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季,大雪彷彿未曾停過,杏花閣裡鮮少如此熱鬧非凡,停雲歡天喜地的與小蘭剪了一大堆的紙花帖在門框窗戶上,長恩像個老奶奶似得納了一大堆鞋底,偶爾小蘭還會招呼信得過的小丫鬟過來做些粗活。
一時間杏花閣充斥着過年的喜慶氛圍,停雲盤起了長髮,一邊剪着窗花,一邊想着還有哪些東西沒有置辦,想到最後泄氣的趴在桌子上,不知道父親母親還有姐姐們怎麼樣了,買的這些東西不知她們喜不喜歡,這樣想着,她再一次來到衣櫃前清點衣物。
小蘭端着一個托盤進來,托盤裡放着幾碗烏雞銀耳蓮子湯,瞧她一天看幾次衣櫃的模樣,噗嗤笑出了聲,“二姨太,你這幾天都高興精分了,天天盯着衣櫃看。”
停雲看着衣櫃裡置辦的衣服,蹙眉問道:“這些夠麼?”
小蘭笑道,“你都快把整個豐運百貨給買下來啦!你買的這些衣服足夠老爺夫人和小姐們穿兩年啦!”
“你是不知道,我那二姐可是個難伺候的。”停雲拎過一件紫色旗袍在自己身上比試了一下,站在鏡子前左右環顧,“一丁點不順她的心,能嘮叨好些天,大姐好打發,三姐也是個挑剔的,父親和母親那裡我倒是不擔心……也不知道東北的天氣他們能不能適應……哎……”
小蘭捂着嘴偷笑,又開始了,自從知道家人從武漢已經安全接過來以後,二姨太就像個老太婆一樣,成天囉嗦個不停,長恩也不管她,比她還忙活的納鞋底。
小蘭將吃食放在桌子上,笑說,“二姨太,吃點開胃的吧,身體養好了,纔有精力置辦東西呀?”
停雲覺得是這個道理,放下手中的衣服來到桌邊,一邊頻頻往窗外看,“寒洲幾天沒回來了?”
長恩笑着接話道:“四天。”
停雲緊皺眉頭,自那天早上分別以後,已經四天沒見面了,明明已經幫她把家人接來錦縣了,竟然連個消息都不放給她,若不是聽小蘭說,她都還不知道!
難道他是想給自己一個驚喜?可是爲什麼會派兵守在拱門外呢,不讓任何人進出,要不是杏花閣的後院牆圍低矮方便翻出,恐怕她和小蘭哪兒去不成了。
許久,她似是想起了什麼,着瓷釉彩蝶,抿脣低聲道:“小蘭,前些日子交給你的事情,都辦妥了麼?”
小蘭來到她身邊,低聲道:“我從後門翻出去的,都給貝拿去變賣了一大筆錢,應該是足夠了。
停雲微微側了側臉,“他有說什麼沒?”
小蘭擰着衣角,輕輕道:“聽說溫家好幾單大生意都砸在了溫少爺手上,溫老爺大怒之下,把他手上的店鋪全部收回了,現在是由唐夫人打理着,溫少爺做了閒散少爺,我給他錢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有說,可我覺得那眼神真真的有一絲哀傷,若有若無的……”
爲了賺錢,和日本人聯手坑害同胞,哪來的哀傷?停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瞧着小蘭打趣道:“蘭妹妹,我竟不知你這樣關心溫錦懿,莫不是有了其他心思?”
小蘭從沉浸的回憶中反應過來,自知多了話,不由得漲紅了臉,有些羞極了,背過身去不再支會她,“二姨太你就會拿蘭兒尋開心!蘭兒不理你了。”
停雲和長恩見她羞答答的樣子,都笑了起來,長恩道:“小姐這樣做,定有小姐的道理,用錢還人情不是不可,畢竟商人重利輕離別,咱們這樣的閨中人,沒有人情利用價值,用錢最實在。”
小蘭一臉懵懂的半知半解。
長恩慢慢道:“眼下,最要緊的是蔣夫人那邊,恐怕她正等着咱們這邊的動靜,一旦小姐小產了,她定會立即回府收拾咱們。”
“寒洲不來杏花閣,計劃沒辦法進行。”停雲剛剛放鬆的心情一觸即這個的話題便頓時冷寒起來,她神情嚴肅,沉思片刻,“小蘭,東西都準備好了麼?”
小蘭轉過身來,慎重的點了點頭,“都準備好了,少爺隨時來,隨時都能進行。”
院子裡傳來幾個丫鬟說笑的聲音,停雲舉目望去,是幾個十二三歲光景的小丫鬟正一邊劈柴一邊低低說笑,來到杏花閣,她們似乎發現這個二姨太極易相處,加上本就年歲小,又信得過小蘭,沒幾天就混熟了,膽子也大了起來。
忽然,那笑聲戛然而止,三個小丫鬟盯着拱門口一臉慌張鄭重。
停雲順着她們的目光看去,蔣寒洲緩步走了進來,小樑和趙子龍跟在身後。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停雲嚴肅的小臉瞬間煥發光彩,剛想起身迎出去,可一想他幾天都不見人影,也不派個人支會她一聲,她便扭着性子硬生生坐了下來,埋頭吃着碗裡的湯,佯裝不見。
長恩和小蘭瞧她彆扭的樣子,都忍着笑意迎了出去。
“少爺,你回來了。”長恩立在門口,恭敬的作了一個揖。
小蘭端來熱水,候在一旁。
蔣寒洲淡淡應了聲,隨後踏入屋內,掀開擋風簾,來到停雲身邊。
長恩和小蘭互看了一眼,悄悄退出門外,順便關上了房門,兩人準備去廚房的時候,看見趙子龍和小樑像是兩尊門神一樣守在門外。
小蘭心下暗罵這兩個不長眼色的人,說道:“少爺和二姨太有話要說,你倆站在這裡不太合適吧?”
