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林雅舍是司徒氏族在安都的一處別苑,而今歸長子司徒逸所有,雖不在允州城內,但也不過半日的路程。
對凌尹秋而言,這不過是一次稍微有點長的尋花之旅,可有個人卻一大早就起來忙個不停,難耐心頭的激動,令他頗有些不是滋味。
大失所望後又重新抓住了僅剩的稻草,落禎只恨不能長出翅膀,立刻飛到風林雅舍去。
“小禎兒,你不必跟着我辛苦這一趟,真的。”看着她雀躍的模樣,凌尹秋靠在傭人房的門口,難掩心頭的落寞。
落禎全然沒有注意他的心情,只專注地將包袱裡那些可怕的奪命武器小心收好,頭也沒回道:“我又不是什麼嬌小姐,我只想快些知道我爹的下落,不覺得辛苦。”
這幾日的朝夕相處,落禎已經看清了凌尹秋這個男人究竟有多麼不靠譜。萬一他見色起意,帶着飛鶯私奔了,也不是沒可能。凌司鴻或許不在乎,可她上哪兒找人去?
“那這些危險的東西你還是別帶了,我只怕你傷人不着,反而傷着自己。”凌尹秋走上前來,俯身溫柔地說道。
落禎不以爲然地拒絕了他的善意:“你們男人不懂。姑娘家獨自出門在外時,有東西防身,總比沒有的好。就算傷人不着,至少也能給自己留一席尊嚴的餘地。”
她面色泰然,話語卻很艱辛,聽在凌尹秋心裡微微地一痛。他忍不住就輕輕地握起了她的手,放在心口深情地說:“跟本少爺在一起,你不必再有這些無謂的操心,我就是你的護花使者。”他深深凝住落禎的眼睛,一字字許諾道,“……一輩子。”
猝不及防聽到這番表露,讓落禎驀地紅了臉,心跳也驟亂了起來。但她立時別過臉,抽回了手,只靜靜地說:“秋少爺,你又在拿我尋開心。”
就算同樣的話,有些人拐了十個彎也會讓人怦然心動;可有些人縱然發誓一百遍,也只會讓人不敢去當真。
“小禎知道,秋少爺其實是個好心腸的人,這幾日以來多謝少爺的照顧。”她平靜地說道,將包袱打好最後一個結,“不論飛鶯姑娘是否知曉關於‘觀音之手’的來歷,今後都是我自己的事了,不敢再勞煩秋少爺和莊主。”
凌尹秋本已被她的冷淡所傷,聽聞這句話後,臉色更是頓然一變。他睜大了眼睛忽然明白了什麼,愕然失聲:“原來你……這就要走了?”
“莊主告訴我,不論司徒家究竟是何用意,有秋少爺在,我大可放心地去。而那之後的事情,自然也有秋少爺照應,不需要我掛心。”
落禎轉過臉來望着凌尹秋,她清湛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絲感激,這是凌尹秋見她以來,她唯一一次卸去了僞裝後,真實的心意:“小禎雖與秋少爺萍水相逢,但秋少爺的心意,小禎都銘記於心。今後若有機會,一定會傾囊回報。”
那你就以身相許吧。凌尹秋在心底吶喊,那雙多情的深眸之中涌上傷感,映着眼角下那枚纖細的淚痣,更有一番令人心碎的憂鬱。
若不狠心,只怕就再也狠不下心。落禎雖心中愧疚,但也只得移開視線,將收好的包袱抱在了懷裡。
“秋少爺,我們該走了。”她悄聲提醒。
清晨歡悅的鳥鳴聲沖淡了一絲心頭的鬱結,言言得知落禎要離開的消息,本自有些感傷,但她得知這一行是爲了接另一個女子進飛鴻山莊時,眼眶登時就冒出了淚花:“我還以爲,我纔是飛鴻山莊裡管家的女人……”
落禎不知怎麼安慰她,只好說:“言言姐,你一直都會是管家的,一直都會。”
言言撅起嬌脣,又是氣又是恨,只差放出狠話“老孃一定會讓那小妖精吃不了兜着走”時,就看到凌司鴻已站在了身後。
她尖叫一聲,蒼白着臉立刻跑了,凌司鴻只是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便徑直走到落禎面前。他的神情一貫的淡而冷,可經過那日突然的溫柔後,落禎一看到他,就控制不住開始臉紅。
“莊、莊主……”
凌司鴻牽起一絲淡然的笑容,凝着她道:“先前還那般刁蠻,今日怎的如此見外,倒不像你了。”
他明銳的眼眸裡倒映着明媚的天光,似乎也在含着一抹笑意。雖不見多少柔色,可放在那張冷肅而俊逸的臉上,倒也是相得益彰,恰到好處。落禎不由地臉更紅了,她含羞低下頭,順從地改了口:“凌大哥……”
這一稱呼有些陌生,又有些勾起了回憶的念懷,就連凌司鴻也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他擡起手來揉了揉她的頭,頓了頓又發覺如今已經不合時宜,便放下手,銳眸一轉,問道:“小秋人呢,怎麼不見他?”
