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夜半之時,冰雁一身黑衣,黑巾蒙面躍出紫秀院,直奔四夫人的小院。一個時辰後返回,交給姜冬竹几張紙,都是從四夫人屋裡的抽屜裡偷出的,確認過是她親筆所書。
姜冬竹接過那幾張紙,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薛映容,你惡毒便休怪我狠毒!
第二夜冰雁又從百里瑜書房摸了幾張他寫的字,姜冬竹盯着百里瑜的字體看了半晌,暗歎一聲,是她太過自負了,百里瑜的字體蒼勁有力,力透紙背,非是此時軟弱無力的她能摸仿的。
可是她又極不甘心,於是第二日咬牙去了雲來客棧找聞人澈,他不是如神人一般麼?這點事應該難不倒他吧?見到聞人澈,她默默無語地遞上百里瑜寫的文章,和她找了兩天才搜刮到的一首詩,微覺不好意思地撓撓眉毛。
什麼不必說,聞人澈已明白她的意思,脣角一扯,似笑非笑道:“擱這兒吧,有空的時候,我會練練。”
姜冬竹感激地施禮:“謝少主。”
聞人澈嗤地輕笑:“冬竹,你是該謝我。”
姜冬竹:“……”雖然她心裡對他感激得恨不能爲奴爲婢來報答他的大恩,呃,事實上,她原本就是他的手下,跟爲奴爲婢也沒什麼區別,但是,少主,能不能偶爾含蓄一下?“……呃,少主,當今天下,提倡虛懷若谷……咳咳,像這種美德,少主也該學那麼一星半點纔不會貽笑大方。”
聞人澈眼角一抽,這丫頭竟然拐着彎罵他呢,以前沒發現她有這膽子。寒目瞧向那首詩,輕念:“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知相思兮無窮極,早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唸完他嗤地一聲輕笑:“冬竹,我以爲你琴棋書畫皆精,卻原來只精畫,連首詩都讀不明白麼?”
姜冬竹茫然,誰說她讀不明白,這首詩,分明就是寄相思的,用來陷害最是應景……
“你瞧不出這詩是從女子角度來寫相思的麼?”聞人澈寒目透出無奈。
“我知道是從女子角度寫啊,男子也相思啊,爲何不能用?”
聞人澈看她一眼道:“不必那麼直白,只需寫一首鳳求凰即可,過幾日,我寫好給你。”
姜冬竹微微側頭,鳳求凰?似乎這樣是能更好些,笑着點頭,“有勞少主了。”
聞人澈睨着她,似笑非笑道:“冬竹從前可沒與我這般客氣。”
姜冬竹白他一眼,道:“現下我是百里霜,自然要做戲做全套,不然哪一天露餡是要丟命的。”
“有我護着你,你怕什麼?”清淡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姜冬竹心裡是極爲感動的,但是……“少主護着我,自然是我的福氣,可是不能萬事靠人,我死過一次,不想再死一次。”
聞人澈清目黯下,眼皮跟着垂下,喃喃道:“因爲四皇子……你連信人的勇氣都沒有了麼?”
姜冬竹擡眸瞧見他那副落寞的模樣,不禁心下一酸,不解心中情緒,卻忍不住解釋起來:“也不是不肯信人,只是靠人不如靠己,任何人都不能時時保護在身邊……但我是相信少主跟冰雁會保我性命的。”
聞人澈面色漸漸緩和,凝視了她一會兒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世上你能依靠的除了你自己還有我。”
姜冬竹愣住,她爲何要依靠他?現下她連父兄都不依靠,她只打算靠自己。
八月十七,芝蘭會前夜。
百里府已經陸續住進不少名門閨秀,好在百里府夠大,府外還有別院,客房多多。
風清月高,名門公子閨秀三五成堆在花園裡院子裡吟詩作對、論棋賞月。
姜冬竹瞧了覺得不愧出身名門,個個風雅無限,哪像她把好好的琴棋書畫中的畫用來銅臭了?於是在聞人澈和三皇子的邀請下,她也附庸風雅了一番——捏着團扇,圍着果脯,喝着冰雁煮的涼茶,然後與聞人澈和三皇子龍皓睿坐在一處涼亭裡……呃,相對無語。
龍皓睿顯然覺得這樣大眼瞪小眼很是無聊,不停地東張西望。片刻後,葉千千搖拽多姿地出現——沒錯,確實是搖拽多姿沒錯。葉大小姐手裡未帶劍,一身嫩粉紗衣,長裙拽地,從未有過的嬌羞帶怯。
姜冬竹起身,笑吟吟地道:“小女子坐得有些累了,要四處走走,先行退下了。”
腳剛邁了兩步,聞人澈冷聲道:“回來,坐下。”
姜冬竹僵住,少主,你當大爺當慣了是吧!她都已經不是他手下了,還總是用命令的口氣,客氣點會死啊,會死啊!但是骨氣這東西跟她一向沒緣份,尤其是遇上聞人大爺,要骨氣就代表不要命!所以她只能以訕笑裝作是“優雅”的笑,然後硬着頭皮回到石凳旁坐下。
卻聽聞人大爺低聲道:“三皇子,帶葉千千到別處去。”
姜冬竹怔住,龍皓睿跳腳:“憑什麼?”
聞人澈不說話,清冷眸子看着他。
龍皓睿無奈站起:“聞人澈,你這是趁火打劫。”
聞人澈淡淡地道:“三皇子用錯詞了,我從不趁火打劫,我只是成人之美,美人如玉,三皇子心頭所好。”
龍皓睿眼角連抽兩下,咬牙笑了下,“不錯,女子爲好,本皇子愛所有美好女子。”眼見葉千千已經拾級而上,只得認命的起身,朝葉千千道:“葉大小姐,我等你多時了。”
葉千千雙眼巴巴地盯着聞人澈,卻不得不分些心思應對龍皓睿:“三皇子等我做甚?”
