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着,她輕輕吸了一口氣,與長恩胡吃海喝的大吃了一頓。
倒是長恩,吃着吃着,就吐了,他像是病了,無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停雲將沒吃完的飯菜打包了一些,心想着,不知道下一頓什麼時候能吃上了,她也是在大家族中長大的小姐,深知宅院深處的生存法則,看蔣家人這個態度,她和長恩的地位,怕是連丫鬟都不如了。
但只要能讓她的家族挺過這次追殺,不管什麼屈辱,她都能忍。
“採靈。”吃完東西,停雲喚了句。
採靈靠在門口着自己的辮子,聞言斜眼瞟了眼,“吃完了?”
停雲微微一笑,正要從包裡拿出東西示好。
便聽採靈冷嘲熱諷道:“不要以爲你嫁進了蔣府,就是高高在上的姨太太了,怎麼嫁進蔣府的,你我都心知肚明,我雖然是個丫頭,也輪不到被一個窯姐兒呼來喝去。”
停雲伸向包裹的手一滯,復又微笑道:“無論怎麼嫁進蔣府,我肚裡的孩子是少爺的不假……”
“我呸!”採靈往地上啐了一口,“要不是你了少爺,我們少爺會看上你個的?”她冷冷譏笑,隨後往停雲身邊的座位上一座,伸手就拿起桌上的點心吃了起來,絲毫不將停雲放在眼裡,嘴裡不忘嘟囔道:“哼,麻雀飛上枝頭還是麻雀,變不了鳳凰。”
停雲臉上的笑容散去,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看着採靈,只有顫抖的睫毛反應了她的內心怎樣的剋制,許久,她半垂睫毛,手指摸過一雙筷子,徐徐道:“丫鬟畢竟是丫鬟,連飛上高枝兒都是妄想,可我這不討喜的雀兒,卻會有報喜的那天,百雀是可以朝鳳的。”
採靈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氣的瞪圓了雙眼,反脣相譏道:“你!哼!一個來歷不明的下賤胚子,別以爲嫁進蔣府就高枕無憂了,你有能耐懷,不知道有沒有能耐活着生出那坨肉來。”
“能不能活着生出來,生個活的大胖小子,就要看我的本事了。”停雲也不着惱,緩緩從荷包袋裡摸出幾塊大洋,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採靈面前,“夫人既然把你給了我,自然跟我是一屋人,我有飯吃,你就有湯喝。我橫死堂中,你也難辭其咎,裡頭的利害關係,你比我更加明白,北上的時候,遇着一些匪兵搶奪了銀兩,銀子不多,聊表心意,往後的日子,勞煩靈兒妹妹多多關照。”
她一改未嫁之前的怯懦,言行漸露一抹沉穩的凌厲之氣,她似是着惱了,便不留餘地的開始反擊,畢竟曾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怎受的這樣的羞辱,可既是氣憤,她也不忘緩和僵局,畢竟她初入蔣府,萬不能樹敵太多,起碼先用錢財穩穩緩緩這丫頭作怪的心。
採靈瞥了眼那幾塊花邊大洋頭,眸光暗閃,心下頗覺眼前這個女人的深藏不露,人前裝的那樣楚楚可憐,人後竟能對她說出這番恩威並施的得體話來,看來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兒。
她又瞟了眼大洋頭,心氣兒消減了不少,口中道:“這可不敢當,你是主子,靈兒是奴才,伺候你是應該的,靈兒魯莽,若是哪裡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太太海涵。”
話雖這麼說,她卻飛快的揮手,將那大洋捲入口袋裡,說道:“這裡就是杏花閣,老夫人把閣子給你了,也算是厚待了,杏花閣極東的地方是老夫人住的明華臺。”頓了頓,她瞟了眼停雲,“少爺住在鼎書閣,靠北的方向。”
說完,她抄着手,走了出去。
停雲微微一笑,這丫頭眼皮子淺,留在身邊是好事,也是壞事。
長恩果然是生病了,到了晚上,咳嗽不止,吃下的東西全吐了,入夜的時候,更是高燒不退,停雲急了,蔣府上下,她都不熟悉,採靈也不知去向,她只得去明華臺求助,恰逢蔣夫人也在發高燒,張嬤嬤二話不說的將她轟走,府上的丫鬟更是對她避之不及。
