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腳步聲像是擂鼓慌慌的砸在她的心上,她忽然擡起手,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刺激混亂的思維,極度的慌張之後,是近乎殘酷的冷靜,那冷靜攪拌在漆黑的夜裡,如流淌的墨色包裹着她,使得頭腦的思維愈發敏捷。
傻妞還在嗚嗚啦啦的叫着她。
她一把捂住了傻妞的嘴。
有人來給她們送飯。
傻妞急忙去拿一些水。
停雲按住了傻妞的手,“妞妞,想要出去嗎?”
傻妞點頭。
停雲說,“那就從現在起,他們送的什麼都不要碰,也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傻妞又點頭,縮手縮腳的往停雲身邊靠。
手背上的疼痛驅散了她強烈的不安,混亂的思緒終於一條條清晰起來,她開始冷靜審視自身現狀,尋找任何可以出去的辦法,如今,溫錦懿懷疑她將賬目信息泄露給了蔣寒洲,將她打入冷宮,他唯一可以對付蔣寒洲的籌碼,便是俊逸。
而蔣寒洲爲了除掉溫錦懿,利用了餘愛國這顆棋子,餘愛國一向爲溫錦懿馬首是瞻,皆因全家老小的命攥在溫錦懿手中。
現在,蔣寒洲炸了關押餘愛國家眷的宅子,使得餘愛國誤以爲溫錦懿下的殺手,開始滿城追殺溫錦懿。
兩人的博弈已經正式拉開,既然溫錦懿軟禁了她,那麼便證明不想她參與進來,也證明了他一定會利用俊逸要挾蔣寒洲。
只是不知道,外面進行到哪一步了,冰冷的淚滾滾掉落出來,她麻木了臉,悄無聲息的縮在黑影之中,許久,她拉着傻妞往地板上躺去,說,“不要動。”
阿巒間歇送炭火暖爐進來,見傻妞和停雲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不知道是什麼情況,門前這兩天的飯食丁點未動,他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後半夜的時候,溫錦懿終於給月兒做完了手術,將那枚子彈取了出來,鮮血染紅了牀單,他守在她身邊,麻醉藥的作用漸漸散去,月兒惶惶然的醒來,看見溫錦懿坐在旁邊,她便哭道:“是那個女人……是那個女人串通了蔣寒洲抓我的。”
她顫抖的伸出手握住了溫錦懿冰涼的手說,“那日……那日我們離開的時間和路線……除了除了舒……舒雲,沒有人知道,是她暗中告知蔣寒洲,他們聯合起來要除掉我們,我我在獄中聽說了,她和蔣寒洲有……有姦情……她不配做你的妻子,這一切都是她乾的,是她出賣了你,她想殺了我們啊。”
溫錦懿默默的聽着,將她的手緩緩放進被窩裡,微微笑,“好好休息,睡一覺便都過去了,到時我帶你離開。”
月兒不捨的抓住他的手,“你不能留她,她會害死我們,你忘了當年發生了什麼嗎?就是這幫壞人他們……他們……”
她結巴的說不出來,溫錦懿沉默許久,微笑看着她,“好,我不留她。”
月兒眼裡一亮,這才放心一般,不捨的鬆開了溫錦懿的手,陷入了被窩之中。
溫錦懿踏出了偏房,便聽阿巒說,“少夫人不大對勁,這兩日的飯食都沒有動,暖爐也沒有動,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溫錦懿凝神想了會兒,“她……目前不會出什麼岔子。”
這些話淡淡傳進了停雲的耳中,果然精明如溫錦懿,曉得她得到俊逸的消息之前,不會輕易做傻事,她緩緩坐起身,盯着門口的暖爐,微弱的紅光照亮了漆黑的內室,讓這間屋子的一切都顯得朦朧的昏黃。
她下意識伸手摸着脖子上的玉佩,將圓滑的玉攥入掌心,當真情淡涼薄至此麼?摸着摸着,她忽然將玉佩取下,用力丟在木質地板上。
那玉佩滑向很遠,直滾向了散發着紅光的暖爐,光線將玉佩照耀的通體紅潤,那玉壁上的“懿”字格外清晰,可是細細看去,那懿字彷彿重疊出了隱約的雙影,停雲眯了眯眼,緩緩爬過去,將玉佩撿了回來,迎着那火紅的光線看去,眸光一凝。