落禎擡起頭往門外飛了一眼,黯然道:“秋少爺已經上車,他……心情不好。”
凌司鴻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正瞥見自車簾縫中透出的那一道滿含憂傷和嫉妒的眼神,在撞到他的視線後狼狽地逃走。
凌司鴻嘆了口氣,回頭對落禎叮囑:“你這一行,切記注意點他。他雖然老大不小了,內心卻還幼稚得很,別讓他鬧傻事。”
他話中意有所指,落禎卻不明所以,只以爲定是爲了飛鶯,便失笑道:“凌大哥,其實你真應該自己去。畢竟人家姑娘想見的人,是你啊。”
凌司鴻卻不好再說什麼,只含糊地應道:“好了,去吧。我忙得很,哪有空趟這渾水。”
落禎只好悻悻地背起包袱,欠身告別了凌司鴻。
凌尹秋坐在車裡,分外傷感地看着落禎走過來。人家竹馬青梅,相別依依,唯獨他像個外人狼狽地躲在角落裡。其實細數起來,也不過才半載而已。可一旦沒有了這段前塵之緣,親密的關係卻就似隔下了一道天塹,不論他如何強行去貼近,都只會讓她逃得更遠。
樹梢上的雀鳥歡叫着,相互引頸嬉鬧,不知這些小生靈是否也是前世有緣,今生纔來再相會。
“你們都在說什麼,那麼依依不捨。”凌尹秋見落禎上車,禁不住酸溜溜地問。
落禎只是道:“敘舊而已,你大哥順便讓我提醒你,別鬧傻事。”
凌尹秋自鼻子裡哼了一聲,對此嗤之以鼻:“他不如明白乾脆地說了,總好過這樣話裡藏話,綿裡藏針。”
“秋少爺,你到底在生什麼氣。”落禎忍不住問,就如凌司鴻所言,她知道凌尹秋偶爾就是孩子脾氣,可今日這般賭氣也着實有些反常。難道先前那番話,真的讓這個花花公子傷了心?
可這個將甜言蜜語當作喝水般自然的花花公子,真的也會傷心嗎。他說那番話時,又有多少真心……
“本少爺哪敢生氣,只是感慨薑還是老的辣,人不可貌相。”凌尹秋仍然酸氣十足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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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根本就是爲你而創造的。落禎望着那張俊美而溫雅的容顏,悄悄地笑了起來。
聽到她的笑聲,凌尹秋有些難堪地收起了刻薄,他望着落禎頹,滿面的頹喪,這才道出緣由:“我本以爲,我大哥這個人早年一直醉心於武功和權勢,後來又沉迷於斂財,對感情和男女之事素來都極爲冷漠和木訥。沒想到他是不出手則以,一出手驚人,給我生生上了一課。”
當着他的面,對着他心愛的女人,給他生生上了一課!
落禎略一愣神,隨後便在凌尹秋幽怨的目光下回過神來,驀地就紅了臉。她哪裡會想到原來凌尹秋不是在傷心,而是在吃醋。吃的,卻還是連她自己想起來都面紅耳赤的醋。
“秋、秋少爺你說什麼呀……”
凌尹秋忍不住滿腹的怨氣道:“我突然發現我不瞭解他了,你瞭解嗎?他以前,也是這樣的人嗎?”
落禎羞怯地擡起眼來,又垂眸搖了搖頭。那眼神有多溫柔,臉就有多紅,輕咬着朱脣嚅囁道:“以前都還年幼,這如何能比……”
那份少女懷春的羞怯本是凌尹秋眼中最賞心悅目的風景,而今卻令他如淋冷水般透徹心扉。他有些不敢面對這個事實,挪了挪屁股捱到落禎身邊,垂死掙扎道:“難道你們女孩子……小禎兒你,只喜歡那種成熟穩重的男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