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曲空靈,伴着漂浮在半空的幽藍火焰,飄飄渺渺,像是能勾住人的魂魄,將那魂魄拖進邪氣瀰漫的山谷中似的。
舞臺邊的輕紗微微浮動,如風擺枝葉,透出一抹蕭索。
臺上,水如隨着曲音振袖而舞,飄飄渺渺,似鬼魅,又似一縷拂面而過的青煙。
兩團幽藍在她身旁盤旋,只照亮了她與撫琴的樂靜。
臺下,不知有多少人望着這景象發呆,回神時,只覺得被迷了心竅,勾了魂魄。
整個鶯啼閣中,靜寂的有些詭異,似乎所有人都聽着琴聲,連喘息都捨去了。
古嵐站在欄杆邊,臉上那抹狡黠的笑意也漸漸抹平,換上了些驚奇,還有些感嘆。
妙。
妙。
曲妙,舞更妙。
沒想到這小妖還真的有些真本事,她這舞姿曼妙,跳的確實是好。
這讚歎略進古嵐的腦海,下一刻,卻聽那撫琴女子輕聲唱了起來。
可安否
謐吟低語細如絲
怎聞得
林間鳥蟲鳴竊竊
風影搖塵舞輕蕭
依光掩扉歌慕朝
朝朝起
苦望鏡中空空嘆
幽幽怨
未曾日下見君顏
這曲唱的鶯鶯繞繞,聽的人只覺得脊背陣陣發涼。
就連臺上跳舞的水如都不禁有了想要落淚的感覺,她穩住舞步,心中卻嘆着,不知此曲緣何如此悲傷。
這是水如第三次聽樂靜唱歌。前兩次都是低低的聲音,隔着些屏障,那時雖然能感覺到歌聲中的悲情,卻不及今天來的強烈。
水如雖然不解其意,舞步卻一直隨着琴音,絲毫沒有破綻。到琴曲終了,水如合十雙手,熄了火焰,舞臺上一下暗了下來。
這時不知是誰拍了兩下手,鶯啼閣中的燭火又都在一瞬間重新燃起,臺下頓時掌聲雷動。
水如聽着掌聲很是滿意,笑着走到樂靜身邊,想要扶她站起來。
可水如走到樂靜身邊才發現,樂靜手指按在琴絃上,眼淚噼裡啪啦的掉下來,頃刻間竟然已經泣不成聲。水如大驚,蹲下身輕聲問,“樂靜姐姐,你怎麼了?”
樂靜擡手拭淚,微微搖着頭,沒有說話。
“呸呸呸!晦氣晦氣啊!只聽說這沐裎國皇城中有個滿是漂亮丫頭的地方,又聽說今天是個什麼大喜的日子,爺大老遠的來了也是圖個樂呵,可這丫頭卻唱了悲情的曲子,實在是掃興!掃興!來人吶!人呢!”
這話音悶雷一般響起,甚至蓋過了衆人的掌聲。
衆人紛紛停下手來,順着聲音看去,發現說話的,是坐在舞臺不遠處雅座中的男人。這男人,膀大腰圓,滿臉的橫肉,身上披着大塊的獸皮,喝酒用的也是最大的海碗。明白事兒的,一看就看得出來,這人是個遠處來的狂野漢子。
他這話剛說完,就有一個鶯啼閣的夥計一路小跑到他身邊,賠笑着說,“這位爺,這位爺,您不必喧嚷了,不知爺有何吩咐?”
那漢子瞪圓了眼睛,伸出大手一指舞臺,高聲問,“臺上那丫頭,有沒有個名姓?”
夥計望着臺上一皺眉,水如和樂靜都不是掛牌子的姑娘,這夥計也不知她們叫什麼。
漢子的話,臺上的水如都聽的清楚,見夥計望向自己,又見樂靜只顧着低頭抹淚,沒有辦法,水如上前一步,先施一禮,然後提高了聲音衝臺下說,“小女子名叫水如,這位撫琴的姑娘,名叫樂靜。我們二人今日備了這曲目,是以情而唱,以意而舞,取悅了諸位便是我們的福氣,若是哪位爺覺着不上眼了,我水如在這裡賠罪了。”
說完,水如望着那漢子,又施了一禮。
不料那漢子非但沒有罷休,反而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只聽“啪”的一聲,圓桌一下散開了幾半,桌上的杯碟碗筷飛起多高,噼裡啪啦的落到了地上。
站在大漢旁邊的夥計嚇得一縮脖子,退遠了幾步,張口結舌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漢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襟,橫眉立目的吼道,“擾了本大爺的雅興,你賠了禮就算完了嗎?”
水如見這漢子蠻不講理,心裡氣惱,臉上卻只是微微一笑。她站直了身子一甩長袖,朗聲問,“那不知這位爺怎麼纔算完啊?”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料到水如會以如此態度說出這樣的話來。那大漢一掌拍碎了桌子,誰都看得出,他不僅是手上有些功夫,而且這架勢就是故意來砸場子的。若今天台上站的是普通女子,恐怕早就被嚇哭了,可這水如,不僅沒被嚇住,反而反脣相譏,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大漢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隨即衝夥計喊起來,“怎麼着?你們這鶯啼閣可真是大地方啊!連個唱曲兒的丫頭都敢跟爺這麼說話?”
