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瓊枝說,一旦顏太太死了,顏家會怪顧輕舟的。
司督軍也擔心。
他很器重顏新儂,一直沒推薦顧輕舟,就是怕小孩子失手,真治死了顏太太,從此他和顏新儂有了罅隙。
治病,關乎性命,還是小心爲上。
“阿爸,在顏家的時候,我和姆媽極力阻攔,顧小姐還是開了方子,她有點輕率。若是顏太太有個好歹,我真怕將來阿爸難做。”司瓊枝又低聲道。
司督軍看了眼這個小女兒,莫名的舒心。
女兒是父母貼心的小棉襖,的確不假。瓊枝聰慧美麗,溫柔嫺靜,從小才貌雙絕,是司督軍最偉大的成就之一。
“你最懂事了。”司督軍摸了下女兒的腦袋。
此事,讓司督軍也有些爲難。
司督軍推薦顧輕舟去,自然沒什麼;可司瓊枝說,顧輕舟不顧阻攔非要衝上去,這就失了分寸。
“輕舟伶俐,這件事卻辦得有些魯莽。不過也不能怪她,年紀小的孩子着急表現自己,不都是這樣麼?”司督軍心想,還是很維護顧輕舟的。
小姑娘愛出風頭,這不算什麼大錯,反而有點可愛。
司督軍很喜歡顧輕舟,所以心裡格外偏袒顧輕舟。
司瓊枝看了眼她父親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司瓊枝也不着急,現在顏太太還沒有死呢,等顏太太真的死了,父親就不會這麼想了。
隔了一天,司瓊枝再給顏家打電話。
昨天顏太太吐血了,她知道,今天顏太太還是會吐的。
司瓊枝很清楚,顏太太一天要吐兩次,都是在早上,於是她特意挑了下午。
“嬸母如何了?”司瓊枝請顏五少聽電話。她握住電話,粉潤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滑過,心情愉悅。
她可以判定,電話那頭顏五少的悲切。
不成想,司瓊枝卻聽到了一個喜悅的聲音:“瓊枝,你真是太厲害了,你給我們引薦了一位名醫!我姆媽吃了顧小姐的藥,今天早上和中午都沒有吐血。”
司瓊枝細長的指甲一頓,差點被桌面的堅硬折斷。
沒吐?
她壓抑着內心的狐疑和震驚,聲音故作喜悅:“太好了,嬸母有救了!”
同時,她又迫不及待問,“昨日不是還吐了麼,是怎麼回事啊?”
顏五少道:“昨日是吐了,請了顧小姐複診。顧小姐很有把握的說,那是最後的殘血,吐完就沒事了。”
司瓊枝的手緊緊攥了起來,握緊了電話,粉潤的指尖退了顏色!
沒有吐?
顧輕舟的藥起效了?
司瓊枝脣色微白:難道我們又一次替顧輕舟做了嫁衣嗎?
這太可恨了!
而且,這是爲什麼?西醫的手術治壞了顏太太,顧輕舟的藥爲什麼有用?
“她到底是怎麼蒙對的?”司瓊枝想不通,“她不可能有醫術的!”
司瓊枝實在無法忍受,她去了趟顏家。
顏家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守在顏太太的屋子裡,等待着顏太太的好轉,或者繼續惡化。
女傭領着司瓊枝往裡走,顏家的庭院靜悄悄的,細風吹過樹梢,虯枝沒有葉子的點綴,在料峭春寒中瑟瑟發抖。
司瓊枝也感覺冷,拉緊了風氅,她身段越發玲瓏,隨着女傭去顏太太的院子。
她走得很急促。
遠遠的,聽到一位中年人在罵。
這位中年人,就是顏總參謀從南京請過來的神醫,人稱徐一針,鍼灸很厲害。
“.......實症的病,你們用虛症的藥,就好比起火了,你們居然還添油,病情只會越來越嚴重,你們真是盼着太太死!”徐一針大罵。
司瓊枝聽了,忍不住有點小興奮:還是出意外了嗎?
“可是我母親喝了您的藥就吐血,喝了顧小姐的藥就無妨。”顏二少駁斥。
“愚昧,中藥治本,不像西醫一天就見效,你們太心急了!顏太太吃了什麼顧小姐的藥,現在不吐,不出三天,就要大問題,大羅神仙也難以迴轉!”徐一針罵。
司瓊枝倏然鬆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顧輕舟的藥,只是把顏太太的病積累了,越積越重,繼續喝下去,顏太太活不過三天!
太好了!
司瓊枝心想:“我不是不善良,只是顏太太已經是末路了,拖着疾病她也痛苦,早走反而是解脫,同時還能給顧輕舟潑一身黑,兩全其美,願顏太太來生投個好胎吧!”
心裡有底之後,司瓊枝少了焦慮,將她的高興隱藏,進去看了顏太太。
顏太太今天沒有吐血,氣色也沒有好轉。
司瓊枝略微坐了坐,關切問了幾句:“嬸母,您感覺怎樣了?”
