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預兆的四目相對,程渝的心猛然一縮。
太過於意外,故而心就太隨了自己的本意,沒有任何遮掩和裝飾,讓程渝幾乎看到了自己。
太過於醜陋的本心,讓程渝又驚又怕,表情就變了變。
她有了點反應,那桌的人就挪到了她這桌。
“阿渝......”高橋荀略微有點生硬的中國話,在她耳邊響起,像炸雷般。
程渝用力握緊了拳頭,才能平復內心的情緒。
眼前的人,她再次認真端詳他。
和上次相比,不過短短數日,他竟又消瘦了一圈。
程渝的心,毫無預兆的刺痛了起來。
和卓莫止相比,高橋荀是個沒用的男人。他從前生活在他父親的羽翼之下,沒有好勝心,也沒有上進心。
正是因爲他的無用,才叫人生出傷悲來。
假如他很厲害,像卓莫止那樣,程渝絕不會難受。
她從不肯正視自己。
程渝外表不甚在意,內心深處卻不欣賞自己,故而她從來不肯對着自己的心去思考。
渾渾噩噩,就是她的幸福。
“好久沒見你了。”高橋荀的聲音,那樣低沉,就像一個虛弱的氣泡,稍微用力就能戳破,情緒就會一瀉千里。
“是啊。”程渝回答。
然後,兩下沉默,誰也沒有再看彼此。
程渝覺得她喝醉了,她不應該留在這裡,否則自己的心就會背叛她。
她道:“我是跟輕舟一塊兒來的,告辭了。”
說罷,她站起身,直接從酒水臺這邊的偏門而出。
出門之後,她四下裡尋找自己的汽車,卻發現汽車不是停靠在這個門口的。
驚覺之後,程渝看到了高橋荀也站起身,似乎在付錢。
她告訴自己:“快走,趕緊找到我的車。”
進去是不可能的,她得繞到前門去。
繞道過去,有個極大的轉彎,似乎路長得看不見盡頭。
街燈鱗次櫛比,橘黃色的暖光,給盛夏的夜添了炙熱。
程渝使勁往前走,臉上火燒火燎的發燙,幾乎要燙傷她。
“還沒有到,還沒有到!”她急切了起來,想要小跑。可惜,她今天穿了雙漂亮的高跟鞋,鞋跟稍微高出平常,讓她跑不動。
越是如此,她越是着急。
胳膊被高橋荀拉住的時候,她已然是氣憤不已,不知是氣自己走不快,還是氣他要拽她,故而她揚起手,重重打在他的手背上。
“鬆開!”程渝高聲呵斥。
高橋荀道:“你慢點,你差點被車子撞到了。”
程渝的呼吸是急促的,面頰是滾燙的,飯店的燈火和路邊的街燈,一起落在她臉上,她滿眸穠豔之色。
高橋荀用力摟住了她。
她身上滾燙,他也是,兩個人都熱,都喝了酒。
宛如一次次激烈的纏綿之後,渾身薄汗的疲倦,高橋荀把脣湊在她的耳邊,輕輕吻了她的耳朵。
他的胳膊似鐵箍。
程渝卻一腳踩在他的皮鞋上。
她的高跟鞋,鞋跟很尖很細,幾乎要踩斷了高橋荀的腳趾。
他吃痛低呼,手就鬆開了。
程渝後退兩步,怒指了他:“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調戲我?”
說罷,她索性將鞋子脫下來,捏在手裡,利落往前跑。
轉過彎,車子就在眼前了,司機正靠車抽菸,和另一個司機閒談。
瞧見了程渝,他急忙將煙滅了。
“回家!”程渝厲聲對司機道。
司機問:“程小姐,不等太太嗎?”
“趕緊開車,聽到沒有?”程渝似發了瘋,用力吼叫。
司機瞧見葉家的司機也在,太太肯定跟葉小姐在一起,故而順從發動了汽車。
程渝按下了車窗。
車子跑起來之後,夜風吹拂在面上,卻有點涼意。
這個時節的夜風是溫熱的,她感覺到涼,只是因爲她雙頰燙得太厲害了。
她匍匐在窗口,看着車子穿過街道和車流人羣,人影一點點後退,她才問自己:“程渝,你怎麼發瘋了?你明明可以妥善處理的,爲什麼要發瘋?”
不過是見面,他禮貌周到和她打招呼,她爲什麼要發瘋?
“全毀了。”她心想,“那個小白臉,還以爲我忘不了他,他還敢摟我!”