龍皓睿徑直走到她面前,笑道:“葉大小姐,我前不久得到一支無名竹的釵子,想來想去,只覺得最是配你,走,我帶你去瞧瞧合不合心意。”
葉千千一聽是無名竹的釵子,立時來了精神,看了聞人澈一眼,反正師兄不會沒了,但三皇子或許會將那釵子送給別的姑娘,更何況,師兄素來也沒什麼好臉色,不如先去拿到實惠再說。當即跟着龍皓睿離去。
姜冬竹笑着道:“三皇子女人緣真好,隨便一個藉口就將女子騙走,嘿嘿,無名竹的釵子……”瞧來她的手藝在葉大小姐眼裡還是極有吸引力的,不禁暗喜。
聞人澈看她一眼,“假的。”
姜冬竹一怔,然後凌亂了,假的?這樣也行?轉目瞧見百里雨和百里露也往這邊走來,不禁一笑,今夜兩位嫡小姐,尤其是百里冰是絕不會露面的,必定是等着明日驚豔登場。但是百里雨和剛除了禁足的百里露,卻一門心思爲自己找婆家,自然要趁兩位嫡姐不在時,先出動尋找目標,三皇子是一個,聞人澈應該也是一個。
姜冬竹笑了笑,她選這個涼亭,是因爲此亭子正好可以瞧見百里瑜的院子往四夫人處的那條必經之路。看看時辰,戌時正,時間尚早,還需等一會兒。
“少主這回請誰幫你引開她們呢?”她無良的笑着,他討厭花癡女子,她和無塵是一直知道的。只是未想到,他連葉大小姐也不放在眼裡,如今這兩位百里家的小姐,想必她是更不放在眼裡了。
聞人澈扯了一下脣角道:“三皇子並未走遠。”轉頭朝着龍皓睿的方向,嘴脣動了幾下,片刻後,龍皓睿氣急敗壞地急匆匆回來。
姜冬竹怔愣撫額,傳音入密……娘來,龍皓睿好歹是堂堂鐵盟國的三皇子誒,怎地頃刻間變成了聞人澈的小跟班?怨不得他要氣急敗壞了,是她她也氣急敗壞!
龍皓睿直接越過兩位百里家的小姐,跳到聞人澈身邊,低聲怒道:“好歹我是三皇子,人前給我留點面子,不行嗎?”
聞人澈不急不燥,冷冷清清地道:“我用的傳音入密,很給你留面子。”語畢,似笑非笑地朝馬上便要進亭子的百里家兩庶女小姐瞟了一眼,意思很明確。
龍皓睿苦惱地輕拍額頭,低嘆:“交友不慎啊!”
聞人澈不客氣地輕聲道:“我從不與皇家之人交友。”
姜冬竹驚詫看向他,再急忙轉向龍皓睿,本以爲龍皓睿必定會惱羞成怒,豈知他也是神人一個,有着天生的受虐傾向,竟然笑嘻嘻地道:“聞人少主這樣說就太傷感情啦,雖然與你相識不過三個月,但是本皇子卻是對你一見如故呢。”
姜冬竹聽了三皇子的話,心下卻突然一顫,頓時明白龍皓玉爲何會選在那時對她下殺手了。顯然,龍皓玉是知道龍皓睿搭上了聞人澈,而他的曲線目的卻因爲她的不合作,失去了意義,既然百里冰想殺姜家的人,他自然樂意捨棄了她這顆棋子,換得百里家的支持。其實她不得不佩服龍皓玉,爲了權力,連感情都拿出來賤賣!
等她回過神來,龍皓睿已經截住了百里露和百里雨,正笑意盎然地跟她兩人柔聲說着話,而那兩位小姐正掩脣輕笑,眉眼都藏着春閨寂寞心!姜冬竹暗啐一口,這些人個個裝得端莊淑女,其實滿腹的男娼女盜!口口聲聲罵百里霜之母是個狐媚子,要她說,她們此時個個都狠不得拿出狐媚子的架勢將三皇子勾引到手!
阿彌豆腐,怪不得她惡毒,實在是……好吧,她其實就惡毒了,她奉行的是你敬我一尺,我讓你一丈,你剜我一分肉,我給你一刀子,無量佛尊,原諒她這無良的小女子吧。
不多時,龍皓睿閃着他的桃花眼將百里露和百里雨帶走了,那兩位端莊的小姐喲,恨不能出嫁再當姐妹呢!
姜冬竹手指撓着眉毛,撓啊撓啊,目光轉向聞人澈,不懷好意地取笑:“少主若也有三皇子那手段,恐怕早就妻妾成羣兒女遍地了。”
聞人澈臉色古怪,清冷的眸子瞪她:“你希望自己的夫君妻妾成羣?!”
姜冬竹嘴巴驚訝得張開合上張開合上,他妻妾成羣跟她有關係麼?怎地將話題轉到她身上來了,這意思竟像是……竟像是她的夫君……變成了他!這話歧義太深……“呃,那個……那個,少主,沒有女人願意夫君妻妾成羣……”
聞人澈嘴脣一抿,幾不可聞的低哼一聲,“那本少主絕不會妻妾成羣……哼,本少主又不是配種的牲口!女人多了……太髒!”
姜冬竹:“……”話說,這話讓她怎麼理解呢,是她不喜歡,所以他不會妻妾成羣,還是沒有女人喜歡,所以他不願妻妾成羣?再說配種的……牲口……呃,雖然她從前是他的手下,但好歹她也是個雲英未嫁的黃花閨女吧,用不用這般、這般直白難聽?於是她說話不經大腦了,“少主,什麼叫女人多了,太髒?是女人髒?還是你被衆多女人輪jian……不,用過,用過以後變髒了?”好吧,既然不當她是女人,那她就當自己是大爺。
“……”聞人澈凌亂了,嘴角眼角一齊抽搐着。他嘴脣微微張開,直想叫一聲,無塵,將無良冬竹拖出去縫嘴兩次!可是想想縫嘴後留下的疤痕實在難看,只得作罷。“你還真是那個如假包換的冬竹。”
聲音極輕,卻足以叫姜冬竹心驚膽顫地四處張望,“少主若害死我,我會去找你索命的!”