方纔那夥計連聲說,“新來的姑娘不懂事兒,這位爺,您先消消火氣……”
這時又有一個夥計跑了過來,陪着笑臉說,“這位爺,我家少爺請您到樓上包間歇着……”
“放屁!”大漢怒吼,“老子就願意坐這兒!快去把你家少爺給老子叫過來!老子倒要問問他,平日是怎麼招待客人的!還有臺上那兩個丫頭!都給老子叫下來!老子的銀子可不是拿出來看剛纔那些哭哭啼啼的玩意兒的!”
後來的那夥計仍笑着說,“還請這位爺移步,您看您把桌子都拍散了,也沒法兒在這兒看了不是,看官們都是衝着歌舞的姑娘們來的,爺您不滿意她們沒關係啊,接着往下看,好看的歌舞多着呢,都在後邊兒呢,您生這麼大的氣,犯不上的。二樓包間兒舒服,您還是跟我來吧……”
這夥計話剛說完,那大漢掄起粗壯的胳膊擡手給了夥計一耳光。
“老子沒功夫聽你白話!滾!”
那夥計生生受了這一耳光,低頭間眼角閃出一絲寒光,卻又馬上將一身殺氣壓了下去。
那大漢沒有察覺夥計一瞬間騰起的殺氣,打了人,又罵得痛快,可他還不罷休,邁步就往舞臺邊走,看那樣子是要衝到臺上去。
水如回頭看了一眼樂靜,樂靜還是原樣坐在地上,頭也不擡,只顧着不停的抹着眼淚,完全沉浸在那不知名的悲痛之中,就像是別人的喧鬧都與她無關一樣。
水如見不得她那個樣子,可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得嘆了口氣,退後兩步,擋在了樂靜的身前。想着萬一出了什麼事兒,自己能擋就擋住,不能擋住也好馬上拽着樂靜逃跑。
那大漢沒走幾步,周圍就圍上了幾個鶯啼閣的夥計,這些夥計此時臉上都沒了笑意,爲首的還是被大漢打了的那個。這夥計的臉腫起來老高,皺着眉頭對大漢說,“您走錯了方向,上樓該是那邊。”
大漢悶哼一聲,仍往舞臺方向走。
夥計上前一步攬住大漢,沉聲說,“您若是執意不肯,就請回頭,鶯啼閣的大門在那邊。”
“哼!老子進來了就沒想空手出去!”大漢說着,擡起手來又要打那夥計,夥計目光一沉,這次可沒再顧及其他,只見這夥計身形靈巧,上步探手,一把抓住了大漢手腕上的脈門。大漢吃了一驚,再想縮回手已然來不及了。
“爺,您隨我來,我給您帶路。”夥計臉色冰冷,沉聲說着,鉗住大漢手腕就往外拉。
大漢被扣住了脈門,暗想不好,他現在才發現這夥計也不是普通的夥計,那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雖然棉若遊絲,卻有鋼骨之勢,像是隨時都能捏碎自己的手腕一樣。大漢不敢輕舉妄動,不能用力,便也脫不了手。眼看着要被拉出大廳了,情急之下,他大喊一聲,“兄弟們!還愣着幹什麼!給我砸!”
隨着他這一聲喊,鶯啼閣大廳中又站起了五六個彪形大漢,看這些人的衣着相貌,也都是遠處來的。他們看樣子是謀劃好了,早早的分散開坐着,就等着這一聲號令便開始砸場子呢。
可他們這些人剛一站起來,卻又都悶聲倒了下去。
大廳中一陣騷動。水如站在臺上看的清楚,就在那些大漢站起來的同時,他們身旁也都有人隨着站起。這些人在大漢們腦後比劃了一下,大漢們便倒到地下去了。這些人等到大漢們倒下,再無人站起了,便也隨着坐回了原位。
被夥計抓住手腕的大漢見自己的人都倒下去了,額角滲出汗珠,半天才喊道,“是哪路的冤家仇鬼來壞老子的事?”
冷笑聲刺耳,一個素袍淨面的男子搖着摺扇站起身來,這男子身形纖長,束着頭髮,帶着九楞抽口的帽冠,看樣子像個書生,但他眼神卻是精銳的很。這男子走到大漢面前,打量他一番,才說,“冤家仇鬼?別說是你,就算是你的主子,也不配跟本少爺說這話。夥計好心勸你,那是爲了救你。擾了本少爺看歌舞,你罪過可大了。”
男子說完,用摺扇在大漢面前輕輕一掃,那大漢,瞪了一下眼睛,撲通一聲也倒在了地上。
夥計看了一眼那男子,沒有說話,招呼了其他夥計,把倒在地上的幾個人都擡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