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柏玄低頭,再次看看覃未晞,“你叫什麼名字?”接着又自語道,“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讓我想想......”她着額頭玄冥思苦想,一名隱衛湊到玉柏玄的跟前,耳語道,“公主,駙馬派屬下傳信,說宮門外有人求見公主。”
在這個時刻,宮人逃的逃,被殺的被殺,禁衛首領眼見顧青冉大勢已去,立時倒戈投靠了童辛。
一衆朝臣剛入前朝,還未及反應,宮門便被甯蔚羽鎖住,一把大斧嚇得衆人噤若寒蟬,陳瑛領着一隊親兵像趕鴨一般,將衆臣“請”至偏殿,說是皇宮內闖入了刺客,將衆位大臣聚在一處,以便保護。
此時皇宮已被守得得裡三層外三層,會是誰能夠讓甯蔚羽親自派人傳信?“他可報上姓名?”玉柏玄問道。
“沒有,屬下只看到他一頭白髮。”
玉柏玄停頓片刻,聲音在大殿中顯得蒼涼,“帶他進來。”
玉柏玄舉起手中的匕首,逆着陽光,匕首細長的影子將她的臉分作兩面,一面驕陽似火,一面寒月如水,她自顧自笑着,“陛下稍等片刻,來了一位故人,估摸着陛下也認識。”
冉冉而升的紅日在盛夏來臨之前,飛躍紅色的宮牆,照射出灼熱的氣浪,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氤氳升起嫋嫋雲氣。雲氣之中似乎有一抹頎長的身影緩緩走向水窪,身後還揹着一隻葦筐,順着他的步伐在肩頭輕巧地晃動。她坐在船頭,逆着陽光看着他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面容,看着他一步步走進只屬於兩人的天地。她猜想着葦筐裡的物什,身後的小爐上的粥罐中正“咕嘟咕嘟”冒着熱氣,晚風吹過蘆葦,帶來草香與水汽,混合着絲絲縷縷的甜香鑽入鼻孔,陽光穿過琥珀透出流光溢彩的光澤,似夢如幻......
玉柏玄被排山倒海的乏累侵襲,依靠着門扇,滑坐在門檻上,夢中的容顏不曾改變,玉柏玄想要去撫摸隨風而動的銀色髮絲,想要娓娓訴說自己刻骨的思念。直到無數次在她幻想中浮現的容顏,真實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忽然覺得過往皆化作塵煙,滄海已變桑田,曾經的耳鬢廝磨已變成如今的相對無言。
玄色的身影一閃,單膝而跪,“臣,覓冬二王子皇甫景渢,拜見韶陽公主殿下。”
玉柏玄緩緩起身,後退兩步,揶揄道,“皇甫霏遲打算撕破臉了?”
夜有霜擡頭望向玉柏玄,“只有皇甫景渢,才能名正言順地與韶陽公主相見。”只有覓冬二王子的身份,才能從宮門踏進皇宮,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玉柏玄的面前,纔能有資格陪伴在她的身邊。
“你是皇甫景渢,那我又是誰?”不知何時,“皇甫景渢”再次清醒過來,不但不躲了,反而跳到兩人中間,盯着夜有霜的臉瞧了又瞧,“你是人是鬼?告訴你,我纔是覓冬王子,你膽敢冒充王子,來人啊,拖出去斬了!”他自顧自揮舞着衣袖,“給本宮準備筆墨,本宮要給母上寫信,殺了你們這幫有眼無珠的人,尤其是那個顧玖容,驕橫跋扈不把本宮放在眼裡,本宮要把他大卸八塊,顧玖容呢?你給本宮滾出來!”
玉柏玄看着瘋瘋癲癲的“皇甫景渢”,揮手示意殿外的親兵將他帶走,“閣下自稱覓冬王子,可有證明?”