聞人澈垂下眼皮,掩住眸裡的笑意,“你怕什麼,不是有我麼?誰聽到了,我殺他滅口就是。”
姜冬竹:“……。”好吧,還是少主威武!
卻聽聞人澈淡淡地道:“若是喜歡的女子,一人足已幸福,若是不喜歡,便是百人,也不過是浪費糧食徒增煩惱而已,我只要喜歡的女子。”他雙眸深深凝視她,一慣的清冷聲音,雖然極低,卻足以她聽到。
姜冬竹心下莫名一顫,一個權勢如他尊貴如他的男子,竟只願喜歡一人,只願娶一人,如何不讓她敬重?只是她說出來的話,就實在讓人覺不出她的敬重在哪裡。“聞人家家傳的癡情重情吧?好是好,就是人丁不如百里家旺……”話音一落,她自己也覺得她其實就是欠收拾!
聞人澈忍不住將眸光移向旁邊的花樹,好一會兒,才轉回來,脣角微勾,眸裡閃着笑意,輕聲道:“你還是對未來夫君娶妻納妻很期望呀,這倒令我爲難了……”
姜冬竹這回是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什麼叫風中凌亂!她的未來夫君跟聞人家的人丁興旺有什麼關係?!有什麼關係?!
更重要的是,她的未來夫君怎麼令……他爲難了!怎麼就令他爲難了!莫說是主子兼義兄,就算他是她的親兄長,又怎麼就令他爲難了?!更更重要的是,她,姜冬竹就是死在情人的手裡,她是絕不打算再碰情了,哪兒來的未來夫君!
看到她凌亂窘窘有神的表情,聞人澈脣畔終於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令人心醉、彌足珍貴的笑容,這笑容真的是足以讓天下女人忘記矜持和羞澀,只想倚進他懷裡享受那春風般的溫暖。
於是她也眩暈了,迷惑了,然後……再一次咬手指了!慘叫聲未出口,她已經反應過來,急忙捂住嘴,手指鑽心的痛,痛得眼淚“唰”地一下飆出,孃親呀,她真是找虐啊!
聞人澈驚訝起身,伸手便要去扶她:“你……怎麼總是喜歡咬手指?”
姜冬竹攥着險些咬斷的手指跳到旁邊躲開,笑話,她當然不能說,是因爲她垂涎了他的男色,怕把持不住撲進他懷裡,不得不咬指刺醒自己,若讓他扶了,誰知她會不會不顧顏面的順勢倒進他懷裡……
她淚奔,他的相貌雖然夠俊美,卻算不上最上等的男人,明明只是沾了上乘氣質的光,怎地一笑就魅惑無邊,令人忍不住出醜呢!無量佛尊,她再也不咒少主大爺得不到心愛之人了,就那些天仙神女帶走他吧,否則終有一日,她的手指會被她自己咬斷掉!
聞人澈大手僵在半空,微愣着問她:“相處數年,我倒不知,你的潔癖比本少主更厲害。”收回手來,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本少主知道自己還是有些美色的,以後想瞧我笑,只管說,本少主必定會給你提供些美色,好支撐你在仇家裡斬妖鬥魔,你正大光明地瞧便是,本少主又不收你錢。”
姜冬竹只覺丟已經丟到姥姥家了,他心裡什麼都清楚,卻總喜歡眼睜睜瞧着她出醜,更甚的是他根本就是挖好坑,看着她跳進去出醜!丟了人的人,羞愧之下,熱血容易衝入大腦,於是她腦缺地道:“收錢叫作賣笑……”
聞人澈臉上一僵,嘴角又抽搐了兩下,他想他終於體會到無塵從前經常叫她噎得半天上不來話的感覺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幽幽地道:“本少主的笑只賣給你,一次萬兩,從今日起,本少主笑一次給你瞧,便記你一萬兩,我不介意多笑幾次,也不介意給你記帳,卻很介意你還帳的方式……”
“什麼方式?”姜冬竹好奇地問。
“本少主只接受賣身抵債。”
姜冬竹:“……”賣身?!他笑幾下,她就要賣身給他?“少主……通常都是賣身葬父……”
聞人澈:“……”緩緩坐下,然後以手支頤,看着她道:“坐下。”
姜冬竹依舊屈服於他的積威之下,坐在他對面。
聞人澈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着,不時瞧瞧她,竟覺得十分滿足。
良久後,姜冬竹突然站起,眯着眼,目光越過涼亭腳下的花樹,看向下面的小徑,十七的月亮雖然不如十五的月亮圓,但也足夠明亮,至少百里瑜的身影瞧得分明。過了一會兒,冰雁的身影出現。
聞人澈也站起身來,向下望去,然後輕哼了一聲。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冰雁有些氣喘的急奔上來,低聲道:“少主,四小姐,奴婢親眼瞧着他進了四夫人院子。”
聞人澈看一眼姜冬竹,她將時間恰算得剛剛好。
很快,百里敬也出現在那條小徑的一邊,正不緊不慢地順着小徑走來來,邊走邊不時應酬跟他打招呼的名門公子小姐。
行至涼亭附近時,姜冬竹早已站在花樹旁等着了,笑吟吟地問:“父親這是要去四姨娘院子嗎?”
百里敬冷冷掃了她一眼,微微有些詫異,板着臉哼了一聲,既未否認也未承認。
姜冬竹看了他一眼,他也夠無情,四夫人好歹是他的女人,小產後竟然從未去過看過她。二夫人剛解了禁足,他昨夜便去了二夫人屋裡。二夫人和四夫人的院子在一個方向,現下她故意提到四夫人,若是個稍有情義的男人,必趁勢去瞧瞧產後的四夫人……他擺明還是要去二夫人那裡吧?於是她裝作張口欲言,似乎又有顧忌。
百里敬冷睨着她,“你想說什麼?”
