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尹秋如此感嘆,落禎心裡卻也暗暗地贊同。凌司鴻雖然也生得一副英俊剛毅的容顏,可眉宇間的戾氣卻平添了幾分狂野,教人猶生一股壓力。
如飛鶯那般弱不禁風的少女站在他身邊的話,不論從年齡還是外表,都會讓人爲嬌女而憐惜。
“凌兄怕是說笑了。”司徒逸搖搖首道,“放眼天下,如凌莊主這般年輕有爲,又有雄心壯志的男兒,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他雖在三年前與慕惜容競逐武林盟主之位落敗,可慕盟主也不過是依仗着家世的蒙蔭,略勝一籌罷了。”
凌尹秋卻是苦笑着打斷他道:“你可別在他面前提到此事,他這人太要面子,輸了就是輸了,尋那些藉口說好話,只怕要弄巧成拙。”
司徒逸聞言閉起嘴,目中閃過一絲狼狽:“好在今日是凌兄爲客,不然我可要捅婁子了。”
他舉起茶來,喝酒似的自罰一杯,面色才恢復了自如:“其實我想說的也正是如此。我不過是仰仗家世蒙蔭,而凌莊主纔是真魄力。飛鶯本就不屬於我,留不住,自也不該去留。”
他垂下的眼神黯然無光,言語間多有惋惜,可見對飛鶯用情頗深。
“公子既然喜歡,凌莊主也願相贈,公子又何苦割愛呢。”落禎實在忍不住出言問道,因爲她知道,飛鶯在凌司鴻的身邊,只怕會更受冷遇。
司徒逸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溫言道:“白姑娘,這世間不屬於自己之物,本就是飛來橫財。或輕或重,也得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去接。”他目光閃動,雖在凝視落禎,神思卻早已飄遠,“我曾答允過凌莊主,東河走貨之時可請他一同觀瞻,凌莊主許是出於感激,纔會買下飛鶯又送給了我。可如今家父得知此事後,怒而不允,我夾在其中左右爲難,思量之下便只能將飛鶯歸還……還望凌兄告知凌莊主,司徒逸實爲身不由己,並非有意失信。”
落禎不是很明白這其中的利益關係,但總得來講,就是收了錢卻辦不成事,只好把錢退了。如果這其中的財物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話,這好像也無可厚非,可偏偏就是一個人,被當成了一件物品相送。
而那個人,是同她一樣有血有肉的女孩子,物傷其類,人同此心。她這時才如此明白地看清,飛鶯和“觀音之手”一樣,只是一件商品。
“司徒兄不必愧疚,我大哥他心中自有數,不然也就不會讓我到這兒來了。”凌尹秋笑眯眯地說,那話語之間絲毫也不見爲難,反而開心得很。
司徒逸面上稍許釋懷,感慨道:“我與飛鶯有緣無分,今日定當完璧歸趙,請凌莊主放心。聽聞凌莊主不幸遇刺,痛失了寶物,如今美人歸還,也算是一種慰藉。”
他站起身來提議道:“要事既已談完,難得能請到凌兄登門做客,不如就請二位在此小憩片刻,待用過午膳再回府,如何?”
凌尹秋自然沒什麼意見,他回頭問落禎:“禎兒意下如何?”
落禎只想見飛鶯,在哪裡不是見,也就接受了司徒逸的邀請,一起遊覽風林雅舍美妙的風景。孰料纔沒走多遠,一個家僕面色匆忙地跑上前,在司徒逸耳邊說了幾句,司徒逸面色旋即凝重了起來,他轉身對凌尹秋二人賠禮道:“凌兄,請恕在下失禮。”
不用等他開口,凌尹秋就大度道:“無妨無妨,我們自己逛逛,也是一樣的。”
說着他的手又不安分地抓起了落禎的手,落禎嫌棄地甩了兩下也沒有甩開。司徒逸卻是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對一旁的家僕吩咐道:“你們留在這裡,凌公子有何吩咐定要好生伺候。”
家僕們應聲道:“是,少爺。”
司徒逸這才翩然離去。
直到他走遠了,凌尹秋才堆起笑容對一羣家僕說:“你們就留在這吧,本少爺有什麼吩咐,會回來叫你們。現在我和白姑娘就隨便逛逛,隨便逛逛。”
他拉起落禎的手,就徑自在風林雅舍裡毫無目的地轉了起來。落禎知他有意避開了司徒逸的耳目,但不知他究竟在尋思什麼。
“秋少爺,你怎麼了?”她緊緊跟着凌尹秋,茫然問。
凌尹秋卻是長吐了一口氣,神情忽然變得凝重:“司徒家族果真不是簡單的角色,我大哥這一回可是在虎口中拔牙了。難怪他不肯與司徒逸直接見面,非要我來走一趟。”
落禎嚇了一跳,慌忙問:“這是什麼意思?”
