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很久沒有聽到好消息了。
顏太太說好消息,她就來了精神。
“什麼好消息?”顧輕舟問。
顏太太看了眼顏洛水。
顏洛水抿脣笑。
“舜民他想在嶽城開辦一家出版社,專門出版翻譯過來的教材,再開個印刷廠。”顏太太道。
顧輕舟聞言微愣,繼而笑容也慢慢綻放,心情頓時明媚起來。
“您是說,洛水結婚之後會留在嶽城?”顧輕舟忍不住喜悅,“那真是太好了!”
她之前聽說洛水結婚,心中也惆悵她要去南京,會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顧輕舟又失去一個朋友。
可結婚是好事,顧輕舟不能說掃興的話,失落就埋在心裡。
她這半年失去了很多,現在微小的離別,都讓顧輕舟難過,她只是不想別人看出來,全藏在心底而已。
直到現在!
顏洛水不走了,她結婚之後會留在嶽城。
謝舜民兄弟姊妹衆多,家裡不缺他一個人孝順父母的。顏新儂和顏太太卻是膝下空虛,正愁顏洛水嫁出去之後冷冷清清。
顏家的其他孩子,全在外地。
顧輕舟心頭泛起一陣陣的暖流,忍不住抱住了顏洛水:“這真是太好了!你會一直和我們在一起的,對吧!”
顏洛水被她說得心中泛酸。
霍攏靜和顧輕舟一樣,聽到這個消息都差點喜極而泣。
她們倆都沒什麼親人,洛水是她們不能缺失的朋友。
特別是顧輕舟,失去了司行霈,失去了顧公館,失去了乳孃和師父。她現在的脆弱,想想都能把人逼瘋。
可顧輕舟咬牙忍了下來。
顏洛水嫁出去,她覺得是應該的,再難過也要忍住。直到洛水說她會留在嶽城,顧輕舟心中的暖意控制不住。
“瞧你,都快要哭了!”顏洛水輕輕拍她的後背,“我纔不走呢,我走了誰陪你們倆啊?”
顧輕舟眼眸微溼。
顏太太也輕輕摸了顧輕舟的腦袋,說:“我和你義父也希望洛水以後在嶽城安家。”
顏洛水甚至道:“輕舟,你知道我的新房重新選在哪裡嗎?”
顧輕舟當然不知道,她第一次聽說此事。
她搖搖頭。
顏洛水忍不住哈哈大笑。
顏太太就道:“別賣關子了。輕舟,你從你家走過來,不是有一棟白色院牆的洋樓空閒着嗎?我們買下了”
顧輕舟回憶了下。
的確有一棟洋樓,正好在拐彎處,西南的院牆爬滿了爬山虎,綠瑩瑩的甚是好看。
“原來在那!”她驚喜道。
那個地方,正好在顧輕舟房子和顏公館的中間。
顏洛水以後想去顧輕舟家只需要五分鐘,想回顏公館也只需要五分鐘。
霍攏靜嫁過來,肯定住在顏公館。
大家畢業了、出嫁了,原本應該四下分離,她們反而越住越近了。
“真好。”顧輕舟抿脣微笑,她這一天的心情都好極了。
吃飯的時候,顏洛水跟顧輕舟說:“等你家的事空閒了,我帶你們去看我的新房,幫我參詳參詳,如何佈置。”
“好。”顧輕舟笑道。
在顏家吃了晚飯,又跟顏太太和顏洛水說了半晌新房的裝修,以及婚禮的儀式等,越說越起勁。
直到晚上十點鐘聲響起,顏太太才催促顧輕舟快回家。
顧輕舟上了汽車,不過幾分鐘就到了新宅。
走到正院,發現司慕坐在餐廳裡,面前擺着宵夜。
顧輕舟打了招呼:“纔回來吃飯啊?”司慕沒有吃宵夜的習慣,這是把宵夜當晚飯了,肯定剛回來不久。
司慕不答。
顧輕舟等了下,見他沒有答話的意思,想着他早上的氣還沒有消。她不願意觸黴頭,轉身上樓了。
洗完澡,顧輕舟坐在樓下的壁爐前烘頭髮。
司慕回書房了。
四下無人,顧輕舟一邊等頭髮幹,一邊翻閱書籍,心情很好,就忍不住哼了小調兒。
自從師父和乳孃去世,她的心沒有半點的舒緩,一直蜷縮着。現在,她終於能透口氣般。
司慕站在她身後。
顧輕舟察覺到了陰影,一擡眸就看到了司慕冷若寒霜的臉。
“你吵到我了!”司慕冷漠道。
顧輕舟自覺哼哼的調子不高,但他如實說了,顧輕舟當即收斂:“不好意思。”
以爲他要走時,司慕卻順勢坐到了她旁邊的沙發上。
顧輕舟眉頭微蹙。
司慕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你說。”
“我要娶姨太太。”司慕道。
顧輕舟覺得今天是個好日子,喜事成雙。
司慕娶了姨太太,他也許會開心點,不會整日板起冷臉,大家都好。
這對顧輕舟來說,是另一個很好的消息。
顧輕舟有軍政府一成的稅收,她有錢,不需要看司慕的臉色過日子。司慕娶了姨太太,把家交給她當,都跟顧輕舟無關。
“可以啊。”顧輕舟道。
話雖如此,顧輕舟還是提醒他:“阿爸不許你跟戲子和歌女、舞女沾邊,你要娶的姨太太,跟這三類不沾的,對吧?”
