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嶽城,梧桐樹的葉子褪去了青翠,披上了金黃外衣,斑駁的陽光透過,地上的影子亦是暖暖的金黃色。
顧輕舟穿着月白色的斜襟上衣,圍着一個羊絨長流蘇披肩,坐在窗前喝咖啡,神色悠閒。
司慕走了進來。
顧輕舟往他腰上瞧了瞧。
司慕穿着深棕色的西褲,雪色綢布襯衫,深棕色的馬甲,西裝上衣搭在臂彎。
他神色冷漠而疏離,一如從前的他,沒有半分的表情。
“不必看,我沒有帶槍。”司慕道,“殺了你後患無窮,我沒必要把自己和我母親都搭進去。”因爲你不配。
這是實話。
殺了顧輕舟,顧輕舟背後的人可能會將那些信流露出去,到時候司慕的母親性命不保,而且身敗名裂。
殺了顧輕舟,司行霈也絕不肯善罷甘休。司慕比司行霈小五歲,他年紀太輕,根基太淺,根本不是司行霈的對手。
司慕是個心思深沉的人,他早已過了衝動的年紀,他懂得將屈辱化爲動力。
“請坐。”顧輕舟也道。
陽光透過來,照在她手上,她肌膚白得透明,指端瑩潤有淡淡粉光。
司慕坐下,他先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意思。
“把信全部給我,這是我的要求。”司慕道,“周煙的通緝令,嶽城只有督軍府唯一的一份,我會交給你,這件事我保持沉默;同時退親的事由你做主。”
這個退步極大。
司慕言語中,平淡得有點溫和,看不出他的憤怒,甚至看不出半分異常,就好像出事前的他。
到了今天,顧輕舟才覺得,自己一直輕瞧了司慕。
司慕的隱忍和心氣不同尋常,男人能忍到他這個份上,他絕非池中之物,將來也許是位梟雄。
“好。”顧輕舟答應了。
司慕眸光微動。
其實,他是在試探顧輕舟。顧輕舟和司行霈在一起多時,假如她真的有那些信,早就交給了司行霈。
司行霈應該很想要那些書信。
顧輕舟卻沒有給,司慕覺得她只有兩封了。
沒想到,顧輕舟態度不露半分端倪,一口就應下,她可以交給司慕。
從她的表情和言語中,看得出她手上是有信的,而且她需要通緝令。
“何時交換?”司慕問。
“你先把通緝令給我。”顧輕舟道,“等我決定退親的那一天,知曉你沒有反悔,我再把信全部給你。”
她就這麼輕飄飄的,想要司慕的通緝令。
司慕眸光幽靜:“你身上根本沒有其他的信!”
她在使詐。
“你可以賭一把。”顧輕舟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脣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司慕端着咖啡杯的手發緊。
“.....你若是有,何不給司行霈?”司慕又問。
他想讓顧輕舟平靜的面上,露出其他神態,這樣他可以做個判斷。
然而,顧輕舟沒有半分驚慌,她眼睛平靜和司慕對視,璀璨的眸光裡還有幾分恬靜的笑意。
“因爲,他一直看不上我的身份,他想要我做妾。信給了他,我毫無退路。”顧輕舟道。
司慕表情不動,手也不動,聽着這話,目光深深落在顧輕舟臉上。
他沉默看了足有五秒鐘。
而後,他視線微垂,和顧輕舟的眼神錯開,臉上仍是毫無表情。
顧輕舟以前覺得,司慕的冷漠是裝酷,如今才知道,這個男人什麼心思都不會露在臉上。
他像條藏在暗處的蛇,隱秘而毒性強烈。
顧輕舟和他接觸很少,而且沒什麼過結,故而都沒怎麼了解過他。直到現在,她才覺得司慕是個強有力的對手。
司家的男人,沒人是虛有其表。
“那我們沒什麼可談的。”司慕道。
顧輕舟微笑:“還是有的。周煙的事,你泄露半個字,我同樣會把你母親的信,就是給你們的那兩封,賣給小報。”
司慕眸光一沉。
“你在威脅我?”司慕問。
“是的。”顧輕舟道,“我覺得夫人是最聰明的人,她明明可以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殺了我,但是她隱忍了。我們和平相處了兩年,因爲她知道,消息一旦泄露,就再也沒有迴轉的餘地。
司少帥,你自負聰明,足智多謀,你想試探我的底細,殊不知你太過於冒失?所以,請不要打其他的主意。親事還沒有退,通緝令還在你手裡,你手上有我想要的東西,你不動、我不動,大家共贏,如何?”