她忽然想起來,當初第一次在福利院看見月兒的時候,月兒第一反應便是拿着玉佩迎向了日頭,玉佩的瓤心裡好像還刻有一個字,停雲心裡咯噔一聲,之前有些想不通的環節,好像……有點想通了。
她重新將玉佩戴好,撿起地上的一個簪子,守在外面的男人每隔二十分鐘會來給她換暖爐,只需掐好時間點即可,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算着那個男人差不多開門的時候,她沉下一口氣說,“妞妞,爲了出去,我需要做一些事,你不要害怕。”
傻妞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停雲眼神一狠,用簪子劃過手腕,隨後一把捂住了傻妞的嘴,按着她一同倒了下去。
傻妞驚恐的微微顫抖,卻不敢發出聲音。
當阿巒進來換暖爐的時候,忽然嗅見一絲濃烈的血腥味,他神經一繃,擡首看去,便見停雲割腕了。
他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氣,轉了腳步出去,沒多久,一連串腳步聲傳來,溫錦懿推開門,便見血流了一地,停雲面色蒼白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樣子。
他蹙了蹙眉,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停雲的手腕探了探。
停雲是醒着的,感受到了溫錦懿懷裡的溫度,他抱着她走向牀邊,像是以往每一個清晨或傍晚,他給她清理傷口,包紮傷口,看着她咬傷的手背,溫柔的善待。
她不敢醒來,想要忍住心間翻涌的悲傷,卻怎麼也忍不住,眼淚順着眼角滾滾掉落,她深深的閉着眼睛,感受到溫錦懿擦去了她眼角的淚,他的指尖微顫,冰冷。
待他出去了,停雲方纔睜開眼睛,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她需要時間做好面對他的準備。
這些日子,他幾乎從未睡過一個好覺,連續熬了兩個夜晚,今日又幾逢變故,溫錦懿坐在院子裡的石凳邊上,天空飄着零零落落的雪,他有些心力交瘁的微微支着額頭,閉目沉思。
阿峰從屋內拿了件大衣披在他的身上,低聲說,“主子,明兒個咱們轉移吧,這裡不能住了,蔣寒洲知道咱們落腳在這裡,雖說他不會將少夫人暴露在山田面前,可是……總還是不放心的。”
溫錦懿沒有說話。
沉默間,巷子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圖先生披星帶雪的走了進來,一看見溫錦懿坐在院子裡小憩,便快步上前,“老闆,我們跟高明皓取得聯繫了,外面那些事他來擺平,但是他要求老闆儘快離開錦縣,最好明天就動身。”
溫錦懿撐着額頭,微微低着頭,“不走。”
圖先生微微楞了一下,不明白溫錦懿爲什麼對錦縣有這麼深的執念,若說是爲了那位跟蔣寒洲有私情的少夫人,可這女人已經在老闆身邊了,隨時可以帶走呀。
若說是牽制蔣寒洲,從他聽到的消息來說,也足夠了。
圖先生試探的問道:“老闆,恕我直言,想要除掉蔣寒洲,太簡單了,您從一開始便佔據着最有利的優勢,爲什麼一直不肯出手呢?想來您當初走這步棋,也是爲了不費吹灰之力除掉他,可如今,爲什麼路繞的越來越遠呢?”
溫錦懿緊緊的蹙眉,輕輕揉着眉心。
圖先生又說,“咱們就把那個孩子拿出來,萬事大吉了啊,他不敢出手,那可得任由咱們宰割啊。”
“俊逸麼?”溫錦懿沉沉喚出了兩個字,頭微微有些疼,他揉了眉心後緩緩睜開眼睛,“他是我和阿舒的孩子,跟寒洲有什麼關係呢?”
圖先生愣了一下,難道情報有誤?那個孩子不是蔣寒洲的麼?