姜冬竹目光躲閃着,再躲閃,“……呃,父親,若是去瞧四姨娘……女兒覺得不如去二姨娘那裡坐坐……”
百里敬冷着臉,瞪着她:“我的事情幾時輪到你來指手劃腳,滾一邊去。”
姜冬竹低眉順目地道:“是。”順從地滾到一邊站好。
百里敬往走跨走兩步,突然轉回頭來問道:“你什麼意思?”
姜冬竹擡頭,左顧右盼,“父親……許是女兒想得多了,誤會了什麼……”
百里敬一個箭步撲過來,厲聲問:“說,你有什麼事瞞着我?!”
姜冬竹嚇得連退兩步,“父、父親……”她忙從袖袋裡摸出一張紙條遞給他,“……女兒只是撿到了這個……父親瞧瞧可是四姨娘的筆跡?”
百里敬一把奪過紙條,展開看去:
入我相思門,方知相思苦。
邀瑜戌時三刻相見。
容
是薛氏的筆跡沒錯!百里敬眼裡噴出濃濃火焰,嚴肅的臉立時黑到底,唯存的右手攥緊了紙條,怒瞪姜冬竹,低吼:“你這賤人竟敢陷害二哥與姨娘?!”
姜冬竹退後兩步,冷哼一聲,輕描淡寫地道:“隨父親怎麼想,不過適才我瞧見二哥已經往四姨娘的院子去了……”
百里敬狂怒,身形一晃便沒了蹤影。姜冬竹朝着百里敬消失的方向瞧去,冷笑,百里敬,這就是你好色的下場,四十多歲的人,竟還要娶個可以當女兒的妾氏,窩裡放着這樣的妖豔妾氏,窩外卻是血氣方剛的兒子,年紀相仿,不出事纔怪!
雖然可能被百里敬的怒火掃到,但是爲免意外,還是去親自看着爲好。她伸手招來冰雁,由冰雁帶着她快速縱向四夫人的小院。
四夫人薛映容見到百里瑜又驚又喜,驚訝輕呼:“瑜,你怎麼來了?”說着從牀上坐起,滿眼驚喜地去拉他的手。
百里瑜原就是個謹慎狡猾的人,一瞧見她眼裡和臉上的驚喜,微覺不妙,臉上卻依然笑着:“不是你叫我來的麼?不過十來天沒來瞧你,就入了相思門?”
薛映容眼裡有些茫然,但見到他極爲高興,一向聰明算計的她在他面前,竟變得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娃兒,也顧不上細想他話裡的意思,順勢拉住他的手臂抱住,臉頰順勢貼到他肋腹上。
“瑜,你能來真好。”她的臉在他身上磨蹭着,貪婪地享受着他的體溫,嬌嗔道:“憐柔死了,我身邊連個貼心照顧的人都沒有,出事後,門主自始至終未來瞧過我,就連你……也不來了……”
百里瑜輕撫着她的頭髮道:“父親委實無情了些,我不是來看過你麼?”微頓一下,道:“以後不要再留字條了,易被人握了把柄。”
四夫人薛映容皺眉,從他肋腹上擡頭,道:“瑜,你在說什麼?留什麼字條?”
百里瑜聞言心裡格登一聲,她並不知什麼字條,那必是有人在挖陷井,當即顧不得多說,一把將倚在身上的女子推開,輕喝:“四姨娘,你做什麼?請自重!”
薛映容驚詫且不可思議地盯着他:“瑜,你怎麼了?你……”她邊說邊撲向百里瑜,“你不能這樣對我…。”
百里瑜急忙往外掙:“四姨娘……你這樣做對得起父親嗎?請自重!”
“瑜郎,你不能這般無情……”薛映容哭着與他撕扯,不明白他爲何突然翻臉。
便在此裡,房門被人一腳踹開,百里敬一臉暴怒地衝進來,“孽障!賤人!”
百里瑜猛地一掌拍在薛映容心窩處,薛映容立時向後飛出,狠狠撞在牀裡內側的牆上,“啊——”地一聲慘呼,吐出一口鮮血。她瞪着百里瑜,悽慘地笑着,“果真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麼?”
“父親,請聽兒子解……”百里瑜話未說完,便被百里敬一腳踢出,趴伏地上。盛怒之下的百里敬腳下幾乎未顧及父子情份,因此百里瑜的慘狀並不比薛氏好半分,大口吐着血,“父親……”
百里敬身形一晃,踩着牀上的被褥到牀裡抓在薛映容喉間,往外一摔,怒吼:“賤人!竟敢給老子戴綠帽子!”
薛映容小產後身子本就虛着,適才又被百里瑜在心窩上拍了一掌,他那一掌是要滅她的口啊!再被百里敬狠狠扣着喉嚨生生摔出,登時一隻腳邁進了閻王殿。
百里敬跳下牀,厲目裡閃着狼戾的殺氣,一步步的朝她走來……
薛映容艱難地往後退着,滿眼恐懼,“門、門主……老爺,饒命,饒命!”
百里敬鼻子噴着怒氣,一腳踢在臉上:“你這張狐媚臉偷了多少人?!說!”
薛映容被他一腳踢得鼻骨斷掉,右眼角開裂,鮮血不停滴到她身上和地上。“門……主,我……”她想辯解,只是鼻子眼睛痛得根本說不出話。
百里敬又一腳踢狠狠踢在她左臉上,“叫你偷人!賤貨!”他踢得毫不留情,未顧及半分曾經的夫妻情份。
薛映容伏在地上動彈不得,張嘴吐出兩顆混着鮮血的牙齒,左眼血紅一片,眼角四圍都在滴血……
姜冬竹和冰雁奔至房門口時,見到的便是這份慘象。她不禁掩脣低呼,想不到百里敬對自己的女人竟也能這般狠毒,對她而言,殺人不過頭點地,了不起殺了這妾氏就是了,未想到他竟這般殘暴打她!