在被疼痛折磨的日日夜夜,他的腦海中全是她的笑靨,時而掩口偷笑,時而開懷大笑,彎彎的笑眼如同夜空中的明月,如木槿花瓣飛旋而落在湖面激起的層層漣漪。他用目光描繪她的髮絲,她的臉龐,她的每一次呼吸,她的每一次心跳。
頸間露出褐色的皮繩,烏黑瑩亮的光澤在衣領間若隱若現,隨着她的呼吸滑動在鎖骨之間。
夜有霜動了動,緩緩擡起手,想要觸摸朝思夜想的臉龐,玉柏玄用盡力氣,側身躲過,夜有霜的手停在半空,無聲垂落,“珍珠。”
他的目光落在玉柏玄的頸間,她淡然一笑,“原來如此,王子殿下此番前來所爲何事?”
夜有霜從懷中取出一枚印鑑,雙手呈上,“覓冬自始至終臣服後央,爲表赤誠之心,以此爲鑑。”
玉柏玄握住手中的印鑑,笑聲愈烈,迴盪在大殿之中。印鑑之上刻着的“鎮國公主”四個字,鮮紅刺目,這枚印鑑在她出門尋找甯蔚羽之時,交給了離悅,叮囑他可在蓋華質疑公主身份時使用。
“他使用印鑑出關,引領了一隊打扮成後央人的精兵,欲偷偷混入邊城,被臣截下,”夜有霜說的每一個字,夾雜着玉柏玄的笑聲,在大殿之中聽來讓人頭皮發麻,隨着一道破碎之聲,印鑑摔在地面上,碎塊濺向四面八方,將光滑的地面劃出一道道白色的傷口。
姬墨暘向前挪了一步,玉柏玄拭去笑出的眼淚,向他擺擺手,“無礙,這枚印鑑本就是仿造,真的在夜五那裡。”
在她殺入皇宮之前,夜十日夜兼程趕回黍陽,將消息告知姬筱與玉柏玄。姬筱面露驚異,詢問她爲何將公主印交給他人,玉柏玄沒有回答。
姬筱不再追問,靜靜地望着玉柏玄,玉柏玄依舊沉默,她心存僥倖,她還在等,等夜五最後的消息。
等來的不是夜五,卻是同樣的結果。等待,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手段,時間的流逝只能帶走殘存的希望,無法改變讓人無處可逃的殘酷。蠱惑人心的似水柔情,揭去僞裝之後暴露出的,便是傷人的利刃。
“臣已將他帶回,囚禁在別莊等候發落。”
“放了他吧。”
“是。”
“朕當誰給你的膽子,原來你早就暗通別國,意圖謀反,”玉柏炎初見夜有霜,驚訝之後怒火中燒,什麼肝腸寸斷,什麼天人永隔,原來玉柏玄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自己居然被姬墨暘那個賤人帶入了圈套。
玉柏玄懶得同玉柏炎解釋,轉頭望向龍座上強作鎮定的身影,“方纔讓陛下受驚了,覓冬來了貴客,不如一同欣賞這場好戲。方纔說到哪裡了?”
“我想了半天,覺得這個內侍十分面善,長得好像宗正寺少卿家的小公子覃未晞,陛下在作公主時,總是偷偷與他相會,你還記得麼?我還給陛下打過掩護,”玉柏玄似乎沉浸在回憶中,接着驚呼一聲,“我怎麼記得當年覃大人被查出,與民間邪教過從甚秘,還曾泄露了諸多皇嗣的玉牒名籍,讓邪教巫師下蠱詛咒,母皇龍顏大怒,下旨將其腰斬,家中女子盡數流放,男子充爲官伎。”
玉柏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拍拍額頭,“我就說不止一次見過他,還記得幾年前的上元節那天麼,陛下騙我說帶我去看燈,其實是去畫舫,還是陛下帶我開了眼界,能見到那麼多鶯鶯燕燕。陛下,從小到大,我可是一直在爲您掩護,對不對?”
玉柏炎手下的衣襟被她手心的汗水打溼,她昂起頭色厲內荏,“那又如何,朕是皇帝,想要誰就要誰。”
“話雖如此,可不知教那些個老傢伙知曉,會是何種情形?陛下久不納新,膝下只有一名公主,只因着這一個罪臣之子青樓小倌,”玉柏玄微笑道,“陛下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您可是萬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他這樣卑賤的奴婢膽敢狐媚惑主,其心可誅。”
“回公主,是奴婢苦苦糾纏,陛下宅心仁厚念及舊情,纔將奴婢帶入宮中,奴婢私下不敢逾矩,陛下心存社稷,勤於朝政,並未對奴婢有所偏愛,”覃未晞伏在地上,極盡謙卑。
玉柏玄像是聽了笑話一般,嗤笑道,“如何才叫偏愛,陛下唯一的血脈,後央的長公主,還不夠?”
