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丞由孤山鎮來鄆州時,見了李茂的面就道恭喜,李茂苦笑道:“喜從何來,我這番是陷入牢籠了。”
文書丞手捻三綹須,搖頭晃腦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福與禍只在一念之間,玄之又玄吶。”
開過玩笑,這才收斂笑容道:“也不必把事情看的太過灰暗,你出身不正,能爬到鎮扼使就算到了頂,此番你又立下如此功勞,要他怎麼獎賞你?而今他只是削奪了你的兵權,清海軍副使的位置卻還保留着,讓你留衙聽用,這是要就近考驗你,你若能經受得住考驗,將來的路必定是越走越寬。”見李茂仍舊心事重重,便又安撫道:“相公雖待下苛嚴,卻是個獎罰分明的人,真正肯做事能做事的人,反倒能有出頭之日。似你我這些被打入另冊的,不如此奉承,怕是永無出頭之日。”
李師古去年底加平章事銜,躋身大唐屈指可數的使相之列,親近之人對其尊稱便由先前的司空改爲了相公。文書丞算不上是李師古的親信,但一聲“相公”叫的如此情意綿綿,倒是自己把自己擺在了親信的位置上,欲得上司親睞,自須自己先示親近之意。見文書丞轉變如此之快,李茂心裡叫聲佩服,便道:“我只是有些不甘罷了,好好的清海軍難道就這麼沒了?”
文書丞笑道:“這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人雖然被拆散了,每個人的下場都還不錯,若是順着尚何來的性子胡來,此刻你我都是冢中爛骨,哪還能坐在這嘆古悲今呢。”說到這,文書丞又道:“其實你我都應該感謝於將軍,若非他肯委屈自己,咱們哪有今日。恨只恨,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
李茂道:“留待他日吧。將來會有機會的。”臨別之際,文書丞又勉勵李茂道:“我們中這些人,你的底子最乾淨,也最能幹,將來成就最大的必然是你,你功成名就的那一天可不要忘記咱們這些一起從孤山鎮走出來的人,能關照處且關照。”
受了這番鼓勵,李茂心情大寧,不一日,周弘從孤山鎮趕到鄆州。在軍府代表嚴紈和周弘的監督下,李茂和新任鎮扼使李英曇在金猴關做了交割,交割已畢,大設宴席犒賞三軍,席間聞聽李茂將七車金珠送到了自己家裡,嚴紈一面暗罵賈直言黑心比他多貪了一車,一面卻樂得合不攏嘴,鼓動一干將吏拼命向李茂敬酒,李茂縱然海量也頂不住無休止的車輪戰,終於在混戰中敗下陣來,徹底暈倒了。
二日清早他從宿醉醒來,觸手處摸到一個皮光水滑的豐潤的少女,脫的點絲不掛,正依偎着自己熟睡,一條蔥嫩的玉臂橫在李茂小腹上,在手腕處打着清海軍浣衣院的字號,李茂一眼就認出這是孤山鎮浣衣院裡的頭牌姑娘時漣清,李茂欣賞過她的歌舞,迷戀於她的萬種風情,對她曼妙嬌軀也不止一次地意淫過,卻從未碰過她一根手指頭。
大唐軍中建立有一套完整的營妓制度,營妓以浣衣院女工之名隨營,白日縫補衣甲兼做一些雜活,入夜後排班勞軍,她們的身份比之奴婢尚且不如,但個別的當紅女子因有高級將領關照,日子過得也十分滋潤。循例最當紅的頭牌自然歸最高長官享用,李茂不碰,也就沒人敢碰,害的時漣清的頭牌之名廣受質疑,今番見李茂要走,時漣清買通軍中執事誓要將李茂拿下以證其名,這纔有了這香豔的一幕。
李茂輕輕挪開她的手臂,抱起衣裳,逃也似地離開了屋子。
……
鄆州是淄青道首府,城郭規模巨大,絕非孤山鎮和成武城能比,比曹、兗、濮也要開闊的多,鄆州地區盛產糧米,又有鹽鐵之利,在營州李氏的多年經營下,士民相對比較富足。在鄆州爲官的一大好處就是福利待遇高,尤其是節度、觀察、支度三幕府官員,上任伊始就能領到一筆豐厚的安家費,多到可以在寸土寸金的鄆州城購買一棟三進三出的獨立院落。