司慕搖搖頭。
他眼眸深邃,落在她瑩白的面容上,似乎想要從她眼睛裡看出端倪。
顧輕舟任由他看。
“既然不是這三樣,那剩下的都隨便你。”顧輕舟道。
司慕問:“我若是用龍鳳花轎擡進來呢?”
龍鳳花轎,那是擡正室太太的。現在不少的軍閥或者新貴,爲了給姨太太面子,既然不能正式蓋法律的公章,就索性用龍鳳花轎。
這姨太太以後得勢,幾乎可以與正室平分秋色。
“可以。”顧輕舟道,“你若是有本事,拿去蓋個婚書都沒事。”
司慕猛然站了起來。
他變了臉似的,看着顧輕舟。
見他要動手般,顧輕舟神色微凜:“怎麼了?”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
司慕的怒意,就好似泄了氣般,他氣沖沖出門了。
顧輕舟望着他的背影,還沒思索出他的意思,就被電話吵得耳鳴。
接了電話,那頭是清脆恬柔的聲音:“少夫人。”
居然是董夫人。
董夫人叫凌蔓,中午吃飯的時候,顧輕舟聽她說,她今年才四十一歲,她十四歲就嫁給了董晉軒,比董晉軒小十來歲,十五歲就生了長子。
四十歲的人了,她聲音仍是清脆年輕,容貌也不過三十出頭。
一聲懦軟嬌柔的聲音,一點也沒有北方女子的乾脆利落,反而似吳儂軟語。
“董夫人。”顧輕舟聲音裡帶笑,臉上卻沒動,“這麼晚了,您有事嗎?”
“是這樣的少夫人,我聽您的義母顏太太,她曾是北平人,我也是北平的呀!我帶了些土產,想派人送給顏太太,不知她可有什麼忌口?”董夫人問。
顧輕舟心頭起了警惕。
董夫人這是在做什麼?
真的只是送禮?
這董夫人看似溫柔美麗,還有點嬌氣,顧輕舟卻從未對她掉以輕心。
“顏太太沒什麼忌口的。”顧輕舟又道,聲音裡的笑意不減,面容仍是紋絲不動。
“那我明日想去拜訪顏太太,少夫人能陪我去,做個引薦嗎?”董夫人問。
顧輕舟警惕董夫人,卻又不想讓對方看出來。如果對方對她有了防備,以後很多事就會更加麻煩。
況且,也許董夫人真的只是送禮結交呢?
顧輕舟草木皆兵的性格,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歡。
“可以啊。”顧輕舟道,“讓您破費了。”
寒暄了幾句,掛了電話。
顧輕舟沉默思索了片刻。
董夫人想要見顏太太,是因爲知曉顏新儂即將輔佐嶽城的軍政吧?司慕說到底太年幼,顏新儂纔是主心骨。
董夫人又跟顏太太算是老鄉,想要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後天的宴會人多,想單獨和顏太太拉交情,只怕不太合適。況且,到時候太多的人,第一面的緣分不夠好,就難交際了。
顧輕舟如此想着,就給顏太太打了個電話。
顏太太夜裡接到電話,有點緊張:“出了什麼事?”
顧輕舟這纔想起,老派的人不喜歡夜裡來客或者接電話。
在十幾年前,一般只有報喪纔會入夜打擾別人。
“姆媽,是好事。”顧輕舟忙笑道,打消顏太太的疑慮。
通過電話筒,都能聽到顏太太鬆了口氣。
“是這樣的,那個董晉軒董元帥嘛,他太太聽說您也是北平人,想給您帶幾樣土產,問您有沒有什麼忌口的。我答應了她,明天帶她過去。”顧輕舟道。
顏太太嫁到嶽城已經三十多年了,她現在口音都是嶽城的,什麼特產,她大概是吃不慣的。
很少有人想起她是北平人。
“她怎麼想起了這茬?”顏太太疑惑。
“看看她想做什麼吧。”顧輕舟笑道,“董元帥統領海軍,以後跟義父就是同僚,大家總要有來往的。晚見不如早見,探探她的底細也好。”
顏太太道:“行啊,那你們過來吃午飯,我叫人準備。”
顧輕舟道是。
掛了電話,她又略微坐了坐。
心思從董夫人身上,又轉移到方纔氣哄哄出門的司慕身上。
他說要娶姨太太,是相中了誰?
若是從前,司慕說用龍鳳花轎擡進來,顧輕舟還以爲是魏清嘉。
現在,她猜不到了。
“他跟誰好了?”顧輕舟把嶽城的名門千金拿出來掂量。可惜她交際很窄,認識的人實在有限。
直到她頭髮幹了,上樓睡覺,司慕也沒有再回來。
他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