覃未晞並未擡頭,細微的抖動流露出的驚惶被玉柏玄看在眼裡,說不出的有趣。她看向臉色煞白的玉柏炎,笑得神秘莫測,“瑤兒現在正在寢宮,將長公主請來,認一認她真正的父親。”
玉柏炎慌亂之中忘了還有瑤兒,她年紀尚小,經此變故不知嚇成什麼模樣,姬墨暘既已背叛,這些事肯定也瞞不住玉柏玄,若是瑤兒的生身之父被揭穿,她就變成了罪奴之後,永不可能在衆人面前擡起頭,覃未晞的身份暴露於天下,爲保全皇室名聲,他必死無疑。
她望着伏在地上被極盡羞辱的覃未晞,高昂的頭終於垂下,起身從龍座上走下臺階,“皇位於我,只是負累,小妹若是想要,儘管拿去,我會寫下罪己詔,讓小妹名正言順地繼位,今日之事,不會泄露半分,更不會威脅到小妹的威信。”
小妹......玉柏玄的笑聲變得悽楚可怖,“我曾想用母皇的精兵來換取愛人的性命,你可曾給過我機會?我的阿姐......”
昏暗的牢房中,緩緩流淌的血液滲入她的骨縫,變成根根尖針刺入心房,雙目在晃動的大殿中變得模糊,鹹漬流入脣縫,逐漸變得又苦又澀,“站住,別動。”
玉柏玄的匕首指着臺階上的身影,眼中佈滿血絲,“陛下色令智昏,我身爲臣子,代陛下懲處禍國殃民的妖孽。”
“你看,他還活着,他已經回到你的身邊,我求你,手下留情......”玉柏炎跪在臺階上,悽徨地苦苦哀求。
“他已經死了......”玉柏玄搖着頭喃喃自語,無數幻境與現實,皆隨着滔滔江水,一去不復還......
她接着面無表情地盯着跪在面前的人,“我也不是無情之人,就看你的運氣了,”兩隻藥瓶被丟到覃未晞的面前,“一瓶是鴆毒,一瓶是清水。”
覃未晞毫不猶豫拿起一瓶,望向玉柏炎,“皆因奴婢勾引陛下,才令陛下蒙羞,卑賤之身死不足惜,”玉柏炎來不及出聲,覃未晞已經飲下手中的藥液。
玉柏炎傻傻望着覃未晞,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他的神色,他抿着雙脣面色自若,衝着玉柏炎嫣然一笑,玉柏炎壓抑住狂亂的心跳,輕籲緊繃在胸口的一口氣,幸好......
噴濺而出的紅色浸染了地面,猶如毒蛇蜿蜒流淌,緩緩融入每一寸縫隙,粘稠鹹腥的鐵鏈勒住玉柏炎的喉嚨。她發不出一絲聲音,四肢想要動彈,卻被釘住不受控制,滿樹的胭脂梅花璀然盛開,鮮紅的花朵燃燒起熊熊烈火,燒斷月光下的潯河之水,剝落金碧輝煌的宮牆碧瓦,天穹轟然坍塌,帶着她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
“未晞......”她挪動麻木的膝蓋,從高高的臺階上跌落,可她感覺不到疼痛,手腳在地面上爬動,想要抓住血泊中的手。
“我說過,別動!”玉柏玄反手擲出匕首,阻斷玉柏炎的動作,匕首上淌下的血漬,染溼了刀劍上的一截黃色的髮帶。
覃未晞一眼認出,這是玉瀟瑤的髮帶,口中的鮮血不斷涌出,伴隨着斷斷續續的哀求,“求......公主......”
玉柏炎看着近在咫尺卻無法觸碰的愛人,萬念俱灰,她聲嘶力竭目眥盡裂,“你這個騙子!畜生!禽獸!”