凌尹秋停下來,幽曠的林園中鳥語花香,他壓低了聲音緩緩道:“他在陌水遇刺,丟失了‘觀音之手’一事,你我都是最近才知。而他又那麼好面子,總不會自己到處去宣揚,那司徒逸是如何比我們都早一步得知?”
落禎細細一思量,不覺背後發冷:“你是說,那些殺手是司徒家族派出的?”
“有這個可能。”凌尹秋沉吟道,“至少司徒家族派出了耳目在監視我大哥,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恐怕‘觀音之手’在商隊裡的消息,就是司徒家散佈出去的。”
“這又是爲何?”落禎悚然。
“借刀殺人。”凌尹秋森然道。
落禎不由地捂住了嘴,她怎麼也想不到司徒逸這般風度翩翩的公子,竟然會做這等下作之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過這也只是本少爺的猜測,就算下手,或許也並非是司徒逸所爲。”
“這又怎麼說?”落禎真的糊塗了。
“因爲司徒逸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經驗尚淺,而家中還有先輩壓制。或許我大哥在他們眼中,就是磨練司徒逸的第一個障礙,他們愛子心切,便要出手幫司徒逸除掉他。”
凌尹秋分析得頭頭是道,落禎從沒有覺得他竟如此聰慧,原來那顆天天放電的腦袋,不是隻會用來喝酒和調戲姑娘的。
“證據呢?”落禎問。
凌尹秋一下子癟了,只回答:“有動機。”
“那動機呢?”落禎只好耐着性子又問。
凌尹秋沉下聲來一一道:“動機就是司徒逸答應我大哥,最後又沒做成的事。這件事說起來,還真算我大哥乘人之危,欺負司徒逸了。怪不得那些長輩們跳腳,視我大哥爲眼中釘。”
原來,司徒家族之所以能排進允州四大富商之一,不僅僅是出於世族之家的地位,還因其受先代爲官的便利,與官府私通販賣私鹽。凌司鴻盯上了這塊油田,便利用司徒逸初出茅廬去拉近乎,司徒逸不好推辭,只含糊地應了一次。爾後,凌司鴻便藉着御花娘競價之時,故意與司徒逸對價打壓,狠狠地殺了他的銳氣,再等對方心灰意冷之時,又充當好人,將飛鶯送給了司徒逸,迫使司徒逸將那日的客套話儘早兌現。
這一切,都不過是拿準了司徒逸對飛鶯的一往情深。
而這一惡一善,黑臉白臉,手段果然狠。難怪司徒逸在提到凌司鴻時,口吻之中都有一股由衷的敬意,對凌尹秋都是客客氣氣,也難怪那些長輩們會怒不可遏。
落禎聽完之後,只覺這世間果真沒有什麼真正溫暖的人,都不過是利益的贏家和犧牲品罷了。
“你大哥怎麼能這樣欺負人家,難道你看不到,司徒逸對飛鶯多麼好?我們是在做棒打鴛鴦的事!”落禎忿忿不平。
凌尹秋眨了眨眼睛,低低地笑道:“我們此行究竟是爲了什麼,小禎兒可還清楚?”
落禎訝然擡起頭,望着凌尹秋深情的眸子,忽然大悟。
“只要問出了‘觀音之手’的來歷,飛鶯根本不用離開司徒逸!”
“正是如此。”凌尹秋笑道。
落禎望着他,心底忽然涌進了一片暖流,她驀地踮起腳,伸手抱住了凌尹秋:“秋少爺……你,你真是一個好人。”
凌尹秋猝不及防,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心愛的女子正主動投懷送抱,她柔軟的髮香縈繞在鼻尖,她溫暖的面頰緊緊與他廝磨……他情不自禁地懷抱住那柔軟的身體,雙脣在她發間輕輕地遊移,最後停留在耳尖。只蜻蜓點水似的一吻,卻仍然讓懷中的身體立刻一僵。
落禎慌忙鬆開手,捂着耳朵一臉懵然,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凌尹秋,竟然看到這個風流多情的花花公子,正眼神凌亂地遊離閃爍,手腳亦不知所措。
那張俊秀溫雅的白皙容顏,竟在她錯愕的目光下——慢慢地紅了。
“流……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