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樹上結滿了花苞,玉柏玄摟着夜有霜,仰頭看着他琥珀一般的眼眸,“想來你阿姐病情嚴重,否則她不會向陛下請旨,讓你回去探望。”
“回去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怎麼會突然病倒?”夜有霜很是疑惑。
“她總是擔憂你,許是憂心而起,加上不適應北方的寒冷,長途跋涉,回去就病倒了,”玉柏玄分析道。
夜有霜還在思量,玉柏玄循循善誘,“她那麼大女子的一個人,爲了你可算是低三下四,我都感動了,你難道不感動麼?”
“可是姬大人的事......”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有我在,誰敢動我的叔父?朝廷重臣豈容他們隨意污衊。你且安心回去,我已先送去了書信,等此事完結,就向陛下請旨,向覓冬國主求親。”
春末夏初,萬物生長的季節,潯河流經三郡最終匯入東海,灌溉了數以千計的農田,養育了三郡布衣百姓。
沾染着露水的青草在清晨中閃着微光,岸邊的石塊上佈滿了綠色的青苔,青苔周圍浮出一片片銀色光斑,隨着河水的盪漾,光斑越來越多,擡眼望去,光斑在河面上連成一條條光帶,光帶散發出股股腥臭,不計其數的死魚順着河流漂流而下。
“陛下,瘟疫從柯城伊始,逐漸蔓延到黍陽,勢頭迅猛,來不及控制,微臣已經查明,是潯河之水帶來的瘟疫,所以纔會傳播如此之快,良郡現在已經有人出現瘟疫的症狀。”
玉瀟瑤立時道,“立即傳令下去,禁用潯河之水,各郡醫藥署全力控制疫情,由李大人代太醫令之職,帶領藥局衆人,全部趕到柯城醫治災民。”
“陛下,藥局的御醫是專爲陛下而設,陛下現今正在康復之中,請陛下保重龍體。”
“朕連自己的子民都無法保護,還保什麼龍體,留下一名藥侍煎藥,剩下的都去賑災!”
玉柏玄此時不顧零溪的阻攔,沿着潯河前往柯城與黍陽的邊界,一同跟隨她的,還有武鳴。
“先生,可有什麼發現?”玉柏玄發現河岸已經卷上許多泡沫,帶着令人作嘔的腥臭。
武鳴低頭觀察了泡沫的顏色,又靠近聞了聞,皺着眉頭說道,“並不只有腐魚的味道,還有藥味。”
“什麼藥?”
“狼毒,”武鳴用鉤子勾起一條瀕死的魚,用尖刀破開魚腹,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魚身還在擺動,腹內卻已經是一堆爛肉,“這種草藥可以少量用於治療癆症,因爲有毒,用量需十分小心,極易灼傷腸胃。魚比人要弱小的多,所以最先大量死亡,水裡既有□□,還有腐魚所生成的垢物,人喝了潯河裡的水,輕者胃痛,若是本身就是脾胃虛弱者,很有可能就會上吐下瀉,失水而亡,症狀與瘟疫極爲相似。”
太史令上書,夜觀星象,皇城之內有妖魔作祟,纔會瘟疫肆虐,大理寺查案也有了定論,姬筱雖然沒有招認,但考工令、太醫令的證詞足以證明姬筱是主謀,人證物證俱在,姬筱被押入大牢,等候聖上裁決。
玉柏玄在正德宮門前跪了一天,最終求得旨意,入天牢見姬筱一面。
“叔父,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會向陛下求旨重查,”玉柏玄入天牢之前,渾身上下被搜了個遍,連零溪都被留在了天牢外,只許玉柏玄一人進入。
姬筱被脫去了髮簪,換上了囚服,“你不該來,此事與你無關,更不應該觸怒陛下。”
“叔父......”玉柏玄的眼淚難以抑制,“有人要陷害你,我卻無能爲力,真是百無一用......”