小樑尷尬的笑了笑,正要離開,斜眼看見趙子龍一副嚴肅冷漠的樣子,不由得挺起腰板兒,重新站回原位。
小蘭正要呵責,長恩道:“當下時局緊張,日本人定是把少爺盯得緊,保護少爺的安危是他們的責任,咱們做好咱們份內的事情就好了。”
小蘭點了點頭,跟着長恩去了廚房。
主閣內,停雲慢慢吃着東西,眼皮也沒擡一下,縱使心中雀躍的像是飛翔的雀兒,可是她硬是強迫自己拉下臉來,就等着他開口。
蔣寒洲察覺到她不開心,自然知道是因爲什麼,這麼些天不見面,又將她圈在這個小天地中,她怎會不惱,他軍帽放在桌子上,並不着急說話,拿過托盤裡的一碗粥,埋頭喝了起來。
停雲脣角一緊,這個傢伙!回來了一句話不說,竟然吃起東西來了?可是自己既然已經拉下了臉,就不能開口說第一句話,她倒要看看,他什麼時候跟她說話!
蔣寒洲吃的比她快,一碗吃完,又拿過一碗,察覺到停雲繃緊的身體,散發的怒氣,他吃着吃着噗嗤笑出了聲。
激將的停雲只想問有什麼好笑的!可是她一說話就證明自己輸了,於是她咬着牙,幾乎將湯碗的邊緣啃的咯吱作響。
湯喝完,蔣寒洲擦了擦嘴,方纔施施然的看了停雲一眼,慢慢道:“這些天,可是想我了?”
只聽“咔嚓”一聲,停雲的編貝小齒居然生生將小碗給咬了一塊下來,惡狠狠的瞪着蔣寒洲。
蔣寒洲這才裝作察覺到她情緒的樣子,驚訝地湊近她,“雲兒,我才發現你喜歡吃碗?這硬邦邦的東西有那麼好吃?”說着,他一臉正經的拿起自己面前的兩個瓷碗反覆看了看,最後放在停雲的面前,“湯我喝了,這兩個空碗,給你。”
“蔣寒洲!”停雲拍桌而起,怒目而視!這個傢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蔣寒洲施施然輕笑,隨之站起身,不忍心停雲那白皙的牙齒將下脣咬出一排牙印,他雙指捏起停雲的下顎,微微用力,便掰開了她的脣,湊近道:“這麼好看的粉脣,別給我咬壞了,這都是我的所有物。”
停雲怒瞪他,正要說什麼,蔣寒洲忽然傾身覆下,劈頭蓋臉的吻了下來,直將她逼入牆角,絲毫不給她掙扎的機會,直將她吃幹抹淨,骨頭都不剩了。
屋內乍泄,屋外小樑聽着裡面的動靜,臉紅到了脖子根兒,不由得去看趙子龍,發現趙子龍紋絲不動,面無表情,小樑心下暗暗感慨,果然少爺重用子龍是有道理的,定力這麼強,去武漢的路上也體現了非凡的偵查與反偵查的能力。
小蘭遣散了那幾個丫鬟,瞪了門口兩人一眼,方纔去廚房準備。
一直到天黑,屋內的動靜才漸漸消停下來,停雲氣喘吁吁筋疲力盡的趴在被褥裡,感覺要裂開了那般火辣辣的疼,蔣寒洲依然不打算放過她,她的身上,雙手攬過她的胸前,脣角勾笑道:“你還沒有回答我,是不是想我了?”
停雲哪兒還有力氣回答,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下意識的縮着身體,休息了許久,方纔嬌嗔的睨他,“纔沒有。”
“那剛剛誰在生氣?”蔣寒洲輕笑,目光迷離而又溫柔,俊美堅毅的面容似是有一種魔力,讓停雲定定地移不開眼。
停雲心頭一軟,轉開臉不回答。
蔣寒洲轉過她的臉,讓她正面對着自己,深深的看進她的靈魂深處,溫柔道:“回答我。”
這樣的坦誠相對,這樣溫柔而又憐惜的目光,這樣低沉呢喃的語氣,讓她毫無抗拒的能力,亂世沉浮,能有這一方小小的安生立命之所偏安一隅,已讓她十分感激,停雲垂下眸光,掩去眸中升騰而起的霧氣,繳械投降,“寒洲,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沒有告訴我。”
蔣寒洲笑容不減,卻不回答,只等她下面的話。
停雲心中太多的疑問讓她無法冷靜下來,她仰頭看着他的眼睛,輕輕道:“是不是?”
蔣寒洲笑道:“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停雲撐起身體,殷切的看着他,“小樑從武漢回來了,你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我的家人她們都……接回來了麼?都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