薛映容臉上血跡模糊,早已瞧不出曾經的妖豔勾人,一雙怨毒的眼睛恨恨地瞪着百里瑜……
雖然她那雙眼睛看的是百里瑜,可是姜冬竹卻被那眼裡迸出的咒怨給嚇得機伶伶打個冷顫,她從前是混江湖的,只知道快意恩仇,雖有爾虞我詐,卻遠不如這種高門大院裡更吃人不吐骨頭,什麼手兄情,夫妻情,父女情,都是過眼雲煙。
眼看着百里敬殘暴有力的腳又擡起,就要再次踢向四夫人薛映容的臉。她立即大叫一聲:“父親!”
暴怒下的百里敬被她猛地大叫嚇了一跳,惡狠狠地轉頭盯着她。
姜冬竹面無懼色的回視,道:“父親這一腳下去,就要將四姨娘踢死了。”
百里敬收回腳瞪她,冷笑道:“你引我來此,不就是想害死這賤人?怎麼,現在心軟了,打算收手嗎?!”
姜冬竹暗哼一聲,百里敬果然老奸巨滑,也果然夠狠毒,唯恐百里瑜和四夫人不知是她算計的他們!轉目瞧向薛映容和百里瑜,兩人皆怨恨地瞪着她,可是那又如何?他們害她在先,爲何她不能還手?何況這些人包括百里敬哪個不想置她於死地?她不想心軟救誰,只覺得四夫人就這樣被他打死了,實在是便宜了他和百里瑜,她就要教他親眼瞧着綠帽子被扒開的恥辱過程。
她平靜道:“父親,有賤人便有姦夫。”說着目光轉向百里瑜,淡淡地道:“若是四姨娘這麼死了,便由着姦夫說黑說白了,父新正當年壯,以後說不定還會有妾氏進府,若是再教姦夫佔了身子,父親這帽子……”嘿嘿,就比千年王八身上的綠毛都要綠了。
此話一出口,百里敬不止帽子綠了,連臉都冒綠光了。右手緊緊攥起,尾指氣得發抖,胸膛急劇起伏着。
百里瑜按着巨痛的胸口,急忙跪趴到百里敬腳下,抱着他的大腿道:“父親,兒子冤枉,兒子不是姦夫,是四妹陷害兒子!兒子絕不敢動父親的女人!”
百里敬冷睨一眼姜冬竹,對她,他一直是心懷戒備的,若非親眼瞧見二子與薛氏拉扯在一起,他對此事仍是將信將疑,便是如今,他仍不相信二子敢跟他的妾氏有姦情!適才他在門外聽得分明,是薛氏勾引二子,二子分明是在喝斥她!可是那字條又確實是薛氏的筆跡!
百里敬怒道:“說,怎麼回事,若跟薛氏沒有私情,爲何會見了她的字條便來見她?她雖是名賤妾,卻也算是位長輩,你不避嫌,竟敢與她拉扯!”
“父親,冤枉!兒子從未有染指薛姨娘的念頭!是她自甘下賤,竟寫了那種字條來勾引兒子,兒子只是想來訓斥四姨娘一頓,誰曾想她竟一見面就撲上來……父親,兒子實是是冤枉啊,若是父親再晚進來一會兒,兒子必將傷風敗俗的四姨娘殺了再向父親請罪。”
百里敬聞言臉色似乎稍有緩和,薛氏不過是一名賤妾,豈能與他的兒子相提並論?好在兒子也算懂事,知道維護父親……
“門主老爺,不是這樣的……”薛映容作夢都未想到她心目中的情郎竟是這般顛倒是非的害他!索性豁出去地哭喊着,盯着百里瑜,橫豎是一死,既然他無情,那便魚死網破!悽慘狂笑,聲嘶力竭地對百里瑜道:“若是你肯顧着我們之間的情份,我拼着一死也會保你,瑜少爺!”
她這話就是承認與百里瑜的私情了,百里敬哪裡咽得下這口氣,踏前一步,就要殺了她!
薛映容卻突然擡起頭大笑,“哈哈,門主,老爺……你想不想知道我小產掉的孩子是誰的?”
血肉糊模的臉配上扭曲的笑容,猙獰可怖,令人望而生畏,姜冬竹看得不禁心下一跳,退開一步,聽到她的話,不禁更驚,不由轉頭瞧了百里瑜一眼,然後搶上前去問:“是誰的?”
百里瑜大驚失色,顧不得胸口的巨痛,慌忙跳起,撲到薛映容面前,一掌拍出,便欲送她上西天!
冰雁早有準備,身形極快的衝到百里瑜旁側,格住他的手臂,“二少爺這是要殺人滅口麼?”心下暗叫,好險,幸虧他受了內傷,不然這一下她未必擋得住他。
姜冬竹冷冷看着百里瑜:“二哥,男子漢大丈夫,敢作便要敢當,對父親而言,薛氏不過是名妾氏,又怎能比得過二哥尊貴,若是二哥做下糊塗事時,早點向父親認錯,說不定父親還會將薛氏賞給你做妾呢。”
姜冬竹的話無疑就是火上燒油,百里敬胸膛起伏得越發厲害起來,“畜生!”
“父親,兒子沒有!兒子深知禮儀廉恥,便是再混帳,又豈會爬上姨娘的牀!”
薛映容當真是不管不顧了,一心要拉個墊背地跟她一起赴黃泉,“不是你的是誰的?若不是你的,我爲何不敢生下!”
百里瑜面對她瘋狗般的亂咬,也失了理智,瘋狂推開冰雁,甩手給了薛映容一個耳光,罵道:“你個瘋女人!竟敢亂咬,怎麼可能是我的!”