“叔父沒有認罪,但人證物證都有,有沒有我的供詞已經無關緊要。叔父只是沒有想到,考工令是我的學生,也會欺師,如今想來,當初她不顧旁人的眼光,力求拜我爲師,也是早就安排好的。我一直以爲,各地告發姬氏製造的密信是有人派出奸細,潛伏在製造署,我還命人去調查,沒想到那個人就在身邊。叔父識人不明,怨不得旁人,”姬筱說得雲淡風輕。
“我還記得,兒時總做怪夢,夢醒了卻誰都不敢告訴,只會偷偷跑到叔父的住處,跟叔父傾訴。你告訴我,‘一切皆是幻象,夢中之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誰能知曉夢中之人,到底是自己,還是別人’,那時我就覺得,叔父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懂我心的人,”玉柏玄的眼淚如決堤一般,“叔父,侄女無能......”
姬筱瘦弱的手指拂過玉柏玄的頭髮,“我的玄兒,是這世上最好的孩子......”
玉柏玄將手攥成拳,放在姬筱的手心,淚水沿着手背滑落,“玄兒是叔父最好的孩子......”
聖旨已下,姬筱任少府之期,以權謀私,貪墨巨大,棄事瀆職,徇私枉法,判斬首之刑,念及姬氏於社稷有功,不予株連。
玉柏玄聽聞內侍讀完聖旨,在大殿當場昏厥,醒來之後,跌跌撞撞跑到正德宮求見皇帝被拒之門外,之後又跑到相國府,沒有見到姬曾,最後撲倒在甯湛屏面前,甯蔚羽淚水漣漣地望着玉柏玄和母親,不知道該如何勸慰。
“公主,請恕老臣無能,這已是最好的結果。陛下得知下毒元兇之後龍顏大怒,太上皇與太皇太后皆是怒火沖天,弒君乃株連的重罪,罪無可恕,再加上最近因瘟疫謠言四起,陛下要下旨嚴懲。我與相國大人冒死相諫,說這些本就是皇室醜聞,不宜昭告天下,若是株連,連帶姬氏兩族牽一髮而動全身,這才勉強安撫了陛下、太上皇與太皇太后,最後只下旨斬首一人,”甯湛屏扶起渾身癱軟的玉柏玄,看着她萬念俱灰的神情,低聲說道,“請公主冷靜,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蓋華兵權在握,即便是老臣與童將軍聯手,也難以完全控制京畿駐軍,屆時只會讓皇城大亂......”
玉柏玄失魂落魄形同槁木,皇帝於心不忍,特旨在行刑之前許她隨時探望姬筱,隨着行刑之期臨近,每日在牢房中悲慼悱惻的交談,漸漸變成絕望地啜泣之聲,負責看守的獄卒看着叔侄兩人的傷心模樣,皆感嘆世事無常。
行刑之日,玉柏玄跌跌撞撞地闖入牢房,抱住姬筱嚎啕大哭,負責看押的士兵不忍上前,眼見着韶陽公主哭得觸目慟心,突然像憋住一般,一口鮮血噴射而出,吐在了姬筱的臉上,接着便向後倒去,守衛手忙腳亂地接住玉柏玄,連忙喚人,零溪快步走入牢房,嚇得驚叫連連,“你們把公主怎麼了!”
守衛被他一喊,更加手足無措,“我們沒有動,公主自己倒下的......”
“還不快去傳御醫!”
一名守衛疾步飛奔去找御醫,另一個傻愣在一旁。
“你還傻站着作甚!去打水來,爲公主淨面!”
守衛快速轉身,走到門口大喊,“快送些水來!”然後返轉回來,繼續守在跟前。
沒等御醫趕到,玉柏玄悠悠醒來,目光呆滯似是受了刺激,零溪向姬筱作了一揖,扶起搖搖晃晃地玉柏玄,守衛也要上前攙扶,被零溪瞪了回去。
御醫提着藥箱忙不迭趕到,同樣被零溪客客氣氣地攆到一旁,“公主醒了大人才來,來得真是及時,公主府上有武鳴先生,就不勞大人了。”
姬栩坐在高臺之上,看着披頭散髮的姬筱跪在行刑臺上,難以抑制的興奮與狂喜從他的眼角眉梢流露,終於有這麼一天,他可以一雪前恥,可以看着這個賤人像條瀕死的魚,在離開水之後苟延殘喘,妄圖留住片刻的生命。
他本來是天下最尊貴最幸福的男人,直到這兩個妖媚的賤人出現,一切變得不再如從前一樣,那個將他捧在手心的女人,轉過身去對着另一個男人露出寵溺的笑靨,他沒有見過她對後宮中的侍君如此用心,就連只會賞賜給他的蘇合香,她都特地給那個賤人準備了一份。
他心中的妒火幾乎要燒穿胸肺,恨不得將勾引她的人碎屍萬段。可他是鳳後,不僅不能嫉妒,還要照拂那個矯揉造作的狐狸精,看着他專寵,看着心愛的人生下他的孩子,看着她抱着孩子不停地親吻,看着她親自下旨將那個賤人封爲貴君......
