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平安乘坐的馬車到底還是讓將軍府的護衛們給追上了,只是馬車裡空無一人,也不知道平安跟大頭被擄到哪裡去了。

夏景行得到消息趕回家的時候,夏芍藥已經方寸大亂。她在生意場上精明能幹,可到底是做母親的,聽到孩子出事,生生就剜了她心尖一塊肉去。見到丈夫回來,撲上去求救:“夫君,平安……平安出事了,怎麼辦?”

她還從來不曾露出這般驚慌失措的軟弱樣子,夏景行攬了她在懷裡安慰:“既然綁了平安,必有所圖,要麼要挾,要麼求財。無論是哪一個,平安暫時都是安全的,你先別急,等綁匪露出破綻來,咱們一定能救了平安回來!”

他雖安慰妻子,自己心裡也焦慮的不行,只是不能讓夏芍藥看到,更添驚慌。

夏南天心裡也是焦急非常,聽到大孫子出事簡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不過他到底一輩子經歷過的風浪極多,大面兒上還能穩得住,只問夏景行:“你們到長安之後,可有與什麼人結怨的?”

若說私人恩怨,除了鎮北侯府便是晉王府。若是政敵……那就多了去了,一時之間,哪裡說得完啊。

他安撫片刻,便召集手下着手商議平安被綁之事。一面又遣了人去京兆衙門報案。

馮九道前段時間辦理田世馥的案子之時,還親自往鎮北侯府前去取證。寧謙算是目擊證人,他的證詞也是至關緊要的。後來此案移交刑部,他便不再插手。

現下聽得大將軍府裡的小公子被人擄走了,頭一個想到的便是:懷化大將軍今年運氣有些背,需要到廟裡去拜拜了!

好端端的他妻子連着出事,就連已經形同陌路的鎮北侯都差點沒命,這次兒子又被人給綁走了,說出來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大將軍既遣了你來報案,府上可有搜到有用的線索?”

護衛正是跟着平安的護衛之一,將當時情況講明。馮九道聽了暗暗頭疼,總覺得他又攤上大事兒了。

誰都知道懷化大將軍掌軍,哪裡還有膽子去太歲頭上動土。能向將軍府小公子下手的人,要麼不知道夏平安的身份,要麼有恃無恐,身份比之夏大將軍還要高。

前者不知道似乎也講不通,能夠埋伏在夏平安上學的必經之路上,且還有周詳的計劃,想來應該是知道身份的。

後者……能比夏平安身份還高,又與他結怨的……馮九道僅憑推斷,額頭上就開始往外冒冷汗。

晉王府與懷化大將軍的舊怨是整個長安城人盡皆知之事,另外一位比晉王的身份只高不低,備位東宮,將來是要做儲君的,還被夏大將軍打過臉。

太子殿下的胸懷衆所周知,不是那麼的寬廣,很容易記恨臣子的不是。

馮九道每有與東宮需要打交道之事,必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務必不要讓太子殿下挑出不是來。

如果是這兩位……恐與最近的京中局勢有關。

馮九道心中所想,焉知不是夏景行心中所想。

不過他心中還有另外一個猜測,那就是鎮北侯府。

他派人去打聽這三處的動靜。過得半日便有人來回,寧謙自中秋之後病到了現在,連侯府大門都未出過,還在臥牀靜養。就連住在庵堂裡的寧景蘭都回家侍疾了,可見他病的不輕。

至於晉王,半日功夫也瞧不出什麼來。東宮那裡外人不方便進去盯梢,只能將此事託付給了燕王。

燕王聽得平安被擄,也是大吃了一驚。

“還有人這麼膽大包天,竟然敢擄平安!”這不是純粹找死嘛!