“我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這天下還有比我更清楚那孩子是誰的嗎!哈哈,百里瑜,你讓親爹的姨娘壞了你的孩子,你會成爲千古笑柄的!”薛映容獰笑着叫嚷。
百里敬臉色青綠的瞪着他們兩人互咬。姜冬竹卻忍不住再打一個寒噤,今日她雖一心報仇,卻萬沒想到一對情侶竟全然沒了昔日情份,你狠我更狠,令她不禁想起四皇子龍皓玉……苦笑,感情纔是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
“你胡說八道,每次事前我都在你湯水裡加了雷公藤提取的藥汁,你怎麼可能懷了我的孩子!分明是你自己向我表誠心,嫌棄懷了父親的孩子……”百里瑜被薛映容咬得失了理智,只想向父親證明那孩子絕不是他的,急怒之下衝口說出實情。
“哈哈哈!”薛映容狂笑着,“你承認了,你承認了!”
一室的死寂,只剩下薛氏的獰笑聲。“百里敬,你活該戴綠帽子,當年我就不該好心讓你借宿,你足以當我爹了,卻趁半夜強佔了我的清白身子,你毀了我,我爲什麼不能給你戴綠帽子!”
薛映容突然指着姜冬竹道:“還有你!百里霜,上次我用腹內胎兒都未害死你,是你命大!你這個賤人,明明跟我一樣出身低賤,卻成了百里府的小姐,而我卻是這個足以當我爹的老男人的妾氏……妾,哈哈,我薛映容,美貌無雙,合該當個一品正房夫人、嬪妃娘娘,卻被這個老男人毀了,我只成了個賤妾,排行第四的賤妾!”
“百里霜,你別怪我害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誰教你有個狐媚子的娘?!大夫人恨極了她,我們要想活,就只能叫你死,你活該!百里敬,你更活該!哈哈哈!”
百里敬的臉色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了,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眼裡迸出的殺氣令姜冬竹不由得往旁邊閃開,免得濺血到身上。
她剛站定,便見眼前一花,跟着傳來一聲悶哼,四夫人薛氏腦蓋碎裂,應聲倒地,她臨死前淒厲狂笑的餘音仍在屋內迴盪……
姜冬竹看着那緩緩流出的腦漿,悄悄撫掉手臂上嚇得立起的雞皮疙瘩,輕嘆,原來薛映容當年也是個可憐之人,只是進了這大宅門裡竟也變得這般狠毒,上次若非她提前準備,若非聞人澈帶着三皇子及時出現,薛氏今天的下場是她姜冬竹的了!
退到牀角的桌旁,冰雁則盡職的快速擋在她身前護着,至少在旁人看來是如此,對姜冬竹來說,冰雁的身影卻正好掩住了她的動作。
趁着百里敬走向百里瑜時,她悄悄丟一張薄紙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往挪了挪,走到冰雁前面,冷眼瞧着百里敬擡起了右手……
“不要!”
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鑽進姜冬竹耳裡,她順聲望去,只見二夫人踉踉蹌蹌地衝進,跪在百里敬身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叫:“門主,不要,瑜兒是你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啊,門主!求門主瞧在血脈相連的面上,饒過他這一回。”
百里瑜早已嚇得呆了,此時見孃親哭喊才反應過來,跪爬到百里敬身前磕着響頭:“求父親原諒孩兒這一回,是孩兒經不住誘惑做下錯事,孩兒知錯了。”
二夫人紀芷芸立時幫腔:“門主,若非薛氏那賤人勾引,瑜兒豈能犯下這等滔天大錯?門主想想,瑜兒正值年輕力壯、血氣方剛,身邊又沒個妾氏通房,薛氏年輕妖豔,若她存心勾引,瑜兒豈能把持得住?都是薛氏那賤人害得!”
百里敬微微動容,薛映容容貌妖豔誘惑,這是他早就知道了的,否則早已無心再納妾的他,不會在第一次遇見她時便動了慾念,半夜強要了她!
“門主老爺……”
“紀氏,你住口!”大夫人在侍雪的攙扶下進來,朝百里敬道:“門主,我們百里門在江湖亦是首屈一指的強勢門派,在皇上眼裡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子女們也一直以儒禮教養,現下兒子妾氏做下這等傷風敗俗之事,已令百里家顏面失盡,若不重罰,門內諸人上行下效,壞了門風規矩,豈不更貽笑天下?!”
百里瑜與薛映容做下這等醜事,給他狠狠扣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本就令他暴怒不已。大夫人這般義正言辭地一說,他登時對此子起了殺心。
二夫人見狀大哭:“大夫人非要置我兒子於死地麼?你是她的嫡母,出了事不幫他,反而落井下石,卻是何故?難道說在大夫人眼裡,對親生和庶出的兒子是區別對待的嗎?”
大夫人頓時被她噎住,半晌才道:“放肆!我對所有兒子女兒都是一視同仁的,紀氏,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要亂說!”語氣裡隱含威脅警告。
二夫人此時一心只顧着兒子,哪管那麼多,只知兒子就是她的命根,沒了兒子,她就失去了所有希望!“若是一視同仁,便該救他。門主,薛氏不過是一介賤妾,勾引少爺不守婦道原就該死,門主只有兩個兒子,若爲了一個賤妾失去一位少爺,便太不值得了!門主——”
二夫人哭得梨花帶雨,百里敬又是最寵這位二夫人,不由得心軟了下來,而且她說得不錯,他雖妻妾數位,卻只生兩子,爲了一個無所出的妾氏損失一個兒子確實不值,於是沉吟不語……
姜冬竹暗歎一聲,搖了搖頭,緩緩走了兩步,作離開狀。她這一走動,登時引起了大夫人和侍雪的注意,這侍雪也是個眼尖的,立時瞧見離姜冬竹兩尺之距的牀下有一張紙,忙走過去,彎身撿起,輕聲念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這不是《鳳求凰》麼?這字……”她疑惑擡頭瞧向百里瑜。
衆人皆看向侍雪。
百里敬一個箭步衝上去,奪過侍雪手裡的薄紙,看了一遍,頓時怒火中燒,將那張紙扔到百里瑜臉上,“你們不是口口聲聲地說是薛氏那賤人勾引了這畜生麼?!若他只是被勾引一時意亂情迷,豈會給那賤人寫下這等不要臉的寄情詩?!”語音未落,身形一晃,不由分說地用僅剩的右手抓起百里瑜胸前衣襟扔向半空,跟着飛起一腳踢中他左小腿。
“喀嚓”一聲微響,百里瑜的小腿骨斷裂,他慘叫一聲,狠狠摔落在地上,鑽心巨痛竄進腦裡,頃刻間,豆大的汗珠滑下腦門。
“父子一場,我下不了手殺你,可是你嫡母說得沒錯,若是不重罰,必壞了門風規矩,貽笑天下!”百里敬強忍着心下狂怒,吩咐二夫人:“叫趙志備車,連夜將這孽畜送到春林祠堂陪老夫人吃齋唸佛去!一年之內不許離開祠堂回府!”