功虧一簣。
程渝太熱了,渾身都熱,熱得似火將要燃燒殆盡。
回到家裡之後,她放了一浴缸冷水。
傭人準備替她放熱水,被她阻止了。
見她脫了外衣就要進入浴缸,傭人急了:“程小姐,你一身汗回來洗冷水澡,是要得病的。”
“不用你管,出去!”程渝吼道。
女傭是四丫,年紀小面皮薄,她是顧輕舟的傭人,顧輕舟還沒有罵過她,被程渝一吼,她尷尬退了出去。
程渝就把自己埋在浴缸裡。
兩個小時之後,顧輕舟纔回到家裡。
一進門,女傭就跟她告狀:“太太,程小姐一身汗透了回來,放了一浴缸冷水,這會兒都還沒有洗好出來。”
顧輕舟一驚:“怎麼不阻攔她?這樣會感冒的。”
盛夏出大汗的人,毛孔都張開了,再泡冷水澡,一定是要出事的。
顧輕舟顧不上脫鞋,咚咚咚跑去敲門,浴室裡沒反應。
女傭也伶俐,找了鑰匙過來。
顧輕舟開了門,就看到程渝在浴缸裡睡着了。
她渾身泡得發白,整個人就像死了一般,把女傭嚇得腿軟。
“一個兩個的,怎麼都不省心啊?”顧輕舟嘆氣。
她捏緊了程渝的口鼻,這才把程渝給弄醒。
“你不要命了?”顧輕舟道,“這樣冷的水,你是要發瘋啊?”
程渝也打了個哆嗦。
“你別管。”程渝道。
她披了女傭遞過來的睡袍,隨意擦了擦頭髮就要回房去睡覺。
顧輕舟拉住她:“等頭髮幹了再回房。四丫,你快去煮些薑湯來。”
程渝被拉到了客廳,一邊擦頭髮一邊打噴嚏。
她的腦殼,開始發脹,腦子裡疼痛得厲害。
“我醉酒了。”程渝道。
“我看你是感冒了。”顧輕舟道,“你今晚怕是要發燒。”
程渝道:“別大驚小怪的。”
她喝了薑湯,就回房睡覺了。
顧輕舟放心不下她,翌日凌晨五點多就去了她的房間。
程渝還在睡。
顧輕舟一摸她的腦袋,已經是滾燙了,她果然發燒了。
這會兒傭人還沒有起牀,顧輕舟自己給軍醫院的值班室打了個電話。
葉督軍的軍醫院,對顧輕舟還是很尊重的,一聽說是顧小姐,當即派了醫生過來。
“給她打一針退燒的藥。”顧輕舟對軍醫道,“其他的問題倒是沒有。”
軍醫道是。
程渝半睡半醒,任由軍醫給她打了針。
“已經燒到了三十九度,若是兩個小時內沒有退燒,就要去醫院。”軍醫對顧輕舟道,“夏天如此高燒,可不能馬虎。”
顧輕舟點頭。
打了針之後,沒過多久程渝就開始渾身出汗。
出汗就意味着要退燒了,顧輕舟又叫傭人給她加了兩牀棉被。
盛夏發燒,太折磨人了。
程渝這時候就醒了,看到顧輕舟將她裹在棉被裡,程渝有氣無力:“我怎麼了?”
“發燒了。”顧輕舟道,“昨晚那樣折騰,發燒纔是正常的。”
程渝道:“顧輕舟,我難受。”
能不難受嗎?
“沒事,再忍忍,等一身汗全部出透了,洗個熱水澡再睡片刻,就會好的。”顧輕舟說。
程渝道:“不,我是心裡難受。”
顧輕舟明白過來。
她昨晚遇到了高橋荀。
“爲什麼難受?”顧輕舟明知故問,“是因爲高橋荀嗎?”
程渝點點頭:“他可憐兮兮的望着我......”
顧輕舟的心,也是往下一沉。
她替程渝壓了壓被子。
程渝的臉上,大顆大顆冒汗,不過片刻她就被汗水浸溼了。
大量出汗之後,不過一個小時燒就褪盡了。
顧輕舟一邊安排傭人放一浴缸熱水,一邊又叫傭人準備米粥,米粥裡要放點鹽。
等程渝泡了個熱水澡,渾身泡得有點發紅時,仍是出汗。
再站起身,雖然手腳發軟,可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喝了一碗米粥,她又去睡了。
這一覺,她睡到了下午五點,醒過來時日影西移了。
她坐起身,已經是神清氣爽。
顧輕舟就在客廳裡看書。
瞧見她又洗了澡,更衣出來,顧輕舟問她:“感覺如何?”
“好了。”程渝道。
“瞎折騰。”顧輕舟此刻才翻了個白眼,“不聽勸,非要把自己折騰一頓才舒服。”
程渝不和她一般見識,笑嘻嘻道:“我的確舒服了不少。”
傭人準備了一些吃食。
程渝坐到了桌前,顧輕舟也陪同着。
“昨晚,你和葉嫵說什麼呢?”程渝問。
“你還有閒心操心阿嫵?”顧輕舟啼笑皆非,“昨晚鬧得最大的,是你吧?我凌晨起來照顧你,你也不說感謝我。”
“咱們不必見外,我心中有數呢。”程渝道。
她對葉嫵的事,還是挺好奇的,追問道:“我看到葉嫵哭了。到底怎麼了,她是不是被康昱甩了?”
“你就不能盼望一點別人的好嗎?”顧輕舟道。
“她一個權貴門閥出身的小姐,那麼傷心欲絕,除了感情問題,我還能想到什麼?”程渝也翻了個白眼。
見顧輕舟不答,她在桌子底下踢顧輕舟:“告訴我嘛,要不然我自己打電話去問葉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