他立刻給燕王府布在東宮的眼線傳話,讓盯着太子那邊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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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與晉王這些日子精神十分緊張,掐着日子算晉軍到長安的消息。聽到有人將夏景行的兒子給綁了,太子頓時臉上的鬱氣都舒展了:“也不知道是哪位義士,私下裡助了我們一臂之力。這下子姓夏的可不得焦頭爛額,哪裡還有空搗亂。”

晉王卻擰眉道:“其實不然。如今局勢不穩,若無旁的事情,只政事堂脣槍舌劍鬧起來,燕王只顧着關注朝堂局勢,咱們私下裡的動作他可能就不太會留意到了。可夏景行的小崽子被人綁了,他們大肆搜起來,肯定也會注意太子殿下與王府的動靜。若是被盯的太緊,可就不好了。”

他以前倒是有過弄死夏景行兒子的想法,就連南平郡主也早在數年前就有此心願。可是卻萬萬不是現在。

如今的時機卻是最不好的時候。

“會不會是夏家故意將兒子弄失蹤,然後有理由光明正大的開始到處搜捕?”

太子最會將人往窄處想,此刻發揮所長,立刻便由夏平安失蹤之後對他的影響推導出了這一結論。

晉王也是想不通長安城中還有誰會蠢到綁架夏景行的兒子,這是嫌命長了嗎?

他想不通下手的是誰,太子此話一出,倒覺得此話十分合理。再在政事堂見到燕王跟夏景行,便覺這二人裝相裝的十分逼真,倒可以描畫一番去演戲了。

燕王跟夏景行看着太子與晉王,雖然目前還沒查出來這二人有什麼動靜,但總疑心此事是他們所爲,一面加派人手盯着他們,一面在政事堂步步緊逼。

兩方爲着平安之事互相猜疑,卻不知此事與兩方均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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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東郊的一所宅子裡,夏平安與大頭美美的睡了一覺後醒了過來,一骨碌從牀上爬了起來。再看這破敗的房子,門窗緊閉,對視一眼,二人輕手輕腳下了牀,小心不出聲蹭到門口去,貼着門縫聽外面的動靜。

良久,聽得外面似乎極爲安靜,平安大着膽子輕輕拉門,沒想到這門並沒從外面鎖上,他一拉門就開了,還發出刺耳的聲音。嚇的兩小兒差點跳起來。

外面的陽光傾泄一地,十分的刺眼。平安與大頭出了房,擡頭便瞧見這破敗的院子裡站着四名大漢,凶神惡煞膘肥體壯,一看就是合格的打手。

那四名漢子看到他們倆,眼皮都沒擡一下,反倒是院子裡坐着個年輕男子,錦衣華服,面色青黃,鬍子拉茬,瞧起來有些狼狽,朝夏平安招手:“大侄子,肚子餓了吧?過來吃飯!”

他面前擺着個桌子,桌上擺着四個碟子,上面倒扣着四個碗,也不知道都有些什麼菜色。

平安心裡轉着念頭,擡步往前走。大頭也是自小察顏觀色長大的,猴精猴精的,跟在他身後小聲嘀咕一句:“小公子認識那位?”

“不認識,咱們看看他要說什麼?”

年輕男子等他們過來要坐下吃飯,頓時指着大頭罵道:“沒規矩的東西,主子面前幾時有奴才的坐兒了?”

大頭可不似府裡打小養的奴才,都知道規矩。他在府裡還有樣學樣照着別的小廝做,一旦出了府跟着夏平安就有些無法無天。

年輕男子親親熱熱拉過夏平安,讓他坐在自己旁邊:“大侄子坐叔叔旁邊,咱們叔侄倆還從來沒見過呢,今兒能坐在一起吃飯,就是有緣。”

平安在肚裡翻了個白眼:緣個屁?!被綁了來也叫有緣?

“侄兒你可別不信,我可是你親叔叔。你知道鎮北侯不?那可是你親祖父!我就是侯府世子!”