耳中似乎已經聽不清玉柏炎在說什麼,玉柏玄的腦中似乎山崩地裂狂風呼號,她搖晃着頭,似乎喝醉了一般,似哭非笑的嗓音夾雜着喘息,“兩瓶都是□□,一個發作快些,一個發作慢些,其實我更想讓他選另一瓶。他運氣真好,這下他可以死得痛快點,哈哈哈......”
覃未晞用最後的力氣,伸出手抓住玉柏玄的衣襟,血污嗆出口鼻只能發出“噗噗”的聲音,眼中殘存的光亮忽明忽暗,就要熄滅。
玉柏玄蹲下身體,輕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陛下,更不會傷害瑤兒。”
殘燭在風中搖曳着,最終熄滅,化爲一縷塵煙消失在茫茫之中,玉柏玄取出白色的絲帕,遮蓋在覃未晞的面龐之上。
銀白色的髮絲從肩頭滑落,玉柏玄痛苦的模樣映在夜有霜的眼眸之中,讓他心如刀絞,失去自己,讓她一度癲狂,讓她在恐怖的漩渦中被□□地遍體鱗傷。復仇之後的她,貌似已經成功地將仇人踩在腳下,有誰知道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顫抖的雙手已經握不緊拳頭。
玉柏炎僵坐在一灘血污之中,目光呆滯地望着士兵將覃未晞的屍體擡走,地上的黃色髮帶已被染透,猶如一條紅舌揪扯她的心臟,“爲什麼......”
她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玉柏玄面前,夜有霜從心痛之中清醒,上前欲擋住玉柏炎的腳步,玉柏玄沒有後退,揮手示意夜有霜退下。
“你恨我殺了你的愛人,可他沒有死,明明就在你身邊,你卻不肯放過未晞。我一直以爲,你懵懂無知,年少心軟,即便是母皇被害,我都不願相信是你下的毒手,我留你的性命,想讓你隱姓埋名度此一生。顧青冉查出你就是毒害母皇的兇手,可憐母皇經還將精兵留給你這個滅絕人性的畜生,我想將你召回,然後將你帶到母皇的陵前,讓她看看,這就是她千般疼愛的女兒,可我看到你形容枯槁一瘸一拐走向我,就像兒時爬樹受傷走路時的樣子,我寧願相信,你只是受人蠱惑一時糊塗。”
玉柏炎望着從小就跟在她身後聲聲喚着“阿姐”的人,笑得像個瘋子,“雪崩也是你佈置的吧,爲了除掉我,你竟能以身犯險,用性命來做賭注,顧青冉勸我當機立斷,立刻將你處死,我看着你給瑤兒編制的宮絛,想起你也曾爲我編制過宮絛,那時你笨手笨腳,將絲線捆成了死結。我坐在寢殿裡想了一夜,告訴自己,一定是姬家揹着你做下的陰謀,你根本不知情。”
玉柏玄雙眉緊皺,在暗影中的表情幾度變幻,“御史中丞府的書房中,搜出一條密道,直通皇城,你想說這些你都毫不知情?顧青冉威逼利誘藥局藥侍,用金錢美色收買禁衛首領,你難道也被矇在鼓裡?她派去將人滅口的人,怕最後也被滅口,就在她的眼皮底下,那條密道中留下了證據,顧青冉幾日前不見了蹤跡,莫非是被你派去公務?”