沒有辦法,心急如焚之下,停雲只得去府外拿些藥回來,她厚厚的大紅嫁衣,蓋在長恩身上,又加了幾重被子,方纔放心的外出。
此時,已經入夜了,停雲一腳深一腳淺的按着來時的路,往宅門子走去,外袍褪去,她只着一件單薄的白色內袍,哆哆嗦嗦的抱着肩膀,杏花閣雖大,但她沒有多餘的錢財打賞下人,也就不會有什麼福利待遇,更沒有所謂的衣飾恩賜,說白了,杏花閣空有氣派的建設,內裡卻是空的。
蔣府內外的甬道里,紛紛熄了燈,唯有內宅燈火通明,停雲來到出府的大宅門子前,宅門落了鎖,守門子的人不知道哪裡去了,於是,她四下看了一圈,四扇雕花木門寬寬的緊閉,木門四周有掛着老油燈的木樁子,停雲心生一計,扯了扯衣服,趁着四周沒人,便蹬上木樁子,大手大腳的往圍牆上爬,只要出府了,就能給長恩買藥了。
蔣府外,一輛白色的高級轎車緩緩駛了過來,在蔣府前停穩,一名灰衣男子先行下車,繞道車後,恭敬了開了車門,“少爺,到了。”
停雲費力的爬上圍牆,哪知牆面太滑,她忽然頭重腳輕的向府外的街道上栽去。
“啊……“
此時,蔣寒洲正要擡步往府中走去,哪知,眼角瞟見一側的牆壁上,一個東西一頭栽了下來,聽聲音,彷彿是一個人。
他本能的一個跨步伸手去接。
“少爺小心!”司機小樑作勢就要上前。
停雲以爲自己會重重的臉部朝地,哪知一頭跌進了柔軟的東西上,久久沒有落地。
她捂着臉許久,悄悄將手指露出兩條指縫,透過縫隙好奇的看去,便墜入男子漆黑如墨的眼中,細碎的光點落在男子的眸子裡,讓他的眼睛如包含萬物的星辰,閃耀而璀璨,那般的生動而精彩。
停雲從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眼睛,眉目間皆是涼薄的倨傲,俊朗極了,她好奇的打量他,心下知道,是這個男人救了她。
“謝謝。”她看夠了,便捂着臉,身子一挺,從他的雙臂間滑了下來,抱着肩膀,匆匆的踏進了雪夜裡,她沒有穿外袍,又爬了牆,這個樣子被男人看見,真是羞恥啊。
蔣寒洲沉默的姿勢站着,許久,看向司機小樑,“那個女人,是府上的?”
小樑微微一愣,搖了搖頭,雪太大,什麼也看不清,只愣愣道:“少爺你又看上哪個女人了?”
蔣寒洲看向停雲離開的方向,猛的回頭,瞪了小樑一眼,狠狠的在他的頭上敲了一記,“閉嘴!”
說完,一邊往府上走,一邊軍裝,穿回了富貴少爺的貂裘大衣,往明華臺的方向去了。
停雲一口氣跑了兩條街才站住喘口氣,猛地甩了甩頭,將腦中的混亂甩掉,她沿着街邊,一家一家的找藥店,她記得,和長恩來錦縣的時候,在這一代看到過一家醫藥商行。
這夜間的街道真黑啊,幌子招牌像是張牙舞爪的鬼魅,兩側平樓窗戶上的牛皮紙呼呼啦啦的浮動,與那獵獵作響的五色旗交相呼應,肆虐在雪夜中,她不禁想念起她的家,那個坐落於武漢的府邸,父親、孃親還有那麼多的兄弟姐妹,那時候她是府上的寶,大家都寵着她,護着她,真溫暖呀。
想到這裡,心裡一股股熱流涌了上來,直衝眼眶,從內心衍生出堅定的決絕來。
終於找到了那家藥行,百草堂。
藥行的藥劑師正要關門,停雲小步踏上臺階,指尖留戀的着鐲子的輪廓,將心一橫,把手上的鐲子取了下來,攔在藥劑師身前,“師傅,能幫我開一劑治風寒咳嗽的藥嗎?這個給你。”
藥劑師一身臃腫的大棉襖,是一位二三十歲的老行家,戴着牛皮氈帽,微微一愣,看了眼她手上的鐲子,說道:“抱歉,我們這裡只收現錢,當鋪在那邊。”
“當鋪關門了,我急着用藥,等不了明天了。”停雲精緻的小臉因爲風雪而青白腫脹,單薄的身子也在瑟瑟發抖。
藥劑師這纔怪異的打量她,十五六歲的姑娘,衣着單薄素淨,滿面風雪,聽着口音也不像是錦縣的人,他不耐煩的擺擺手,身子往門內縮,抵禦外面的嚴寒,手上想將最後一塊門合上。
停雲擋在門口,就是不讓他關。
兩人爭執不下,藥劑師氣急跺腳,“你是哪家的姑娘,一點禮數都不懂,我們打烊了,不賣了,要買就拿錢,沒錢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