納、李師古父子信賴。節度幕府中上至副使、行軍司馬,下至孔目、隨軍,對他都十分客氣,見面都尊稱一聲朱師傅。
“叔父,我怕。”
“婉兒,別怕,有叔呢?”
朱三見李茂小題大做驚了自己的侄女朱婉兒,心頭禁不住怒火熊熊,他把朱婉兒讓到身後,腰桿挺的更直。對李茂,朱三並不陌生,李茂在儀門外聽調時,朱三就注意到了他,侄女朱婉兒已到婚配年齡,他一直想給她物色一位青年才俊,朱三雖只是李家家廚,卻因歷年有功,李納生前奏他爲正九品典客署掌客,算起來也是官宦人家。
侄女朱婉兒聰慧美貌,深得李師古正妻裴夫人的寵愛,常得侍奉左右。李師古之女宜娘年方六歲,由婉兒帶大,小姑娘年紀雖小卻霸氣十足,在後宅稱王稱霸,誰的賬都不買,獨服婉兒一人,因爲這個緣故裴夫人就認了朱婉兒做女兒,希望能給宜娘做個伴,此事雖未明證典禮,卻是節府人人盡知的,有了這層關係朱三推斷給侄女找門好親事還是不難的。
李茂的各項條件朱三都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是他已婚配,讓自己的侄女過去給他做妾,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因爲這個緣故,朱三對李茂可謂知根知底。而李茂對朱三卻是一無所知,來鄆州後他也想效法在孤山鎮的做法,弄清節度使府內的人際關係,但鄆州的水顯然太深,他心有餘而力不足,茫然不知從何下手。
像隨身馬弁和家廚這些人地位雖然卑微,卻因與主人走的近,其能量往往不可小覷,這個道理李茂深有體會,因此當那個少年閃身躲避時,他並沒有窮追猛打,否則此刻也早已將他拿下。看到朱三當衆護衛他,李茂心裡就有了數。
他舉手攔住衆衛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朱三,臉上皮笑肉不笑地問道:“敢問朱師傅,此人是誰?”
李茂卸去清海軍孤山鎮鎮扼使,來節度聽調,外人看來自是被貶,朱三卻不這麼看,在節度使府三十年,見多了起起落落,所謂受寵失寵並無絕對界限,尤其掛着節度押衙的這些人,今日在蘆蓆棚下坐冷板凳喝茶,說不定明日就出鎮地方,爲一方諸侯,成敗榮辱變化之快就像那戲臺上的一齣戲。
眼前的李茂可不就是如此,昨天還在坐冷板凳,今日就能狐假虎威抖威風,你可以笑他是小題大做,拿着雞毛當令箭,卻不得不尊重這支雞毛令箭。
朱三強忍下一口氣。
“她是我的侄女,押衙有何吩咐?”
李茂皮笑肉不笑道:“朱師傅好生開明,竟然收了個女弟子。”
朱三聞言不善,冷哼了一聲,硬聲回道:“婉兒過來跟我學藝是遵從夫人的吩咐,押衙以爲有何不妥嗎?”李茂聞言笑道:“夫人吩咐自然妥當。”話雖如此目光卻還盯着朱三叔侄倆不放。一旁的廚房管事從門外擠進來,隔開李茂和朱三,拱手打圓場道:“押衙不知,夫人見婉兒姑娘湯煲的好,就打發她到廚房跟朱師傅學兩手新菜,以備隨時供奉左右。”
一名衛士湊在李茂耳邊輕聲說道:“確實婉兒姑娘自幼隨侍夫人左右,跟朱師傅學藝也是實情。”
李茂哦了一聲,訕訕笑道:“原來如此,是我魯莽了,朱師傅莫要怪罪。”
說罷拱了拱手,出了煙熏火燎的草廬。朱三的一個弟子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關切地問朱婉兒:“婉兒妹妹,傷着沒有,我看看。”朱婉兒忙把手往背後藏,笑道:“這廝太魯莽了,嚇了我一大跳。”又紅着臉道:“沒事,只是切破了點皮,謝謝你大師兄。”廚房管事打趣道:“婉兒姑娘雖然心思靈巧,煲得一手好湯,這刀工嘛還是欠點火候,若是朱師傅,你就是打他一拳,他的刀也不會差了半分。”
衆人笑了一場,朱三對朱婉兒說:“算了,節帥今日在此設宴,你就別添亂了。”吩咐大徒弟萬達山:“你送婉兒回去。”朱婉兒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嘟囔道:“您也小瞧我。”又對萬達山說:“難得有機會見節帥,大師兄你就別管我了。”萬達山是朱三的大弟子,跟隨朱三學藝十年,卻因天資愚鈍,技藝始終平平,眼見師傅年老將退,他正卯足了勁跟幾位師弟爭奪李府內宅掌勺大廚的資格。
按照萬達山是想法,自己的手藝雖然比不上幾位小師弟,但也差不了多少,若能在節帥面前混個臉熟,說不定就能脫穎而出,只是李府內宅規矩大,平素也沒機會見李師古,好不容易撈到這個機會他怎肯放棄?
權衡利弊後,萬達山保持了沉默。
朱三憋了一肚子火,只因顧全場面才忍着沒發,朱婉兒麻溜地脫下厚重的長袍,露出一身緊俏的短裝胡服,修塑的腰身凸凹有致,一股沾着汗味的青春氣息霎時間彌散開來,即便是當着威嚴的朱三的面,也有人狠狠地吞起了口水。
朱婉兒手腳麻利地把髮髻挽在腦後,用根紅絲絛繫住,笑盈盈地漚了眼一衆發呆的師兄弟們,跟朱三說:“我走啦。”
朱三從腰間摘下一塊出入牌符塞在朱婉兒手裡,囑咐道:“早點出去,今日不同往常。”朱婉兒接過竹牌,脆生生地答道:“知道啦。”便一蹦一跳地出了門。雖然受了一場驚嚇,卻絲毫沒有影響她的心情,這一路上她蹦蹦跳跳,招花惹草,甚是快活,卻渾然沒有覺察到暗中一雙陰沉的眼睛已經盯上了她。
到了小松林的正門,朱婉兒交驗了牌符正要離開,一個執勤衛士跟她打了聲招呼,笑道:“婉兒姑娘學藝期滿,這是要下山了嗎?”朱婉兒把手指高高舉起道:“掛彩了,回家休養。”那衛士便咋咋呼呼的跑去拿金瘡藥,衆衛士知道朱婉兒的身份,並不拿她當外人,又對她的美貌垂涎三尺,一個個大獻殷勤,衆星拱月一般。
因爲朱三的關係,朱婉兒打小受慣了衛士們的奉承,年紀稍大又因裴夫人的喜愛,在節府更是如魚得水,受慣了衛士們的奉承,對此也就不以爲意,一時高興索性坐進了值房。跟一羣衛士山南海北地胡侃起來,她個性開朗,又正值青春年少,一顰一笑都散發着迷人的魅力,這些衛士久在軍旅,一個個恰如色中餓鬼,百般討好她,只望博她一笑,過過眼癮。
那雙窺視她的眼睛見他久久不出,慢慢地有了笑意,他回過頭來,向身後待命的人吩咐道:“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