平安怔怔瞧着他——原來就是這個人啊,當年害爹爹被逐出侯府。如今又用這麼下三濫的手段將他給綁了來,定然沒好事兒。

寧景世見這孩子呆頭呆腦,只瞧着自己不說話,還當他不知道侯府與夏景行的關係,一拍桌子長嘆一聲:“嗐!大哥也真是的,當年一點點小事就鬧崩了,這麼多年也不回家看看。你祖父最近病的人事不知,叔叔也從來沒見過你,這不是想侄兒了嘛,就請了侄兒過來。”

“你別是……騙我的吧?我可沒聽爹爹說過他與侯府有親,還有個弟弟什麼的。”

平安懵懂的模樣倒讓他當了真,還湊近了問:“前段時間府裡不是派人去接你回家探望祖父嗎?你爹沒告訴你怎麼回事?”

“哦,我爹爹說街上騙子多,讓我別被騙了!”

“你爹真是,爲着這麼一點小事記恨這麼久,一家子骨肉也不肯認,真有他的!”

寧景世擺出親叔叔的款來,陪着平安吃飯。

平安對鎮北侯世子的事蹟早就有所耳聞,還是上次夏景行夫妻倆講了兩府恩怨之後,他在國子監向鬱叢之打聽鎮北侯府的事情。

鬱叢之立即便將寧景世的豐功偉績講給他聽,譬如每月總有賭坊的人去侯府門上討要賭債,這在京中權貴圈子裡可是獨一份兒;再譬如他敗家敗的十分迅速,聽說鎮北侯府入不敷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總而言之,這位是超級無敵敗家小能手!

平安原本早慧,只是在寧景世面前便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還做出好奇的樣子探問兩府糾葛。寧景世的版本跟夏景行的自然不同,不過故事的大致走向是一致的,概括起來就是:離府,出息。

“哦,原來是這樣啊,祖母病故之後,祖父另娶,爹爹懷恨在心,便不十分聽話。我還不知道爹爹小時候原來這樣兒呢。”他擺出天真笑臉,拉着寧景世的手搖了兩下:“那叔叔派人接了我來,就在這破院子裡玩?這破院子裡有什麼好玩的,不如咱們出去玩吧?”

寧景世頓時愁眉苦臉道:“你當叔叔不想帶你出去玩啊?可是你瞧瞧他們?”示意平安瞧那四個大漢。

平安大睜了雙眼:“這幾個人原來是看管叔叔的啊,我還當看管我的,方纔嚇我一跳!”他從凳子上跳下來,作勢向寧景世告辭:“叔叔既然出不去,那不如改日咱們再約。你幾時能出來了幾時再約我,侄兒要回家去了,不然爹孃該着急了。”

寧景世立刻伸手拉住了他:“平安別走!叔叔其實還是能出去的,只不過需要你的幫忙。這不是叔叔手頭不方便,欠了他們的錢,這才被人關在這兒了嘛。叔叔想着,你娘不是做生意嘛,聽說生意做的很大,不如你寫信給你娘,讓大嫂借點錢給叔叔,等叔叔出去了,回頭一準兒還給你娘?!”

平安很是大方:“叔叔別擔心,我每年過年都會收到壓歲錢的,等我回去了就讓人將我的壓歲錢送了過來,到時候他們就肯放了你了。我都存了好幾年了,應該也夠還了!天色也不早了,國子監裡還有課呢,我還是早點回去吧,沒請假就跑出來回去會被先生打板子的!”

見他執意要走,寧景世便鬆開了他的手,見他大無畏的向着門口走去,結果才走到一半就被兩名大漢攔住了:“小子,去哪裡?你家欠的錢還沒還上呢。”

平安天真道:“我這就回家取錢啊。”

內中一名大漢頓時笑了:“你知道你叔叔欠了多少錢嗎?”

“多少?”

“十萬兩!”

這次平安是真的被嚇到了,“十……十萬兩?怎麼可能!我可沒這麼多銀子,我最多……最多隻有一百兩銀子!”