玉柏玄的出現,打斷了姬栩的思緒,早時內侍來報,說玉柏玄因傷心過度嘔血昏厥,沒想到這麼快就醒了,還硬撐着來到刑場,他已經不在乎玉柏玄的反應,她越傷心,他就越高興。
唯一讓他不滿意的,是玉瀟瑤在意玉柏玄的感受,就連行刑都是秘密處決,沒有多少人觀看。皇帝方纔本來已經起駕,卻說自己頭昏,無法觀刑,姬栩心裡清楚,她是在意玉柏玄,怕看到玉柏玄悲痛欲絕的模樣,玉柏炎放心不下,陪同玉瀟瑤在寢殿休息。不過,一切都無所謂,姬筱死了,他就痛快了,接下來就輪到玉柏玄。
玉柏玄面色蒼白,在甯蔚羽的攙扶下,坐在高臺上,紅腫着雙眼悲切地望着行刑臺上的姬筱,禁衛與士兵將刑場團團包圍,行刑官誦讀聖旨之後,正準備開口下令。
刑場入口出現了騷動,接着傳來刀槍崢鳴,站在高臺上的蓋華揮動軍旗,臺下的士兵得令之後迅速向交戰的方向靠攏。
數十名士兵一擁而上,卻被一根□□絞得四散倒地,童辛身上沾滿了新鮮的血液,揮舞着□□,幾步飛身而上,將怔在原地舉着大刀的的刀斧手一腳踢飛墜落行刑臺,“阿芊,我來救你。”
高臺上的姬栩看到這個場面,向蓋華做了一個手勢,口中厲聲大喝,“大膽童辛,竟敢違抗聖旨,意圖劫走死刑要犯,速速將她拿下!”
童辛不斷刺中衝上刑臺的士兵,掃落意欲接近姬筱的禁衛,“阿芊,你放心,外面有人接應,我帶你衝出去,你先走。”
姬筱一直沒有出聲,任由童辛在他的周圍不斷斬殺,一個又一個士兵滾落臺下。
“弓箭手,”蓋華下令。
“住手!”玉柏玄起身制止,她走到高臺的邊緣,向着童辛大喊,“童將軍,休要抗旨!”
臺下正在攻擊的士兵,聽到玉柏玄的命令,猶豫着停止了動作。
童辛回過頭,看到高臺上的玉柏玄,忍不住大罵,“我本以爲你會救下他,沒想到你卻眼睜睜看着他送死,枉費你的叔父待你如親生,你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廢物!”
童辛扶起姬筱,用手中的銀槍指着高臺上的衆人,“你們敢放箭,我就敢造反!”
“天子腳下,豈容你放肆!”鵰翎箭搭上弓弦,弓開如滿月,蓋華冷厲的目光沿着弓箭的方向,望向童辛。
此時此刻劍拔弩張,玉柏玄臉上愈加焦灼,忽然聽到有士兵來報,說有人求見公主,她鬆了一口氣,“教她進來。”
來人一步步走近,欣喜的表情從玉柏玄臉上逐漸散去,瞬間變得驚惶蒼白,而高臺上的姬栩也驚得說不出話,蓋華放下手中的弓箭,皺着眉頭,似乎不相信眼前的情景。
童辛扶着姬筱的手漸漸鬆落,她目不轉睛地望着走近她的人,許多年前,在湖邊的柳樹旁,她第一次鼓起勇氣約他會面,他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衫,臨風飛舞的衣袂隨着步伐,搖曳出盛開的雪蓮,一步一步走近她的心裡,“阿芊......”