“你說怎樣,就是怎樣,”玉柏炎足下沾着血跡,腳步虛浮地行走在宮殿之中,“你瞧那張龍椅,精雕細琢,可在我心裡,不如未晞身下的那架鞦韆。胭脂梅樹上的梅花開得好像天邊的雲霞,他就站在梅樹下望着我,笑得比花蕊還要甜美。我曾幻想與他不問世事雙宿雙棲,可誰又能告訴我,爲何連這微不足道的願望都會破滅,我該怎樣才能讓他站在我的身邊,讓他不受再承受欺凌與侮辱。”
地上的血液已經變得粘稠,龍袍沾着褐色的血線,在地面上拖曳成詭異的圖畫,“看似強大的後央,已經被腐蝕地百弊叢生,除了你,我不願相信任何人。我知道,顧青冉揹着我賣官鬻爵,營私結黨,除了你,我不知應該讓誰去挖掉這些腐壞的癰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朝堂之上哪個人敢說自己清清白白,只有你有這個資格,因爲不論何時,你還有我,皇帝就是你身後的依仗。”
玉柏炎一步一頓,走上臺階,坐在龍座之上拾起御筆,“從夜有霜死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會怨恨我,我們的姊妹之情會就此決裂。可他是覓冬王室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曉自己的身世,但我不能用皇嗣來冒險,景側君出不了宮門半步,夜有霜卻可以在兩國之間來去自如。你視他如珍寶,從不起疑,可在我眼中,他就是一顆隨時可以啓用的棋子,一旦時機成熟,便會攪動時局大亂。”
玉柏玄背在身後的手指逐漸收攏,不自覺地顫抖,她的腦中不斷閃現無聲的畫面,支離破碎混亂不堪,耳邊又像千軍萬馬的鐵蹄呼嘯而過,似鬼魅一般的聲音飄忽錯落,“到底是誰......”“是她......不是她......”“我錯了麼......”“她在迷惑我......”
兩張明黃色的布帛展開在她眼前,玉柏炎像是鋪開手帕一般隨意,一張是罪己詔,一張是禪位詔書。玉柏玄看了一眼禪位詔書上的字,“......韶陽公主德行貴重,兢業鼎新......”轉手扔入大殿內的香爐中,“我說過,我不想作皇帝。”
玉柏炎遲疑了片刻,看看她身後的姬墨暘和夜有霜,露出意味深長的冷笑,“也對,侍候兩朝君主,也是前無古人。”
“刺客闖宮意欲行刺,鳳後姬墨暘與貴君顧玖容爲保護聖駕,慘遭刺客毒手,刺客高喊暴君失德,隨即被禁軍亂箭射死。陛下痛心疾首,寫下罪己詔,下旨將薨逝的鳳後與貴君葬入皇陵,”玉柏玄忍住心中的痠痛,面上波瀾不驚,“陛下百年之後,可以與心愛之人同眠,也算心願得償。”
“哈哈哈......”玉柏炎淒厲的笑聲刺痛玉柏玄的心臟,讓她幾乎站立不穩,玉柏炎指着姬墨暘向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你以爲我爲何會對他深信不疑,還不是他苦苦哀求,求我看在姬氏一直對皇室忠心耿耿,不要廢后,不要讓相國府顏面掃地,他還一直對未晞照看有加,對待瑤兒視如己出,我才以爲他永遠都不會背叛我。告訴你,你心心念唸的天仙表哥,他根本不是個男人,他是個殘廢!”
不可能,在淮城,在半妝館......玉柏玄疑惑迷茫的神情,被玉柏炎發覺。她的笑聲更加可怖,夾雜着哭腔,“我明白了,他在我這是個殘廢,在你的牀上是個蕩夫......我就是死了,也沒有臉面去見未晞......還有容兒......我知道他是真心愛我,可我真怕有一天顧家被抄,我該如何面對他......如今不用想了,什麼都沒了......”玉柏炎斷斷續續地呢喃,失魂落魄地晃盪在大殿門口,望着殿外林立的士兵。
“恭送太上皇,”玉柏玄俯身行禮。
玉柏炎回頭看了看她,目不斜視地離去。
空氣中的血腥之氣久久未散,鑽入玉柏玄的鼻孔,讓她想起母皇瀕死前瞪大的雙眼,想起夜半亂葬崗的瞳瞳磷火,苦澀的液體順着臉頰淌過嘴角,蟄痛她乾涸的嘴脣。
久違的木香環繞着她寒冷的身軀,玉柏炎陰森的話語似乎仍舊迴盪在大殿,“你告訴姬曾,最好找個地窖,把他藏好了,別教姬家的那羣家丞大夫尋到,若是被她們發現,姬家出了這麼一個辱沒家門的孽障,別說相國大人,就是你,也保不了他......”
玉柏玄的臉上身上佈滿了血污,姬墨暘似乎渾然不覺,緊緊地抱着她,白到透明的手指拂過她的長髮,帶着無盡的溫柔繾綣。她擡起頭,看着他濃羽下微笑的雙眼,“我會保護你。”
纖長的手指擦去她臉上的血漬與淚痕,“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