顏太太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容:“已經好多了,多謝三小姐想着。”
“我姆媽也擔心您,又怕貿然來看望,反而打攪了您修養,只託了我來。”司瓊枝道。
司瓊枝生得美豔,不輸她母親,粉潤的小臉全是關切。
顏太太卻知道司小姐根本看不起她,也看不起顏家,顏太太的笑容很疏淡。
司瓊枝的目的達到了,閒話幾句之後,就說不打擾顏太太靜養,起身離開了。
顏家還是有人把徐一針的話聽了進去,比如顏家的大少奶奶。
“姆媽,要不要重新吃徐神醫的藥?”大少奶奶問,“那位顧小姐太年輕了,我實在害怕.......”
顏太太卻是鐵了心要吃顧輕舟的。
吐血的痛苦、胃痛的折磨,只有顏太太自己清楚。
吃了顧輕舟的藥,她不吐血了,胃痛也緩解了些,她很高興。
顏總參謀也猶豫不決。
“新儂。”顏太太喊丈夫的名字,像兒時那樣溫婉。
顏總參謀坐到了她身邊。
“我知曉你心裡愁苦,也擔心用錯了藥。”顏太太道,“我現在很好,這兩年了,我第一次覺得舒服。哪怕是要走了,我也是開開心心的走,難道不比痛苦着走更好嗎?若有來生,我還跟你做夫妻。”
顏總參謀握住了妻子枯瘦的手:“別說傻話,你才五十歲,我們還有三四十年的光陰。你可別丟下我,我一個糟老頭子,沒有你服侍我,晚景淒涼吶!”
饒是這麼說,顏總參謀沒有反駁妻子。
短暫的輕鬆,讓顏總參謀看到了妻子久違的笑容。
這笑容,就值得冒險。
“你們太無知了!”徐一針還在罵,“顏太太至少還有二十年的命,你們居然要害死她!我的話放在這裡,若是三天後不出大事,我就把這隻診脈的手剁給你們!”
他賭咒發誓,讓顏家的孩子們又擔心起來。
“阿爸.......”孩子們欲勸。
“別說了,我相信你姆媽,她自己明白的。藥是她吃,我們就聽她的吧。”顏總參謀道。
顏家的孩子們不敢反駁,也不敢闔眼,全守着顏太太。
他們就這麼,苦熬了三天,幾個孩子都熬瘦了。
到了第四天早上,原本早起就要吐血、胃疼不止的顏太太,睜開眼睛之後,突然說:“臘梅是不是開了,真香!”
衆人一愣。
她聞得到花香。
之前她的嗅覺是閉塞的。
“.......我有點餓了。”顏太太又道,“今天胃口不疼,就是想吃東西。”
衆人再是一愣。
顏家四小姐顏洛水一下子撲到了母親懷裡:“姆媽,您這是痊癒了!”
嚴肅穩重的顏總參謀長,倏然兩行清淚落下來,喜極而泣。
顏太太好了!
顏太太想吃飯,同時又說聞到了花香,她的嗅覺居然恢復了。
西醫手術失敗後,顏太太被病痛折磨了兩年,無藥可醫的情況下,吃了顧輕舟開的方子,四天之後,她痊癒了。
她持續了兩年的吐血癥好了,她持續了三年的胃痛不見了。
位高權重、息怒無形的顏總參謀長,當着全家孩子、軍醫和傭人的面,潸然淚下,這讓很多人動容。
“好,好。”顏新儂哽咽着道,“果然是老天爺開眼,保全了你!”
一個睿智的長輩,如此動容哽咽,孩子們全喜極而泣。
“阿爸,不是老天爺救了姆媽,是顧小姐!”顏家四小姐顏洛水道,“阿爸,顧小姐是咱們家的救命恩人!”
這時候,他們都知道顏太太是好轉了。
同時,衆人更加明白,顧輕舟的醫術,遠勝過南京的神醫徐一針!
原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嶽城,藏了這麼個厲害的人物!
對方還是個年幼的小姑娘,就更是了得了!
“她莫不是藥王轉世?”顏太太提到顧輕舟,滿腔的感激,幾乎要落下淚來。
只有顏太太自己真正明白病痛的疾苦,最高興的也是她。
其他人雖然心焦難受,卻又如何懂顏太太的煎熬?
十分的病,顏太太素來只敢說七分。
“藥王不知道,卻是個活神仙!”顏新儂也開心。
聽到這個消息時,那個南京的神醫徐一針整個人懵了。
“真是虛症?”徐一針冷汗從額頭沁出來。
回想一下,真有可能就是虛症,而他誤以爲是實症。
爲何會看錯?
除了徐一針心高氣傲,有心在嶽城顯擺一下,同時也覺得顏太太病容太過於悽切,沒有救她的必要。
他看不起嶽城的人。
“要是治好了,他們高興都來不及,給我錢給我名,我在嶽城會聲名大起;若是治死了,連西醫都束手無策,我能怎麼辦?他們忙着傷心辦喪事,還能想起我?想起又怎樣,我在南京有頭有臉,他們敢拿我如何?”徐一針之前是這麼想的。
正是他這種吊兒郎當,不把人命當回事、自己是中醫卻又瞧不起中醫的態度,讓他失誤了。
失誤之後,他死也不肯承認錯誤,爲了讓顏家相信他,他反而說了很多的狠話。
非說什麼顏太太只有三天的壽命,三天之後肯定要出事等,還說剁手給顏家。
如今第四天了,顏太太的病情並沒有徐一針預料中的惡化,她完全好轉了。
徐一針冷汗大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