李茂不缺買房子的錢,不要說三進三出,買套五進五出的院落也是小菜一碟。當然送到面前的錢沒理由不要。領到這筆錢後,李茂就在城裡尋覓合適的宅子,鄭孝章、胡南湘、常木倉、毛太公、青墨和摩岢神通、常河卿、石空這些人都各自放棄了不錯的去處,追隨李茂到鄆州來,三進三出的院子顯然不夠住,但是購置五進五出的院落顯然又太高調,李茂爲此有些頭疼。
這日尋覓一天未果,剛回到租住的客棧,就有兩個魁梧雄壯,英氣逼人的年輕人前來拜訪,二人自報家門言是節度使府隨軍,方臉的名叫李儒,長臉的叫韓墨,奉都押衙薛英雄之命來請李茂去節度府公廨下榻。
李茂現在的身份是節度押衙、清海軍副使,職務是在軍府聽調,這是一個沒有任何具體執掌的職務,有事傳喚,無事時只需按時點卯即可。
來鄆州已有十天,李茂每日早晚兩次到節府點卯,其餘時間都待在相鄰一個街坊的客棧裡待命,若是青墨和石空尋覓到好的房間,便趕過去看看。
都押衙薛英雄李茂只見過一面,都押衙領節度使府內庶務和警衛,軍府的大總管,權力極重,也是李茂名義上的頂頭上司。李儒二人帶了二十個士兵,帶着兩輛騾車和二十根扁擔,衆人搬運行李時,李茂問李儒何日可入府參見薛英雄,不過是隨口一問,李儒卻認真地回答道:“不急,都頭近日偶感風寒,在家休養,押衙先在公廨歇息,待召喚即可。”
薛英雄有恙在身,李茂覺得有必要去探望一番。郭良確曾送給李茂十五車金珠,李茂不收,郭良改口說是給妹妹郭韌的嫁妝,李茂被扣在節府後,摩岢神通拿出十四車金珠分別送給了賈直言和嚴紈,嚴紈的照單全收,賈直言的那份只留了幾樣字畫古董,其餘的通通退了回來,李茂從中挑揀了幾樣東西,帶着去了薛英雄家。
令李茂吃驚的是薛英雄的家宅只有兩進院落,門樓極小,大門上油漆剝落,顯得十分寒酸,青墨斷言道:“此輩必是個鉅貪。”摩岢神通笑道:“若是鉅貪家宅怎如此寒酸?”青墨笑道:“這叫實則虛之,虛則實之,正是家裡太有錢了,才故意裝出沒錢的樣子。不信你看看他的家人。”說罷敲門,應聲開門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美貌侍妾,雖布衣荊釵,那眉眼間的風情卻是蕩的三人心裡一浪一浪的。
青墨暗暗搗了下摩岢神通,擠眉弄眼道:“如何,家有美妾可值千金?”
薛英雄聞李茂來訪,抱病起來相迎,說話間幾度拿眼去看廊下李茂送的禮物。聞李茂尚未尋覓到合適的宅子,立即喚來管家,吩咐次日陪李茂一道去尋。
從薛英雄家出來,青墨有些忿忿不平,言道:“沒想到老兒這般貪心,收了咱們這麼重的禮,沒一句實話不說,還要宰咱們一刀。”摩岢神通不解其意,青墨道:“你看看他那眼神就知道是個貪財之輩,這番叫管家幫着茂哥找房子,還不得以次充好,狠狠地宰上一刀?”摩岢神通這才恍然大悟,目視李茂,李茂淡淡一笑道:“明日去找些泥瓦匠,準備修繕新家。”
薛英雄的管家只用一天時間就幫李茂找到了合意的房子,如青墨所料,質次價高,談妥價格,管家又幫忙聯繫坊官里正作證簽了文書,交割的契約。
狠狠地宰了李茂一筆,管家滿心歡喜,興沖沖回宅向薛英雄請功,薛英雄問明始末,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滿意地說道:“還算懂事。備馬,某的病好了。”薛英雄騎馬來到節度使府,直接去找了高沐,言道:“東郊外小松林缺一個管事,李茂來府已有十餘日,每日在城中閒逛,某以爲十分不妥,不如給他個差事,也好拘束一下他的性子。”高沐笑道:“理當如此,只是堂堂清海軍副使去郊外守狩獵場怕是要惹人非議吧。”薛英雄道:“內軍正缺個監督,讓他掛監督的牌子去,旁人也就不好說什麼了。”高沐道:“甚好,午後,某便稟告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