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一句話就能將其毀得一無所有。
來看電影時,顧輕舟的心情還不錯。
司行霈的話,讓顧輕舟沉默,她皎皎眉目染了層薄霜,纖細小手交疊握着,一動不動,身子有點發僵。
電影院裡很窒悶,只有無聲的膠捲,投影出黑白錯落的影像。
顧輕舟沒有再說話。
司行霈察覺到了她的不開心,就伸手,將她的手拉過來握住。
她掌心冰涼,甚至有點溼濡,司行霈很心疼,說:“輕舟,我答應過你的,在你十八歲之前不碰你,我不會食言,你不要害怕!”
他只是調侃她而已,沒想過現在睡她。
自己身體上這點事,司行霈還是能管束得住的。
從第一次見面,司行霈撕開了她的衣裳,那時候開始,他就知曉她主動只能是他的。
他篤定而堅持,就不會心急。他淡定的等待着,等待她的成熟,等待她說自願的那天。
顧輕舟嗯了聲,聲音很輕很緩慢。
電影的結尾很悲慘,報紙上的影評說,很多人會傷心大半個月。
顧輕舟沒有哭,饒是演的那麼好,比戲院好看很多,她也沒有感覺悲傷,反而欣慰:總算有比她還慘的人。
司行霈的心,除了裝顧輕舟的那一塊是溫熱柔軟的,其他地方比石頭都硬,悲情的電視劇,在他看來是無病呻吟,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們倆大概是唯一看過這部電影卻沒哭出來的男女。
“我挺喜歡電影明星的,改日帶我去看看雲琅吧。”顧輕舟道。
“不用去看她,你想要見她,我吩咐一聲,讓她過來就是了。”司行霈道。
雲琅現居北平,不過沒什麼強硬的靠山,況且她受過司行霈的恩惠,司行霈發電報給她,她肯定得來。
“不不,她是名角,名角都很有架子,我願意她有架子,若是放下身段就俗氣,反而沒什麼可看的。”顧輕舟道。
司行霈大笑。
顧輕舟有時候的見解,深得司行霈的心。
電影結束的時候,司行霈倒是略有感嘆,他輕輕擁吻了顧輕舟。
電影院裡有點寒涼,司行霈的脣很炙熱溫暖,落在顧輕舟的脣上,像印到了她的心裡。
她輕闔了雙目,一雙手輕輕放在他的臂彎裡,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
這纔是顧輕舟,不動聲色的顧輕舟。
回到司行霈的別館時,司行霈準備煮湯圓給顧輕舟吃。
嶽城的舊式風俗裡,除夕夜要吃湯圓,上元節也要吃湯圓。
朱嫂昨日將湯圓做好了,有芝麻餡兒,也有花生餡兒的,琳琅滿目。
司行霈每一樣都下了幾個,然後撈出一小碗,遞給顧輕舟:“湯圓裡包裹了銀錁子,你若是吃到了,今年會有一整年的好運氣。”
好運氣麼?
顧輕舟今年最需要的,大概就是好運氣吧?
她含笑點頭:“謝謝。”
結果,她那碗湯圓裡,吃出兩隻小銀錁子。
“輕舟今年會好事成雙。”司行霈道。
顧輕舟就知道,這些湯圓上是做了記號的,司行霈故意放在她碗裡,讓她開心。
知道是故意的,她還是忍不住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小牙齒。她每次這麼笑,說明她心情真的很好,是放下了一切戒備的開心。
“輕舟,什麼不開心的都留在舊年裡,今年高高興興的,好嗎?”司行霈輕輕摸着她的腦袋,低聲問。
“好。”顧輕舟真心實意道。
司行霈吻了下她的脣。
兩個人心情很不錯,司行霈就趁機提了要求。
“你會織毛衣嗎?”司行霈問她。
現在很少有織毛衣的,因爲工廠裡機器可以做出來,比手工的還要好。
“不會。”顧輕舟如實道。
“那你跟朱嫂學。輕舟,替我織件毛衣吧。”司行霈將脣湊在她的眉心,輕輕落吻。
眉心是人魂魄之所在,他吻上去,就好似抓住了顧輕舟的三魂七魄,她的思緒被他牽動。
良久,顧輕舟才拒絕:“你胳膊這麼長,光織條袖子都要累死了,何況你還這麼高大。”
頓了下,見司行霈神色微斂,顧輕舟繼續說,“今年冷不了多久,等正月一過,毛衣就穿不住了。你去年不要,今年來要,是發什麼瘋?”
發什麼瘋?