二夫人眼見兒子保住一命,不敢再說半句,當即抹着眼淚答應謝恩。
百里敬狠狠瞪了百里瑜一眼,轉頭又用那陰森冷沉的目光看了姜冬竹一眼,拂袖離開。
二夫人趕忙撲到兒子身旁,泣道:“傻孩子,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要不到,偏生去碰那賤人……”
百里瑜痛得絲絲抽氣,怨毒的瞪向姜冬竹:“我真是小瞧了你,百里霜……算你狠!你給我記着!”劇痛之下,放出的狠話明顯缺了力度。
姜冬竹淡淡一笑,平靜地道:“我自然會記着,二哥放心。我也奉勸二哥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說着目光在大夫人和二夫人臉上掃過,輕輕一笑:“我在府裡雖然無依無靠,受盡欺辱,但也無牽無掛,不怕連累孃親兄妹……光腳的還怕穿鞋的麼?嘿嘿,冰雁,我們走。”
經過大夫人時,只見大夫人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低聲道:“霜兒不會每次都這般運氣。”
姜冬竹輕聲回了一句:“謝母親關心,不過,若是運氣喜歡照拂,當真是擋都擋不住呢。”只不過她姜冬竹運氣並不如她們想像的好,只好步步爲營,三思而後行,保命而已。輕聲一笑,帶着冰雁揚長而去。
二夫人望着她的背影剜了一眼,便忙着吩咐隨身婢女去叫人背百里瑜回房。
大夫人厭惡地看看薛映容的屍體,掩鼻道:“侍雪,找人將這賤人的屍體拖出去扔到亂葬崗去,敗壞門風!”說着瞧向百里瑜,冷嗤一聲,目光再轉向二夫人:“紀氏,好生教養三小姐吧,免得再出了這等有辱門風之事,哼。”
二夫人掩住眼裡怨恨,唯唯諾諾地答應着。
等所有人都離開,百里瑜哽咽道:“娘,兒子令你失望了。”
二夫人捏着袖邊給他擦擦額上痛出的冷汗,柔聲道:“算了,能保住命就好。瑜兒想要女人沒有錯,錯的是不該去沾惹你父親的女人。”
百里瑜一臉的悔恨:“娘,兒子知錯了,兒子原是貪圖薛氏美豔,以爲只要不讓她懷孕,便絕不會有事,就算日後與她斷了關係,她也不敢泄露半分,豈知竟遭了百里霜那賤人的算計!”
二夫人給他擦汗的手臂頓了一下,輕嘆,恨恨地道:“那賤人最近一兩個月委實變得凌厲起來,若不除掉她,我們早晚會死在她手裡。”
百里瑜咬牙切齒地道:“薛映容並未寫字條約我,但字跡偏偏是她的。我更未寫過情詩給她,兒子雖然貪慕她的美色,但一向謹慎,絕不會留下這等把柄!是百里霜將父親引到這裡來的,必是她算計了這一切……只是偏偏也是我的筆跡,我是百口莫辯!不知那賤人是如何辦到的?”
二夫人眯着美目,一眼的陰狠,“不管她是如何辦到的,我必雙倍討回。”
百里瑜補充道:“不止是雙倍,娘,我要教她生不如死!娘,找人將她輪jian了!”
二夫人瞧他一眼,嘴角露出一絲惡毒的笑容,不錯,她要讓她變成千人枕萬人騎、人盡可夫的娼妓!
“娘,此事需從長計議,千萬不能露出一絲馬腳,靜等時機。”
“我知道。”二夫人點頭:“我絕不會像薛氏一般蠢得讓她反擊回來。來人,快背二少爺回房。”
她大叫了兩聲,婢女水心領着兩名壯僕進來:“二夫人,奴婢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
“嗯,快背二少爺回房。還有,趕緊收拾衣物,看完大夫便去春林祠堂。”
“是。”兩名壯僕立即背起百里瑜回房。
姜冬竹從四夫人院裡出來時,已是亥時二刻,那些風雅的才子佳人也俱都散去,偌大的百里府安靜極了,沒人知道在半個時辰內,百里門出了一件天大的醜事,也沒人知道,百里門門主被兒子戴了綠帽子,暴怒之下,殘暴殺死了一名美豔小妾。
她長嘆一聲,從來不知道高門大宅裡竟是這般殘酷難活,比行走江湖更險惡。一直進了自己的院子,才撫胸鬆了一口氣,苦笑,這種驚心動魄的日子幾時是個頭?
“四小姐,少主在房門口等你。”冰雁小聲在她耳旁道。
姜冬竹驚訝望過去,皓皎月光下,一抹挺拔身影負手立於門旁,輕風吹過,雪青的衣袂飄起……她微微撇嘴,怎地她覺得英武少主也開始賣仙了呢?好吧,她不得不承認,少主既使不笑,在月光之下,氣質也超卓,是有那麼幾分九重天外的神仙飛落人間的仙氣,可是那又如何,她頂多垂涎幾下而已,又不能將他吞入腹內——雖然她也很想這麼做……
她咽咽口水,想歸想,現實歸現實……“咦,梅兒那丫頭又去哪兒了?真是越來越不盡心。”
聞人澈似笑非笑道:“那賤婢心存不良,我將她打暈丟在荷塘旁喂蚊子去了。”
姜冬竹:“……少主你真直接,怎麼不直接丟進荷塘裡餵魚?”