“所以小子,你回去恐怕也拿不回來十萬兩,還是要委屈你在這裡住兩日,給你爹孃寫封信,讓他們還了你叔叔的賭債,就可以放你們叔侄倆回家去了!”

大頭亦步亦趨跟着他,見平安都捏起了拳頭,面上神情僵硬了一瞬,扭頭整張臉都垮了下來:“叔叔,你做什麼欠了他們這麼多銀子啊?”暗贊他會演。

平安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來的平靜,他的內心裡翻來覆去將寧景世的十八代祖宗都毫不客氣的問候了一遍。問候完了纔想起來……似乎那也是他親爹的祖宗。

鎮北侯對他爹不好,可是寧家歷代祖宗可沒刻薄他爹啊。

平安很糾結。

其實從寧景世自報家門的時候,他便猜到了此人是欠了賭債,想拿他來抵債,肯定要跟家裡訛錢的。不過他還是裝着什麼也不懂的樣子與之周旋,就是想看看寧景世的底線在哪裡。

不過是個污糟爛賭鬼,輸多了無力償還賭債,便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情來,綁了他想讓他父母給還賭債,哪裡就配做他的叔叔了呢?!

現在他想明白了,此事從頭至尾就是寧景世謀劃的。他賭輸了還不起賭債,恐怕這麼大筆的現銀鎮北侯府也無能爲力,走投無路之下,他便將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

平安看着他的那張笑臉直覺想吐,臥牀不起的鎮北侯爺這輩子看來總算做了件好事,當年毫不猶豫的將夏景行逐出侯府。

不然,想到夏景行發達之後,還有寧景世貼上來吸血,真是不嘔也要嘔列了。

有些人天生就跟水蛭一般,只有盤在別人身上吸血,纔是他畢生追求。至於自己努力奮鬥,打出一片天地什麼的,講給他聽,恐怕他都會當笑話來聽。

他痛快坐了下來,讓寧景世張羅紙筆:“叔叔這麼可憐,被關在這個破院子裡出不去,我寫信給我娘,讓她去給叔叔還債,到時候叔叔就能出去了。”

大頭上前來磨墨,平安便握着筆開寫。

寧景世站在一旁瞧平安給家裡寫的信,見這傻小子寫着,今日得叔父寧世子相請出門作客,見叔父欠了外債有家不能回,懇請父母大人替叔父還了債務,好讓叔父回府與家人團聚。最末還問一句:爹孃,咱們家真的與侯府有親?怎麼從來也沒聽你們提起過,可別讓兒認錯了親啊!

他寫成了,拿起來往幹了吹,寧景世接過去連着看了三遍,通讀上下文,見這小子雖然寫的算是大白話,可寫的卻十分清楚明白,一點破綻也無,他便十分滿意,自己拿筆在信紙背面加了幾行字,封起來交給了院裡的一名漢子,讓他送到夏將軍府去。

那漢子方纔離的遠,他與夏平安說話聲音壓的低,便不曾注意聽,只當他在勸那孩子早點寫信要錢。哪知道聽得這信要送到夏將軍府上去,頓時傻了:“不是說你家有錢的親戚嗎?送到將軍府做什麼?”

寧景世道:“是啊,夏大將軍是我家有錢的親戚啊,特別是夏夫人聽說極會賺錢,十萬兩現銀侯府帳面上是拿不出來的,就算是將我孃的首飾全部變賣都湊不出不來。夏大將軍家裡可是富的流油,他又是我嫡親的哥哥,難道不該替我出點錢?”

那綁匪在綁人之前是當真沒注意過這孩子是誰家的。長安城中權貴雲,就連皇親國戚也是遍地走,總能與宗室粘親帶故。蓋因寧景世並沒提過,只說這家並無背景,只是有錢的商賈,來往踩點全是他負責的,到了最後關頭纔是賭場的夥計們出場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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