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似懂非懂。
停雲對她們的談話並未聽進去,想了許久,問道:“海關扣下的那些藥未解禁,老夫人怎麼說?”
小蘭說,“老夫人倒沒再說什麼了,只說要搬去新城住。”
離開蔣府?
停雲微微一愣,繼而冷笑道:“給了蔣寒洲好大一個下馬威!”
“從理上講,這是給蔣少爺施壓輿論壓力,好早日解禁了那批西藥。從情上講,這是讓蔣少爺心生愧疚寢食難安,再者,依蔣夫人的性子,肯定會藉此機會擺咱們一道。”長恩慢慢道:“好一招釜底抽薪,以退爲進。”
停雲將手中的相機丟在桌子上,海關那批藥早晚都會解禁的,既然如此,她就不需要再有什麼負罪感,該想想家人被接來錦縣之前,怎麼對付蔣夫人。
風雪呼嘯,掩蓋了這度日如年的焦灼,皚皚白雪像是極力粉飾這短暫太平下蠢蠢欲動的罪惡和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給予這偏安一隅的縣城微弱的希望之光。
1928年11月末,離開了半個月的蔣寒洲終於從奉天回來,回來當天,蔣夫人從蔣府老宅搬去新城別墅,這一舉動,在錦縣被傳的沸沸揚揚,都說蔣家新娶的二姨太不守婦道,目無尊長,挑撥蔣家少爺與蔣夫人的母子關係,逼得蔣夫人在府上住不下去,遂搬去新城別墅。
流言蜚語如凌冽的刀鋒割破氣流直逼停雲,甚至杏花閣外經常有路過的丫鬟下人向閣子裡丟臭雞蛋,如果長恩和小蘭出門,定會被人指着眼窩子罵,搞不好還會被飛來的物什砸中。
只一天時間,杏花閣就已成了人人襲擊的對象,而停雲則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聽說蔣寒洲回來了,小蘭立刻出去打聽消息,誰知剛出杏花閣的門,就被幾個健壯的丫鬟按在地上打了一頓,要不是她拼死跑回杏花閣,恐怕就被打殘了。
小蘭被打的眼角直淌血,一進屋子也不說話,停雲和長恩心裡多少有了數。
果然不出所料,藉此機會狠狠“桶”她一刀,這個蔣夫人不是一般的厲害角色!什麼時候搬家不成,偏偏等到蔣寒洲回來的這一天,這是算準了!只是沒想到,這老夫人竟然會借用輿論壓力,既逼得蔣寒洲解禁西藥,又能打壓她,一箭雙鵰!她定不能讓蔣夫人得逞!
停雲幫小蘭上完藥,冷着面色道:“你和長恩這些日子都不要出去了,那些人有蔣夫人撐腰,都瘋了。”
長恩說道:“小姐你打算怎麼做?”
“我聽說少爺一回來就直奔新城別墅了。”小蘭的語氣中,少見的有了些憤懣。
停雲沉:“蔣夫人有意混淆視聽散播謠言來污衊我,加之事情鬧的這樣大,於我、於蔣寒洲都沒有好處,如果繼續發酵下去,很有可能社會各界均要發聲譴責我,到時候蔣寒洲就會迫於壓力休了我,咱們長久以來的努力就會付之東流,如若如此,那可真就正中蔣夫人的計謀了。”停雲站起身,“到時候重則蔣寒洲放棄對我家人的庇佑,輕則家人被接來錦縣以後,與我一樣人人喊打,到時候就更麻煩了。”
“二姨太……”小蘭輕輕握住她的手。
停雲深吸一口氣道:“這種情況下,我是晚輩兒,必須在大勢面前低頭,如果我不做點什麼,爲自己正身,事情會往更壞的方向發展。”
停雲眸光暗閃,今天是蔣寒洲回來的第一天,也是蔣夫人搬走的第一天,想要扭轉輿論的風向,今天是最關鍵的時間,過了今天,她再想做什麼,別人都會有措辭:早幹什麼去了。
暴風雨可以摧毀一棵大樹,卻無法折斷一棵服軟的小草,那些人說她不孝不義,那她就應該做些孝義之事出來了。
她心下拿了主意,看向小蘭,“你和長恩留在府上,哪兒也不準去,我心中自有辦法,非要唱出一個苦肉計不可!”
說完,她不等長恩還有話要說,便一個人快步往外走去,長恩顧不得身體,一個跨步來到門邊,“小姐,等等……”
眨眼間停雲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冷風灌入,長恩捶着胸口劇烈的咳嗽,“小蘭,快……扶我……扶我去找小姐。”
小蘭拿過大棉襖將長恩包裹住,扶着他追了出去。
“雖然小姐分析的沒錯。”長恩步子跨的急,一路踉蹌,“可是眼下緊要關頭,小姐一着不慎就滿盤皆輸了,這傻孩子怎麼不跟他們商量商量就擅自行動呢!”
“長叔,情況緊急,也容不得咱們商量對策,你莫要怪小姐。”小蘭輕聲勸慰。
新城區英格蘭情調的建築比比皆是,縣政府的建築結構更是典雅,紅磚飛拱,兩層複式,而在縣政府的斜後方,寬闊的大街對面,高聳的黑鐵雕花鐵欄沿街排開,雕花鐵欄的後面,則是一個闊朗的花園,音樂噴泉,洋人石雕處處可見,這是一棟兩層的哥特式別墅,氣派而又典雅。
停雲跟着那些從舊府拿行李前往新城住處的丫鬟身後,來到蔣家新城區,她剛出現在別墅鐵欄前,來往的丫鬟就有人認出了她,開始對她指指點點,卻不敢動手,偶爾從人羣后方丟過來一個石子砸中她的身體。
她看了看周圍,天色尚早,傍晚十分,新城區路上行人格外的多,她橫下心,就那樣不急不緩的在大門口正中的位置跪了下去,堵住了所有搬運物品的工人前路。
一時間,人們交頭接耳,連着人行道上的行人都駐足觀看,這樣公然跪在蔣家別墅前年輕貌美的姑娘,似乎更容易炒作話題點,引起人們的關注和遐想。
“這姑娘是誰呀?怎麼跪在這裡?”行人低聲議論道。
“咦,我怎麼瞧着像前些日子跪在舊城區那邊的那個姑娘啊,說是懷了蔣少爺的孩子。”
“可不是,就是她,怎得又跪這裡來了。”
“不是聽說她嫁進蔣府了嗎?難道她就是那個二姨太?”
……
流言蜚語像是洪水猛獸,不一會兒便席捲了整條大街,蔣家的丫鬟們面兒上掛不住,似是嫌她丟人,其中一個丫鬟給另一個丫鬟使眼色,讓她趕緊去告知老夫人。
“二姨太,大庭廣衆的,您這舉止太突兀,恐怕不太合適。”一名主事兒的丫鬟穿着墨綠的襖子,懷着抱着蔣夫人喜愛的暖爐,冷臉說道。
其他小丫鬟懷裡也抱着各式各樣的小件物什,忍不住道:“是呀,二姨太,有話咱們好好說,您這樣影響多不好啊,足足失了府上的顏面。”
停雲垂眸道:“子女跪父母,何以會影響不好?晚輩跪長輩何以會失了顏面,母親若是因爲雲兒才遷出府的,這罪過雲兒萬萬擔不起,雲兒願長跪於此,以表孝義之心,倘若雲兒真做了讓母親傷心的事,雲兒願意接受處罰,直到母親同意回到府上,安詳天年。”
說完,她伸出雙臂恭敬的俯身磕了一個深深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