聞人澈睨着她,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怕無法向你那外婆交差,本少主現下便可送她進荷塘喂王八。”
姜冬竹怔怔盯着他,少主竟然什麼都知道,連梅兒是外婆的人都清楚,現下想來,他送冰雁來,也是在防着梅兒和外婆吧。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自從她在百里霜的身體上覆生後,少主的態度一直有些奇怪,從送別亭開始,少主對她明顯關心起來,或許他爲她打算的事情比她知道的要多吧?
“少主,你……”她想問少主,他在她屋外做什麼,知不知道,什麼叫瓜田李下,孤男寡女?
聞人澈負手下了臺階,淡聲道:“既然你安全回來,想必一切如你算計,那麼……我走了。”
姜冬竹怔住,那麼他在她院子裡等了這麼久,就爲了瞧她是否安全回來了?
冰雁急得直跺腳,少主,你爲何不告訴她,你是因爲擔心她,才一直在等着呢?
姜冬竹不是傻子,自然瞧得出少主是在爲她擔心,心下一陣感動,對聞人澈感激道:“多謝少主。”
聞人澈緩緩走到她面前,藉着月光凝視着她,半晌道:“明日,四皇子龍皓玉也會來百里家,你若是撐不住,便不要出現了,我尋個理由帶你出府。”
姜冬竹愣住,心底劃過一絲鈍痛,四皇子,真是久違了,久到她幾乎記不起他的樣貌來了。
聞人澈緊緊凝着她,只見她臉色微微發白,寬袖底下的小手緊緊握起,指節突出泛白,他甚至瞧見她緊攥的小手似乎在顫抖……他心下莫名地跟着一緊,大手便要伸出去握她的手,想給她以安撫,卻在半途縮回,握拳垂下,現在還不是時候……
卻聽她突然輕笑一聲,道:“少主當我是什麼?是傷情的千金小姐嗎?我只會控制自己不衝動逞匹夫之勇。”
聞人澈清冷眸子凝着她,鬆了一口氣,脣角綻出一絲笑意,月光下雖瞧得不分明,卻依然誘人。姜冬竹怔愣盯着那誘人的珍稀笑容,一瞬不眨,半晌,直到那笑意完全消失,她才幽幽地道:“少主最近常向我賣笑……我是不會付錢的……”
聞人澈:“……”只覺一滴冷汗從額角滑下。
冰雁:“……”姑娘,你要不要這麼冷?少主賣笑?世上也就她敢這麼說吧?
聞人澈乾咳一聲,他不過是見她不爲四皇子傷情,感到欣慰而已。“我走了。”
姜冬竹默默送他至門口,卻見聞人澈頓足回頭:“明早早起。”
姜冬竹呆愣不解,她天生喜歡賴牀,爲什麼要早起?
睡得正香正沉着,忽聽耳邊有個熟悉的聲音低聲道:“冬竹快起來。”
做夢,一定是做夢,沒事,熟人入夢很正常,她翻個身,嘟嚕一聲,熟人也要趕走,擾她清夢。
“冬竹……”熟人又在叫了。
她鑽啊鑽,將腦袋鑽進被窩埋起來,夾緊被子像個球似的往牀內角滾去。
“……從前聽冰雁和無塵說你喜賴牀,沒想到竟賴成這樣。”那個聲音又開始說話擾她清夢。
她下意識揮揮手,想趕走腦裡那個聲音,雖是熟人,雖然最近義兄妹感情在升溫,可是實在沒必要老在她夢裡打轉……
“冬竹,快起來。”清冷的聲音有些無奈,“快起來,再不起……我要將你丟出窗去!”
她眼睛微微睜一條線,如遊魂般道:“少主,求你再讓我睡會兒……”然後“咣噹”倒頭再睡。
聞人澈瞪着她半晌,轉頭瞧瞧冰雁,冰雁打着哈欠道:“少主,天色是有點早,姑娘不睡到日上三杆是絕不會起來的。”
聞人澈訝然,日上三杆?他盯着牀上的人兒,突然清俊的臉有些微紅,他是第一次進她的閨房,可是今早是迫不得已,咬牙,“冰雁,取碗冷水來潑她。”
姜冬竹忽地坐起,“誰敢潑我,我跟她拼命!”說着又想倒下。
聞人澈扯了旁邊她放在小几上的腰帶,“刷”地甩出,腰帶一端立時將她牢牢拴住,一提,將她像提豬肉一般提起,飛身縱起,將她掛上房內橫樑上吊起。
“喂!”姜冬竹這下全清醒了,炸毛地叫着:“少主,你不要欺人太甚,天色未亮,你跑到一個黃花閨女房間作怪,算什麼君子?!”
聞人澈仰臉望着她,淡淡地道:“沒事,你若嚷嚷下去,引來圍觀者,我不介意向旁人解釋,其實我與你是義兄妹的關係,沒有太多忌諱!”
姜冬竹爲之氣窒,又來威脅她!可是她偏偏只能被她威脅,若他公開義兄妹關係,便說明她不是百里霜而是姜冬竹了,過去聞人澈雖不願承認她這義妹,但鐵盟國的人皆知,聞人老莊主認了個叫姜冬竹的義女……
“少主,你究竟想做什麼?”她被吊在樑上蕩着,很是不舒服。
聞人澈道:“冬竹,你這賴牀的習慣得改改,有道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姜冬竹淚奔,不滿地道:“那早起的蟲兒等着被鳥吃嗎?我不是鳥兒,我是蟲兒,我不要早起被鳥吃!”
聞人澈勾着脣角,淡淡道:“早起的蟲子學逃命,快換好衣服,我給你解了被封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