溫錦懿脣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怎麼會讓寒洲有孩子呢?他連女人都沒有,怎麼會有孩子呢?俊逸是我的兒子,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圖先生偷偷看了溫錦懿一眼,瞧着他脣角病態的笑容,心微微一涼,不是……這……如果這張牌不打出去了,怎麼跟蔣寒洲鬥,死磕到底麼?圖先生換了種方式勸道:“老闆,咱們的賬目被人泄露出去,餘愛國妻室關押的位置也被暴露,月兒姑娘和阿俊離開的線路信息也被人盜竊,這……都只能是自己人乾的,我聽說……”
話沒說完,圖先生猛地閉上了嘴。
停雲緩緩從樓上走了下來,她一身白色的對襟菊袍,長髮披散下來,面龐蒼白,剛剛他們說的話,她都聽到了,一字不漏。
阿峰看了眼溫錦懿,緊忙將停雲請回了屋內。
圖先生意味深長的看着停雲的背影,壓低聲音,壯着膽子提醒溫錦懿,“我聽說這些消息,都是從少夫人那裡走漏的,咱們要冷靜對待,不然被敵人反咬一口,那……”
溫錦懿眉心沉了沉。
若說之前都只是猜測,可圖先生是在生意場上摸打滾爬了很多年的老江湖,從不會說毫無根據的話,圖先生這一說,無疑給停雲扣上了一頂再也摘不下來的“背叛者”的帽子。
停雲遠遠的站在堂屋裡,定定地望着溫錦懿與圖先生談了很久的事情,待圖先生離開了,阿峰湊近溫錦懿,似乎領了話兒,他臉色微微一變,隨後看了眼停雲,神情複雜的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院子的門,匆匆走了出去,剛轉步子,便看到阿褚站在深巷不遠處的陰影裡靜候,阿峰愣了一下,電話纔打出去幾天,這麼快就回來了嗎?
人都散去了以後,溫錦懿一個人獨坐在石桌前,背脊挺的筆直,整個人散發着冰凍三尺的寒氣,他默默地擡起手,拎起一個白色的象形棋子放在了國王的棋格上,將軍。
他不叫她過去,也不看她。
這樣無視她很多天了,停雲屏聲斂氣的走過去,垂手緩緩上前,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努力笑道:“錦懿,你不是說要帶我去見俊逸麼?爲什麼要把我關起來呢?”
石桌上的西洋棋盤,黑白棋幾乎站滿了棋盤的各個角落,呈現百家爭鳴的紛爭局面,三五梅花落在上面。
停雲微笑走上前,來到他面前,“你答應了帶我去見俊逸,什麼時候帶我去呢?”
溫錦懿伸手撿起那些灑落棋盤的梅花瓣子。
停雲握住了他的手,曉得他還在生氣,爲了那些莫須有的“背叛”,所以對她不理不睬,她已經沒有力氣解釋了,就算解釋了,他也不會信。她輕輕說,“錦懿,我要見俊逸。”
她步步緊逼,半句不離俊逸。
溫錦懿沉思許久,終於擡眸淡淡看她,因了熬太久的長夜,他的眼眶微微泛紅,“阿舒。”
停雲笑的舒暖,“我在這裡。”
溫錦懿說,“你痛過麼?”
停雲笑望着他不言語。
溫錦懿蹙眉,他的手按在心口,緩緩抓緊了那裡的衣服,像是攥住了疼痛難忍的心臟,這些日子,他彷彿患了一種心絞痛的病,無時無刻不在疼,十三年來淡忘的疼痛忽然捲土重來,痛徹心扉,他爲這種疼痛感到不解,亦感到濃烈的不甘,他困惑的看着她,“你的心,爲我疼過麼?”
停雲笑說,“錦懿,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似是想緩和氣氛,緩步走過去坐在溫錦懿的懷裡,環住他的頸項,笑吟吟的望着他,“我們相親相愛,哪來的疼痛。”
“所以,我想讓你跟我一樣疼。”溫錦懿蹙眉看着她,“我想讓你感同身受。”
停雲心裡咯噔一聲,臉上的笑容卻更加濃郁了。
溫錦懿說,“你用真面目待過我麼?”
停雲微笑,“現在就是,我這樣愛你,給你的自然是最真的。”
“是麼?”溫錦懿眯了眯眼,看她,“可是我殺了你的全家。”
停雲臉上的笑容一僵。
溫錦懿說,“是我買通了監獄裡的人,將寒洲調包出去的人換回了監獄裡,讓菜市口槍決的人變成了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姐姐。”
停雲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