除夕夜的時候,督軍府裡宴請軍政府的高官,有位副將穿了件銀灰色的毛衣,開心說是新納娶的姨太太織的。
司行霈當時就很嫉妒。
他也想顧輕舟能給他織一件,他也會當寶貝一樣穿在外面,讓所有人都看看。
顧輕舟的拒絕,說得頭頭是道,司行霈眯起眼睛,帶着危險的光,審視着她。
他這眸光犀利狠絕,讓顧輕舟無處遁形。
後來她想,答應給他織毛衣,能稍微安撫他,也許他會放鬆警惕,讓顧輕舟的出行計劃更加順利。
“我不織!”顧輕舟心念一轉,已經有了打算,乾脆利落拒絕他。先拒絕,再答應,纔有價值。
司行霈起身,將她壓倒在沙發裡。
沙發很軟,顧輕舟的身子更軟,司行霈深陷其中,好像淪陷了,已經無藥可救的淪陷在這個女人身上。
司行霈並不驚恐,愛上一個人,是種本事,每個人都會愛上別的人。
人有時候尋尋覓覓,只是沒有遇到命中註定的女人,他司行霈遇到了。
他深感幸運,而且他自信她也會愛他!
現在還沒有,將來肯定會的。
不愛的時候,隨隨便便就能說很多的承諾,一旦愛上了,那些話反而千斤重,都堵在心裡。
承諾因真誠而變得矜貴。
他輕柔吻她,纏綿旖旎。
顧輕舟忍無可忍時,才鬆了口:“我給你織條圍巾吧,這樣容易些。”
司行霈輕輕點了下她的鼻子:“先織條圍巾,再織件毛衣。”
“你真是貪得無厭!”顧輕舟冰魄似的眸子裡,全是憤怒。她怒容併發,以爲很有威懾力,在司行霈眼裡卻全是風情。
尤其是眼波流轉,似瓊華如清泉。
他們討價還價,顧輕舟最終答應,給司行霈織件毛衣,圍巾就算了。
“那好吧,我只給你織毛衣。說好了,不許後頭再要別的。”顧輕舟道。
毛衣很難,估計要年底才能織好,顧輕舟說:“反正你也不着急穿。”
“你這麼懶!”司行霈道,同時也退讓一步,“只要你肯織,什麼時候織好我都喜歡。”
於是,司行霈讓朱嫂去買了針和毛線。
他自己喜歡深黑色的毛線,顧輕舟覺得天青色的好看。
她一直喜歡男人穿天青色的衣裳,溫文爾雅,很有風度。
“隨便你。”司行霈不在這種小事上和她較勁,同意了。
朱嫂教顧輕舟,先從毛衣的底下開始,一路往上打,直到快要收工的時候,再留下口子來打袖子。
學了兩個小時,顧輕舟學會了幾個針法,她選擇用最簡單的。不是她偷懶,而是男人的毛衣花俏不好看,簡單的針法才顯得沉穩。
心裡有數了,顧輕舟替司行霈量尺寸。
她一邊用尺子量着,一邊記在小本子上,很是用心。
司行霈看她,她認真附身寫尺寸,一縷青絲落在潔白如玉的臉頰,研態嬌媚,他心裡出奇的安靜。
靜得整個世界只有眼前的她。
她的一顰一笑,在他心裡開了花,整個心路花影搖曳,錦簇穠豔,司行霈的心情很好。
“寫好了?”司行霈問她。
顧輕舟點點頭。
他趁機摟住了她的腰。在他懷裡,她格外嬌小玲瓏。
司行霈低頭抵住了她的額頭,說:“要記牢了,你男人的衣裳,以後都要你置辦,一輩子的事呢!”
顧輕舟默默咬脣不語。
司行霈覺得,睡過了就算是他的女人,而顧輕舟覺得,只有明媒正娶了她,纔算是她的丈夫。
當兩個人的觀念南轅北轍,誰也沒辦法說服誰的時候,爭吵是毫無意義的。
顧輕舟已經在試着收斂。收斂的時候,她也要露出點鋒芒,逆來順受不是她,司行霈會看出端倪。
“我又不是傭人!”她嘟囔。
司行霈就笑。
這個晚上過得還不錯,司行霈拿出一個很精緻的小匣子,將她從湯圓裡吃出來的銀錁子裝起來。
匣子很小,像個小小的懷錶,甚至可以戴在身上。
“這是幸運的護身符,能保佑輕舟心想事成。”司行霈道。
顧輕舟就認真收好。
想了想,她掛在脖子上了。
也許,這兩個小銀錁子,真的能保佑她逢凶化吉,順利從司行霈手裡逃開。
翌日早晨,司行霈翻身起牀的時候,顧輕舟也醒了,她睜開眼半坐了起來。
他立在牀前穿衣,身材修長高大,軍裝挺括威嚴。
穿着軍裝的司行霈,渾身上下就透出殺伐與狠戾,不同於他便服時的模樣。
他俯身,在顧輕舟的額頭吻了下:“輕舟,我去駐地了,過幾天還要去趟蘇州,可能上元節回來。在家裡要乖。”
顧輕舟嗯了聲。
“毛衣要快點給我打好。”司行霈又道。
顧輕舟再次嗯了聲。
他俯身,又吻她的脣。軍服的勳章璀璨堅硬,也有點寒涼,透過顧輕舟的睡衣,落在她身上。
她輕輕顫慄。
司行霈吻了又吻,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