姬栩最先反應過來,帶着鄙夷冷笑道,“天牢大獄日夜防範,居然在守衛眼皮子底下被偷樑換柱,怪不得公主殿下如此鎮定。”
甯蔚羽的大斧“咚”地一聲,矗立在地面上,驚得姬栩下意識後退了幾步,蓋華抽出佩劍擋在他的身前,姬栩瞥了一眼臺下的士兵,定下心神,“衛尉大人威武,這是打算親自上陣,誅殺逆賊了?”
“不錯,”玉柏玄轉過身望着姬栩,“毒害皇嗣,罪無可赦!”
玉柏玄的目光讓姬栩心中一凜,極度的不安險些讓他失措,“公主大義滅親,令本宮欽佩。”
隨着甯蔚羽的動作,方纔在臺下的矗立的一隊士兵分散開來,包圍住行刑臺,刀劍卻指向外圍,護住刑臺上的人。
“原來本宮看錯了,公主是打算要謀反,”姬栩噙着冷笑,看着源源不斷從入口涌入的精兵,包圍住臺下爲數不多的幾個保護姬筱和童辛的士兵。
“童將軍帶着幾個親信就打算劫法場,未免太不把國法放在眼中,仗着有韶陽公主撐腰,便肆無忌憚藐視陛下,今日這一出好戲,公主殿下難道要說與自己無關?衛尉大人到底是陛下的臣子,還是你的鷹犬!”
玉柏玄盯着姬栩,逐漸蓄勢,以她的速度,有甯蔚羽從旁協助阻擋蓋華,在守衛上臺之前,應該可以將他擒住,她此時顧不得許多,只要將叔父救下。
蓋華帶兵多年,玉柏玄散發出的殺氣讓她來不及疑惑,下意識將姬栩拉到身後擋住,只聽見行刑臺上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太皇太后,要躲在蓋尚書身後多久?”
姬栩惱怒地甩開蓋華的手,“危難之時,蓋尚書保護本宮,是忠君愛國之臣。你身爲臣子,謀朝篡逆,有何臉面質問本宮。”
“蘇合香,銀絲糖,”姬筱自走入刑場,沒有看過童辛一眼,只是盯着高臺上的姬栩。
姬栩的臉色變換眼神散亂,色厲內荏道,“本宮看你是瘋癲了,滿口胡言亂語不知所云,速速將他拿下!”
“太皇太后,公主,我本就是戴罪將死之人,只有一事相求,童將軍被人矇蔽,纔會帶兵闖入刑場,並非謀逆,懇請太皇太后和公主寬恕。”
童辛癡癡地望着姬筱的側臉,“阿芊,你怎麼......你不該......”
姬筱沒有看她,一眼不眨地盯着姬栩,等着他的回答。
“可笑至極!私闖刑場,意圖劫走弒君重犯,還揚言要造反,在場衆人可都是聽得清清楚楚,”姬栩蔑視高臺下的幾人,在他眼中如同螻蟻。
“用我來換她。”
“你本就當誅,有何資格跟本宮談判?”
“就憑我剛纔說的話,太皇太后不是已經聽到了麼,還有城外集結的外衛,不知蓋將軍可有必勝的把握?”
姬栩側頭望着蓋華,看見蓋華的臉上眉頭緊皺神色嚴峻,他不甘心放過送上門的童辛,“我後央將士皆忠義,還能任由你們這些逆臣驅使?”
“太皇太后也知道,將士們都是赤血丹心,難道任由她們自相殘殺?”姬筱上前一步,“雲楚,制香閣,雀尾香籠......”
“不知所謂,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時間!”姬栩怒喝一聲打斷姬筱的話。
“太皇太后放心,我以性命擔保,童將軍絕無異心,待我死後,請寬恕她的性命,不要禍及家族。”
“本宮如何信你?”這句話,或許只有姬筱和姬栩能夠領會其中的含義。
姬筱從懷中取出布帛,交給一名士兵,姬栩看過之後將布帛塞入袖中,“罪犯既已歸案,念在童辛將軍一直對陛下忠心耿耿,暫且收押,以攪擾罪論處,待陛下聖裁。”
童辛的眼中除了姬筱再無旁人,兩名士兵試圖將她從行刑臺上拉下,被她掙脫,她一把抓住姬筱的手,“你不用怕他,我會把你救出去......”