司慕的手攥的更緊了。
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像一塊漂亮的面具,開始有了裂痕。
他快要控制不住,想一槍斃了顧輕舟。
司慕對顧輕舟,似乎也有了不同的認知。
她在司慕心中,由一個醫術高超的溫柔少女,變成了狠戾惡毒的淫,婦。這個毒婦的能耐,超過了司慕的估計。
他第一次有了棋逢對手的感覺。
他們好像認清楚了彼此。
顧輕舟放下咖啡杯,道:“今天的談話我很滿意。司少帥,告辭了。”
司慕看着她出去,愣是沒說半個字。
顧輕舟走在大街上,陽光溫暖,照着她身上,慵懶的情緒蜂擁而至,她想尋個地方,軟軟躺下去。
和司慕的這場危機,到了今天爲止,差不多穩住了。
“李媽,你要是知道的話,肯定不會失望。”顧輕舟心想。
她總算沒有辜負李媽的養育之情。
一切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內。這是李媽對顧輕舟的期望,她做到了。
顧輕舟去了趟司公館。
老太太午睡剛醒。
顧輕舟坐在她身邊,又是端茶遞水,又是揉按捶腿,十分的殷勤。
“今天怎麼這樣孝順?”老太太笑着問她。
顧輕舟猶豫了下:“我怕以後沒機會。”
老太太神色微變。
“誰又欺負你了?”老太太問。
“沒有的,老太太。”顧輕舟低聲,“是我,我只怕沒福氣。”
她先給老太太打個預防針。
退親是遲早的,顧輕舟怕老太太受不了,提前告訴了她。
老太太當即一口氣喘不上來:“是不是你婆婆又刁難你?”
顧輕舟搖搖頭,說:“沒有,沒有!是我做錯了事,我.......”
她欲言又止。
老太太追問了半晌,顧輕舟卻只透露,她想跟司慕退親,不是誰的錯,是她和司慕緣分太淺。
“我不同意!”老太太板起臉孔,“你們小孩子胡鬧,婚姻豈能兒戲?”
顧輕舟略微沉默。
她把預防針打好了,相信等事情徹底爆出來的時候,老太太不至於受驚過度。
從司公館離開之後,顧輕舟剩下的日子,都在家裡織毛線。
自從畢業考試結束,顧輕舟有空就織毛線。
這件毛線衣裳,居然被她織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剩下兩條袖子了。
只是真醜!
шωш •ttκā n •C〇 顧輕舟用了最簡單的花紋,還是打得東倒西歪的,拙劣之極。
她沒辦法,她從小就沒幹過這種事。李媽樣樣能幹,家務事從來不用顧輕舟沾手。
“哈哈哈哈哈。”
樓下,傳來顧圭璋放肆開懷的笑聲。
顧輕舟將毛衣攏在懷裡,脣邊也有了淡然的微笑。
“時機快到了。”顧輕舟心想。
果然,第二天下午,顧公館的電話響了,女傭讓顧輕舟去接電話。
打電話的是海關衙門的秘書。
“......顧次長說生病告假三天,已經第五天了,他可痊癒了?總長讓我們代爲看望,請問顧次長住在哪一家醫院啊?”秘書問。
顧輕舟露出極爲驚訝的語氣:“醫院?我阿爸很好啊,他天天出去打牌,從未生病。”
電話那頭,頓時寂靜。
秘書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不、不好意思顧小姐,那是我弄錯了。”秘書掛了電話。
顧圭璋一開始還撐着去上班,現在已經全心全意去賭博了。
時機徹底成熟了。
顧輕舟去了趟五姨太的房間,留下了暗示。
第二天,顧圭璋凌晨三點纔回來,一回來就大發脾氣,把女傭端上來的宵夜給砸了。
所有人都被吵醒。
顧輕舟披衣下樓,站在樓梯蜿蜒處,滿頭的黑髮縈繞着面容,她含混不清的問:“阿爸,您怎麼了?”
“滾回去睡覺!”顧圭璋大怒。
四姨太見顧輕舟都捱罵了,頓時縮回了房間。
顧圭璋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後,又是痛罵了一頓。
他罵,五姨太也罵,兩個人幾乎快要打起來。
片刻之後,房間裡卻傳出來五姨太低低的悶哼。他們倆打着打着,就打到牀上去了。
吃早膳的時候,五姨太下樓了。
三姨太和四姨太問她:“老爺昨天怎麼了?”
“輸錢了唄。”五姨太道,“昨晚遇到了高手,輸了不少。”
三姨太看了眼顧輕舟。
四姨太則心驚肉跳:“你怎麼帶老爺去賭啊?賭可不是好東西,有的人輸得傾家蕩產!”
五姨太立馬怒了:“老爺自己去的,怎麼就是我帶了他?”
五姨太得寵,怒目一睜,把四姨太給鎮住了。
四姨太當即閉嘴沉默。
可這件事,讓四姨太意識到了嚴重。
原來老爺這些日子,成天早出晚歸的,都是去打牌了嗎?
“輕舟小姐,您可得勸勸老爺,不能再去賭場了。”四姨太憂心忡忡,“十賭九輸,老爺會把家業敗光的!”
顧輕舟表情悠然,卻好像沒聽到一樣,上樓繼續織毛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