“愚蠢,”姬筱冰冷的目光終於望向童辛,“如果不是你的愚蠢,事情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童辛握着他冰涼的雙手,這是在午夜夢迴時才能幻想的情景,曾經在許多年前,這雙柔若無骨的手,像錦緞一般撫過她的臉龐,讓她的心狂亂地跳動,讓她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歡喜雀躍如癡如醉......
“是我沒有洞察你的心思,阿芊,你不該出現......我什麼都不怕,只要你平安無事,我什麼都不怕,我不怕死.......只要你好好的......”
“你不怕死,你的家族和你的親兵都不怕麼?她們沒有家人麼?數萬精兵任意調動,軍政大事在你眼中視同兒戲,”姬筱果斷地抽回雙手,“你一直都這麼蠢,即使作了將軍,依舊無可救藥!”
更多的士兵上前,試圖將童辛拖走,刀斧手已經就緒,準備行刑。玉柏玄的手心佈滿了汗水,她袖中的匕首已經滑落至掌心,在廣袖的掩蓋下蓄勢待發。
童辛踢飛了衝上來的士兵,緊緊護住姬筱,“有我在,沒人能傷你。”
“趕緊滾......”姬筱的怒喝聲剛落,童辛感覺耳後一熱,驀然回頭,暗褐色的血液沿着姬筱的嘴角,滴落在他的衣衫上,姬筱終於支撐不住,捂着胸口倒下。
童辛將他抱在懷裡,說不出話,四顧茫然,模模糊糊看到玉柏玄從高臺上翻身而下,跌跌拌拌向着行刑臺奔來。
她用手指將他凌亂的髮絲撥到耳後,臉頰貼上他被口中涌出的黑血污染的臉龐,“阿芊......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唔......誰願意......就此逝去......”姬筱的視線開始恍惚,時斷時續的呼吸夾雜着含糊不清的話語。
童辛粗糙的手掌胡亂擦拭他耳畔的血污,“你聽我說,你不是還要看李樹結果麼?”
“我想去遊湖......”
“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給你烹茶......”
“不......我不想......茶......再也不要......”
大顆的眼淚滴落在姬筱逐漸蒼白的臉上,融合褐色的血污,浸溼兩人的衣衫,“不喝茶,我給你做木瓜粥,你不是說過,我做的木瓜粥最好吃......你別睡......”
“嗯......甜的......”
“是甜的......”
姬筱出現時,她心驚膽戰,看到姬筱一臉淡定從容,她以爲叔父已經有了對策。從小到大,在她的心中,叔父從容不迫,無所不能。叔父會做世上最好吃的木瓜粥,還會開解她心中所有的迷惑,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玉柏玄連滾帶爬地爬上行刑臺,抓住姬筱的手,“叔父......叔父......”粘稠的黑血沾染在他的衣領上,彷彿煉獄中的黑爪不斷揮舞撕扯,想要把他拖下深淵。
“我的......玄兒......好......孩子......”
“叔父......武鳴先生很快就來,你看看我,不要睡......”
“不......我很乏......睡覺......舒服......”姬筱氣若游絲,臉上浮現淺笑,他好像看到了兄長姬喬,他們在學堂讀書,在燈下對詩,在寒冷的冬日鑽進一個被窩,還左右搶奪被子,“冷......”
童辛緊緊抱着姬筱,“我給你取暖......”
“哪來的......野......丫頭......”姬筱恍惚地擡起頭,過往的記憶在腦中交疊錯亂,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臉龐,“你敢提親......我就......敢嫁......”綠柳迎風,春景如畫,鏡湖邊的少男少女情定此生......
姬栩站在高臺之上,看着幾人悲痛欲絕的場景,感覺心中無比的暢快,積攢在胸中多年的鬱氣,都在今日盡情地抒發。姬筱已死,童辛被貶,玉柏玄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從此之後,她再也別想翻身。
刑場入口的士兵逐漸分向兩旁,爲來人閃開通道,大理寺卿手執聖旨疾步而來,身後跟着大鴻臚衛塗。
武鳴遠遠看到了行刑臺上的一幕,推開眼前的士兵,飛奔而至躍上刑臺,她摸向姬筱的脈搏,然後撿起地上的刀划向自己的手腕,“快張口!”
姬筱的意識已經模糊,只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自己的脣上,他下意識抿了抿嘴脣,然後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